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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位巴先生看来,先弄明白在秦桧计划之中所占据的地位,原本就是作为此行成败,甚至于是他们此次入宋之行究竟是否应该的首要依据,如若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那莫说是要在这复杂的局面下从中取利,只怕稍有不甚,都会使得他们两人,甚至于整个南诏大理被卷入到这场波谲云诡的动荡之中。
以高升泰之能,巴先生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糊涂的举动。
“如若秦桧信柬中所言是真,如若高某祖上所传下来的那神秘宗门的传说是真”,高升泰看着巴先生的反应,却是淡淡一笑,说道:“那么只要缺了高某这一环,秦桧的全盘计划必然就此作罢,我们的作用,可为是至关重要。”
“只是如若秦桧所言不外是虚言恫吓……”高升泰望向那位巴先生,言下微微一顿,再没有接着说下去。
“原来君侯对于此次入宋之行,心下早有成算”,那位巴先生听着高升泰的话,却是释然而笑,起身向高升泰深深一躬,说道:“以君侯之才,事事必先谋虑万全而后行,这一路上是巴某多虑了,巴某向君侯陪个不是!”
“高某的心思终究还真是瞒不过先生啊”,高升泰看着自己的这位心腹,眼神里充满了欣赏的神色,有点疑惑地笑道:“只是不知先生从高某的哪句话中,听出高某的算计来的?!”
“巴某只是觉得,如若是依常理而言。哪怕大宋国中的朝堂之争到了何等激烈的地步”,巴先生缓缓坐了下来,微笑着答道:“似乎也没有援引君侯以为外援的必要,甚至于秦桧应该能够想到,君侯此来,哪怕当真是倾心相助,只怕对于秦桧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啊!”
秦桧不管如何地支手遮天,但在大宋朝中,毕竟还是一员臣子,毕竟还有个君臣大义所系,这一次他之所以敢如此地摆出一副不惜于大宋天子势不两立的态度,自然也就只能将这一行为的合理性建立在置疑这位大宋天子血脉是否正统上面,否则只怕他尚未动手,天下士民早已闻风骚然,在这位巴先生看来,这只怕也是秦桧会想出信柬里这个借口的主要原因。
然则秦桧在大宋朝中所培植出来势力,多仰赖于他在文人士子及朝堂文官之间所积攒下来的声威人脉,这只怕也是他由于对抗大宋天子的惟一凭仗。宋国虽说自当年宋太祖开国以来,便一直兵威不振,连都城汴京都难以自守,然则在宋人的朝野之间,却尤自是以天朝上国自居,尤其是在文人士子之间,仍然严守着所谓的华夷之辨,夷夏大防。
这些年来秦桧虽说也不乏挟女真金人自重之举,但却终归还只是在朝堂和与战的国是纷争之上暗地里施加影响,而绝不敢将这件事翻到台面上来,更何况在现今这种与天子废立直接相关的事情之上,莫说秦桧当真引外国之兵力相助,就算让人知晓其与外藩之间有所勾连,只怕也势必对于秦桧在宋国文人士子之间的声望,进而对于秦桧一脉的势力,造成至为严重的打击。
再者说,高升泰此番前来,除了些许随从之外,实可谓的只身入宋,纯从实力上讲,实在也是帮不上秦桧的什么忙。
“秦桧是何许人?君侯又是何许人?”那个巴先生分析完局势之后,目注高升泰,微微一笑道:“是以巴某才认定,就算是秦桧在信柬之上所说的事情是何等地荒诞不经,但既然秦桧选择了以这样的一个理由发难,那么秦桧应该也有把握把他变成有的放矢,而就算在秦桧的计划中,君侯未必有如何举足轻重的位置,但既然君侯选择了亲身赴宋,那君侯自然也就有把握在那位大宋天子的面前,把君侯的作用变得举足轻重!”
“先生大才,果然是灵台明徹,看得比高某要通透得多”,高升泰一声赞叹,这才接着问道:“那依先生看来,国中局势如此,我们现在却又应该如何进退?!”
“现在既然已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位巴先生抬起头来,望着高升泰,缓缓说道:“君侯已经不需要考虑退路,只需大胆前行了。”
“哦?”高升泰不由得微微动容,有点困惑地问道:“莫不是先生对于国中的局势已有评断?!”
“巴某与君侯同处此地,国中局面究竟有何变化,巴某实不敢妄断”,那位巴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巴某只是觉得,国中局势再过千变万化,对于君侯而言,也不过是两种形势罢了。”
高升泰皱起了眉头,说道:“先生请为高某细细说来!”
“其一,国中局势并未发生什么大的动荡,信柬之中种种不合情理之处,无非是高节度与董德钰之间的些许争端罢了”,巴先生微微一笑:“如若当真是如此,君侯自然无须忧烦,高节度为人不拘小节,纵然此次有所过犯,谅来君侯归国之后,也不难约束,眼下既然已然走到了离这南国宋室的临安行在的数里之外,若是国中局势如此,君侯也实在不必于此时急于回转。”
高升泰听着这位巴先生的分析,沉吟良久,这才缓缓点头。
巴先生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以高升泰之能,自然也不难听出他这几句话中的言外之意。
高明远是他的堂弟,也是高氏一族之中现下除了他之外,在大理国中或者说在高氏一族之中最有权势的人。
当日里在那一场高氏家族家主的继承人之争,那些有才能而又有资格的子弟,几乎都陷入到了与他这个身份尴尬的长子的争端之中,那些年下来,相互之间都自是累积了太多太多已经难以化解的仇怨,是以在他终于战胜了所有的对手,独揽大权之后,虽然心下不无惜才与感慨之念,也明知道此举难免会削弱高家的实力,但却也还是不得不亲自下令除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兄弟。
也就只有这位高明远,当时虽然也是高升泰父亲的血脉,生母却没有什么地位,在少年时也并不受族中人等待见,与高升泰倒是交情不错,而他也一直对于高升泰这位哥哥抱着一种莫名的崇拜,在争夺家主位置的斗争里头,颇利用他特殊的身份,帮了高升泰不少大忙,也正因此,高升泰在实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面,也就只能重用自己的这位弟弟,这些年来在地位上,他已经成为了高家仅次于高升泰的人物。
高升泰很知道自己这位弟弟的斤两,而且这些年来大理国中也有他亲自在朝中主持大局,是以给予高明远的地位虽高,但若论及实际权势,也不外就是善阐节度使职权所及,以及高氏族中一些由他所应该管的事情,并没有把高明远也援引至朝堂中枢的意思,高明远为了这件事情也曾当面向高升泰抱怨过不少次,只是高升泰总觉得这其实是对于这位志大才疏的弟弟的一种最好的保护,是以才一直未加理睬罢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究竟能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又或者会把自己的一番苦心理解为对他的猜忌与打压,从而积累起了满腔的怨气来呢?!
刚刚巴先生的意思,高升泰听得很明白,虽然他并不太愿意相信。
董德钰是他布在宫中监控着那位日新帝段誉的一颗棋子,在大理国中,涉及段氏的任何情况,着实都是不能轻忽的,是以高升泰非但将禁军的指挥之权给予了这个董德钰,而且也命令董德钰只向他一个人负责,除他之外,哪怕是高明远,也不能过问董德钰那边传来的信息,更不能向董德钰下命令,却不料就此埋下了高明远与董德钰之间的内争。
要认真说起来,董德钰不过一介阉人,高升泰之所以会重用他,也不过是看重这个家伙手段阴狠,脑筋灵活,对于大理段氏又有着一种刻骨之恨,是以才把他放到了大内总管的位置上面,以让他就近监控日新帝,毕竟高升泰虽说早就已然掌控着大理的实权,甚至于有“高国主”之称,然而与段誉之间的君臣名份终归还是在的,有些话由他来说,终归不方便,而他一介男儿,更不可能随意出入后宫之间,惹人闲话,很多时候,还是需要董德钰这样的一个传声筒来充当他的代言人。
只不过朝堂之中,趋炎附势之辈总是很多的,眼见董德钰狐假虎威,借高升泰之名,竟尔俨然时常号令国君,发布政令,在朝堂之上也就有一帮人向着董德钰溜须拍马,称之为“内相”,甚至还有更为荒唐的所谓“九千岁”之类的称呼,而董德钰自小家破人亡,孤苦漂泊,四处遭人轻贱,现下对于这些个外人的奉承偏偏听得格外顺耳,开始之时还生怕高升泰听了不满,小心谦让,到得后来,却已然是习已为常,大刺刺地受之不疑,甚至公然以此自居了。
对于这些事情,高升泰自然早有耳闻,不过也都是一笑置之。
在高升泰看来,董德钰如此举动,不外暴露出他不过是个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之辈,眼下的他所拥有的一切可谓尽数是高升泰所给予,直如沙积城堡一般,只要高升泰的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打回原型,将所有富贵荣华剥夺得干干净净,然则此人却还能够自我膨胀到如此田地,恰恰说明了这个家伙不外是个毫无自知之名的得志小人罢了,纵然有朝一日心生异志,也丝毫不足为虑,尽可以放心使用。
更何况,有董德钰这样的一个出头鸟,非但可以替烽芒太盛的高升泰甚至是高氏一门转移朝野之间的注意力,也可以看成是对那位日新帝,以及日新帝背后的段氏势力的一种试探,毕竟让这样一个阉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只怕对于大理段氏而言,实在是要比高氏擅权更要严重得多的侮辱。
“明远啊明远”,高升泰一念及此,不由得暗暗摇头苦笑:“以你的身份,居然会堕落到想着去跟这样一个阉人争风吃醋,也难怪巴先生觉得你难成大事。”
对于董德钰的种种倒行逆施,高升泰听之任之,却不代表着高氏家中的所有人都能够如此地看得开,起码高明远就觉得绝对不可忍耐。
这位高明远自小好勇斗狠,哪怕是现下已然身居善阐节度使的高位,也依然丝毫不改,眼看着明明大理朝堂是由跟他自己最亲近的哥哥主掌,然而他却只能够远居外藩,却放任一个阉人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这个高明远的心下就一直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尽管高升泰也曾对他晓以利害,但高明远却根本就听不进去,一直变着法子,在不同的场合,不同时间要重挫董德钰的面子,要显示他才是真正的主人,而董德钰不管多么风光,终归也只是他们高家的一条狗而已。
开始的时候,慑于高升泰的威望,董德钰对于这位高明远高节度也表现得十分退让,然则随着高明远一次比一次过份的进逼,又眼见着高升泰一副袖手旁观,并不想理会的态度,董德钰终归也还是反抗了,公然抬出高升泰的命令,宣称自己只对善阐侯一人负责,还借着那位大理日新帝的口,把高明远申斥了一顿。
自那之后,高明远与董德钰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两个人之间明争暗斗无日无之,只不过有高升泰在,终归也不敢太过份就是了。
高升泰对于这一切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在他看来,用人之道本来就是平衡中御,有些派系与争端,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高明远与董德钰都不过中庸之才,一些小打小闹,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倒可以说是百忙之中一点消遣了。
这一次引起他跟那位巴先生的疑虑的,除开高明远那捷报的消息来得太过迅速,太过完美之外,也就是因为董德钰送来的信柬之上,对于高明远平定三府之乱的事情非但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在许多原本依照董德钰的习惯,必然要加些皮里阳秋,对高明远明褒暗贬的地方,居然完全消失不见,虽然按照惯例,他所禀报的更多的是关于日新帝以及段氏一门对于此事的反应,但跟高明远的信柬之中所说出来的消息对照,居然丝丝合扣,这不得不让高升泰与巴先生觉得国中必然是出了问题,因为对于董德钰这个小人的心思,他们都实在是太清楚了。
而如果说董德钰是在为人所迫的情况下面写出了这样的一封信柬,那么这个逼迫董德钰的人,只怕很有可能就是高明远自己了。
甚至于整个三府之乱,根本就未曾发生过,只是用来掩盖高明远调动大军的事实,只是用来瞒过高升泰布置在大理国中各处的其他耳目。
自己的这位弟弟,会不会是趁着自己不在国中的机会,就这么有什么大的举动,想着翻覆出一番新的天地来呢?!
以高氏一门在大理国中的经营,高明远又是原来除了他之外高氏族中的第二号人物,如若趁高升泰不在大理国中之际,假借高升泰的名义来全力动员高氏一门的力量,倒也确实有可能让他折腾出一些局面来。
只不过诚如那位巴先生所言,如若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高升泰现下归去,确实也是毫无意义的。
就算现在立即动身往回走,这一来一去,起码也还要再耗上数十天的功夫,到那时要乱的局面,应该也早就已经开始乱了,要损失的力量,也损失得差不多了,实在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于自己这位弟弟所可能折腾出来的乱局,高升泰却是并没有多少担心,毕竟他在大理国中的实力与人脉,都是苦心经营出来的,都是真正只属于他的力量,高明远最多也就只能假借着他的名义,瞒哄他们一时,一旦高升泰回转国中,自然有着他的手段能让这些力量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高明远为人志大才疏,本身又是骄横自大,目无余子,在大理国中纵然有些趋炎附势之徒依附于他,但也不过是些一丘之貉罢了,实在不难处置,这也就是刚刚那位巴先生会说如若国中之乱是由高明远而起,那么高升泰要加以管束并不为难的原因了。
如若这一次大理国中发生的变故,真的是因自己的这位弟弟高明远而来,那倒反而是容易处理了。
但如果不是呢?
高升泰望向巴先生,等着他说出第二个可能。
“这些年来,君侯主政大理,一切国泰民安,此次国中的变乱,如若真的还有其二”,巴先生轻轻一叹,苦笑着说道:“那除了段氏之外,巴某实在也是想不出第二个可能了。”
“只不过”,那位巴先生话刚出口,就自己先摇起了头:“大理段氏虽然不乏人才,然而终归日新帝才是段家共主,以现今这位日新帝的本事,如若说此番是段氏趁君侯不在全力反扑,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控制高节度与董德钰,又将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巴某实在是第一个不相信。”
“君侯莫要忘了”,那位巴先生看着高升泰,说道:“那封关于三府之乱的消息信柬,可是在我们刚刚离开大理国境的时候,就已经递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