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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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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如渊胸有成竹的情形”,秦桧不缓不急地略缀了一口香茗,这才望向勾龙如渊,微微笑道:“想必这轻重缓急,已然看得了了分明的了?!”

    “如渊不敢僭越”,勾龙如渊在座位上欠了欠身,略行了一礼,这才接道:“只是如渊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想,天子官家不避兵戈,御驾亲征,厮杀于杀场之上,保疆国万里无虞,我等文武臣僚,上受天子皇恩,下托万民所寄,却又怎会在此关键之时起了争执,甚惑益演益烈,以至于如同今日这般临安城中山雨欲来的局面?!”

    “勾龙大人一代学界大宗,果然是喜欢追根溯源,详究根本”,秦喜淡淡开口,语气中却是饱含讥讽之意:“连如此直接明白的事情,勾龙大人竟也还要再行细细思虑,秦某佩服!”

    “清楚明白?!”勾龙如渊轻轻一哂,摇头说道:“秦大人之言,如渊实不敢苟同!”

    “文武相争,源自于武夫乱政”,秦喜双目一张,瞪向勾龙如渊:“我大宋祖制,以文驭武,自太祖皇帝陛下以来,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绝无半分更改的余地,而今岳飞、刘琦一干武夫竟尔趁天子亲征之机,引大军进入临安行在,翻覆云雨,凌迫斯文,我大宋文人士子中但凡稍有气节之士,自是无不与这一干武夫势不两立,如此之事,难道在勾龙大人看来,却还不够清楚明白的么?!”

    “秦大人雄辨滔滔,如渊受教了”,面对秦喜言语之间的咄咄逼人,勾龙如渊却仍自是一副谦抑自若的表情,轻轻颔首,这才接下去说道:“只是如渊窃以为,秦大人所言,未免有些倒因为果,却是将一些事情给说颠倒了!”

    “我大宋祖制,以文驭武,却属不假,然则这一次天子官家领军出征,以岳飞为知临安留守事,那也是朝堂之上,你我亲耳所闻,绝非岳飞、刘琦等将帅矫诏而行”,勾龙如渊望向秦喜,笑着问道:“秦大人,关于这一点,您说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秦喜冷笑道:“天子官家以岳飞为知临安留守事,实有违祖宗家法,原本就极有可商榷斟酌之处,如非事起突然,秦某与朝堂之上诸位大人,亦必据礼力争,寸步不让,只是方是时女真入寇,边关告危,秦某与朝中列位大人不得不相忍为国,以大局为重,是以才听凭天子官家乾纲独断罢了,然则天子官家以大宋国事托付岳飞,本已是开百余年来未有之局,岳飞等一干武人,若还有半点心肝,实应感沐天恩,维持后方局面安稳,尽心国事才是正理,又如何敢做出如眼前这般领军入驻临安行在,欺凌百官,惊扰皇城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秦大人且稍安勿躁,如渊也同样认为,岳飞、刘琦等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举动,非但是违逆祖制,更是不容于天理国法”,勾龙如渊看了秦喜一眼,微微摇头说道:“且不论此举势必激化文臣武将之间对抗,引来天下文人士子口诛笔伐,乃至于千载之后青史之上,只怕他岳飞也都还要洗涮不清今时今日这般举动所带来的千古骂名!”

    “既然勾龙大人也早已是心若明镜,剖析得如此清楚明白”,秦喜听着勾龙如渊的说话,却是不由得颇有些讶异:“方才的疑问却又是由何而来?!”

    “如渊只是一直以来,都想不通一个问题”,勾龙如渊淡淡一笑,却是转头望向一直看着他与秦喜唇枪舌剑,却是宛若已经超然物外,一言不发的秦桧,向着秦桧问道:“是以如渊今日此来,也是特地想求教于秦相!”

    “哦?!有什么事竟会让如渊也想不明白,老夫倒是十分好奇”,秦桧对于方才勾龙如渊与秦喜的争执,还真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依旧和颜悦色地对勾龙如渊说道:“如渊且说来听听,老夫知无不言!”

    “如渊谢过秦相”,勾龙如渊先是向秦桧欠身一礼,这才说道:“秦相公与岳飞同殿为臣十余年,素有交情,如渊只是斗胆敢问秦相,以秦相对于岳飞的了解看来,这位岳飞岳帅,可是个有勇无谋,行事只图一时快意,丝毫不顾忌后果之辈?!”

    “老夫与岳帅虽说同殿为臣,但一来文武殊途,二来政见不合,若要说起‘交情’二字,老夫着实不敢高攀”,秦桧仍自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坦然答道:“但仅看岳帅起自行伍小卒,十余年间整军成帅,内平钟、杨之乱,外则屡败女真铁骑劲旅,纵横天下,罕有敌手,若说岳帅只是个一勇之夫,行事不问后果之徒,那放眼天下,只怕就没人敢称得上真英雄了!”

    “秦相公果然宰相胸襟,如山如海,如渊佩服!”勾龙如渊这句话说来,却是丝毫未有作伪的成份,他原先问秦桧这个问题,确实也有着几分想要套这位大宋权相话的意思,却不料秦桧给出的答案着实是大出于的意料之外,看似据实直言,却又是暗藏机锋,倒实在是让勾龙如渊很有几分莫测高深的感觉,再看不明白这位大宋权相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盘算。

    “如渊也觉得岳帅这些年来的所行所事,看上去绝对不是个行事不问后果的一勇之夫”,勾龙如渊只能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是以如渊这些天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岳飞知临安留守事,大可无为而治,又怎生会将临安城中的局面,激化至现今这般田地?!难道以岳飞之能,竟然会看不出来,眼前的局面对于他而言,几乎就是一个极难解脱的必死之局?!”

    “勾龙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秦喜在一旁冷冷地笑道:“岳飞之辈眼下正在临安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大宋国政尽数操于股掌之间,正是好不得意的光景,又何来一个必死之局?!”

    “这正是如渊的问题所在”,勾龙如渊击掌而叹道:“以眼下的局面,以当前岳飞的实力,他确实可以在临安城中翻云覆雨,他确实可以借机把持大宋国政,然而这么些天来,那些军士固然是入驻了临安各有司部院衙门,但敢问秦大人,这一直以来,您可曾见岳飞、刘琦之辈却去借机翻覆什么?!去借机把持什么?!如渊不才,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碍讲究!”

    这一下就连秦喜也只能默默无语,无法回答。

    其实他当然明白勾龙如渊话里头的意思,岳飞、刘琦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举动,实在是大宋皇朝开国以来从未曾有过的局面,在以文御武的祖制已经被躬行谨奉百余年的大宋皇朝之中,这样的举动不啻于是直接挑战天下文人士子的地位,甚至于可以说是直接挑战整个大宋皇朝的祖宗家法。

    大宋开国太祖自五代十国的乱世之中而得天下,对于那段武人乱政,权臣迭起,国无常国,君无常君的日子,可以说是印象尤新,深自惕怵,哪怕是在已然百余年后的今时今日,朝中文臣士子们对着天子官家谈起那一段华夏大地上至为黑暗血腥的时光,也都还自是各自暗自警醒,相互引以为戒,这里面固然有着文人士子们意欲维持着他们以文御武的优势地位,从而不断强化夸大武人乱政的危害性的因素,但也确实是那一段的记忆着实太过让人不堪回首,纵然是已然过去了百余年的时光,却仍自让人一自提起,但不由得心生戒惕之念。

    实际上自大宋皇朝开国以来,对于武将的防范就从来也未曾有过一刻的放松,开国的太祖、太宗两位皇帝还可以说是马上出身,对于驾驭武将终归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自信,而此后继位的君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对于行伍之事全然懵懂不知,由是而对于武将的戒备防范的心理,却也就逐渐发展到了一一个矫枉过正,几近于变态的地步。

    无论眼下的这位天子官家,如何地性情大变,如何地意欲励精图治,整军备战,但只要他还是坐在他的那张皇帝宝座之上,他就必须为他自己的天子大位着想,他就必须为护持赵家的天下着想,他就必须为延续大宋的江山着想,是以他纵然想起用岳飞,以对抗秦桧,但也必然是要在岳飞的能力与举动,不至于会让他感觉得到对于他的天子大位构成任何威胁的情况下面,眼下岳飞弄出了引大军入驻临安,以武人占据天子行在这样的场面,哪怕大宋皇朝之中对于驾驭武人最有信心的太祖皇帝陛下复生,只怕也绝对容不得这样的武将再存在于大宋朝堂之上,更何况在秦喜他们看来,现下的这位天子官家纵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也总不可能与太祖皇帝陛下相提并论的了。

    再者说,岳飞此举,不啻于公开扫了天下所有文人士子的颜面,大宋自开国以来,一直奉行天子与文人士子共治天下的国事,百余年来优礼文人士子,纵然汴京被破,衣冠南渡以来,却也尤不失斯文之气,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发展与蔓延,天下文人士子相互盘根错节,早已形成了从地方到朝堂的极为庞大的力量,哪怕是天子官家,如若得不到这样一股力量的支持,只怕也要政令滞碍难通,处处寸步难行,岳飞、刘琦等人终归不过是一介武人,现下外有女真大军压境,天子又御驾亲征,征战在外,这些文人士子们不过稍抑其性,这才使得眼下的局面发展到这一步罢了,只是这种反弹的力道压抑得越久,一朝释放出来,却也难免就益形激烈,只怕到时纵然是这位天子官家有心维护,也难以保得岳飞等人的身家性命,甚至于正如方才勾龙如渊所说,在千秋史藉之上,还要留下一笔骂名,否则只怕难以堵住天下文人士子的悠悠之口。

    是以岳飞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不是他疯了,如果不是他自己想找死,那就只能解释为他是想孤注一掷,想赌上这一把,想借着这样的机会再来一次黄袍加身,再来演出一场偷天换日,改朝换代的大戏码。

    但现在的情况却明显并不是这样。

    事实上岳飞并不是没有机会的,这一番天子官家御驾亲征,临安禁军本为天子亲卫,虽然那位天子官家看不上他们的战力,但也还是抽调了大部分精锐,以应支援,更何况临安城中的禁军不过是面子光鲜,若论及战力,较之岳飞、刘琦这些绝代名将所带出来的敢于最野蛮的异族在野地浪战的铁骑雄师,却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如若岳飞真正有了什么不臣之念,那么他引军入驻各临安部院的时候,也确实可以直捣皇城,相信并不会遇上多么有力的抵抗。

    虽说哪怕控制了皇城,控制了临安,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够真正地控制着整个天下,但不管怎么说,如若岳飞真的生出了不臣之念,那这就必然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也是他当下惟一能做的事情,至少自宋室衣冠南渡之后,宗室子弟原本便人丁稀少,他握有了大宋皇室的人脉,以及临安城中的朝中所有文武大臣,总算得上是比较够份量的筹码,而天子官家亲领的大军,又大半是他的勋故旧部,如若岳飞在军中的声望真的能高到昔日太祖皇帝陛下那般,那也未必就没有成功的希望,甚至于退一万步说,控制了临安行在,控制了大宋皇城,就算是最后事败身死,总也能够拖上一大堆人赔葬。

    然而岳飞却根本就没有要这样做的意思,甚至于他在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之后的同时,居然亲身进入宫禁之中,以身为质,将自己与秦桧共同置于了皇后圣人的耳目之下,置于了最忠心于大宋皇室的天子亲卫们的刀剑丛中,在那等情况下面,无论他在临安城中如何势大,只要皇后一声令下,他也难免要被剁成肉泥。

    可以说,岳飞以这种自蹈死地的方式,已然打消了皇后圣人,打消了大宋皇室对于他的举动是有意于谋夺帝位的疑虑,也正因此,那位皇后圣人才会将他与秦桧同时留在了宫禁之中,以绝朝中文武恶斗之念。

    “是以如渊这些天来一直在想”,勾龙如渊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岳飞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天子官家虽然委他为知临安留守事,但以他一介武人,又久在边镇领军,虽曾领枢相之职,却也甚少在朝堂之上参与理政,是以这知临安留守事一职,多半也不过是个虚衔罢了,不过是为了借岳帅之名,而绝有心人之念”,勾龙如渊话中却是毫不避讳,望向秦桧,说道:“更何况,朝中还有秦相公在,朝中各部院有司,大可各安其职,岳飞只须无为而治,至少可保得一个不过不失,又何须兵行险招,做此行险侥幸之事?!”

    “如渊说笑了,老夫已经老了”,秦桧哑然失笑,说道:“岳帅正当壮年,正是大丈夫心存四海,意欲建功立业之际,又岂会守残抱缺,有所作为,本是份属当然的事情,倒也无须奇怪!”

    勾龙如渊微微一笑,也并不与秦桧争辩。

    他知道秦桧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天子官家以岳飞知临安留守事,很明显就是因为当今的天子官家,终于对眼前这位一手操执着国柄,掌握着大宋皇朝真正权力的秦桧秦相公起了疑惧之念,是以抬出了一个岳飞来知临安留守事,在职衔上压过秦桧一头,为的不外只是借助岳飞在军中的威望,以使得他出征在外的这段时间之中,临安城中不至于生出什么他意料之外的变故罢了,却也绝不至于是真真正正想要岳飞躬行践履,将临安城里的大小事务亲手给管起来。

    虽说当年在南渡之初,也曾设立宣抚司衙门,由岳飞等宣抚使兼管一路的军政、民政,但那毕竟只是战时体制,又是在在与女真金人争斗正酣之际,岳飞等人的注意力,还是更多地放在了对女真人的作战上面,这等日常理政的东西,原本就不是岳飞所擅长的方向。

    更何况秦桧在朝秉政垂十余载,朝堂之上各有司部院中当家主事之人,几乎尽出于秦桧门下,莫说是岳飞原本就对于这一类日常事务并不熟识,就算换上一个谙熟理政的能手,如若没有秦桧的点头,也必然是动则得咎,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是以天子官家的意思实际上是很明显的,朝堂之上日常事务,仍旧就当是由秦桧主持,岳飞领一个知临安留守事的虚衔,不外就是起着一个威慑与平衡的作用,使得朝中文武之间,不至于在这等时候相互攻伐,而维持住一个稳定的后方罢了。

    在勾龙如渊看来,这其实并不失为一个最合理的安排,虽说朝中文武之争,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但在这种女真铁骑大军压境,而天子官家御驾亲征的时候,相信所有有识之士,也都会在这非常时期暂时放下彼此之间的恩怨,相忍为国,毕竟如若女真铁骑再度踏马南下,大宋衣冠从此不复存于天地之间,到时什么文武之争,都再没有丝毫意义可言。

    只是勾龙如渊也实在没有想到,这文武之争非但未曾因着眼前女真铁骑大军压境的时局而有所缓和,反倒居然是益演益烈,居然就演变到了今时今日的这种局面。

    “以如渊一愚之见,岳飞纵然要有所作为,只怕也不会自蹈死地,走上这么一条几乎毫无所获的必死之途”,勾龙如渊沉吟了半晌,还是出声说道:“以如渊看来,岳飞此举,其若非是万古不遇的大奸大恶之辈,那只怕就只有大圣大贤方才能够做到了!”

    “哦?”秦桧倒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致,难得地主动开口问道:“那以如渊之见,这岳飞究竟是大奸大恶,抑或是大圣大贤呢?!”

    “如渊惭愧,直至如今,也还未敢说自己已然找到了真正的答案”,勾龙如渊望向秦桧,坦然答道:“只是如渊认为,欲问何所去,当知其所源,是以如渊这些天来走街串巷,所为的却是探查岳飞与包大仁他们所提出来的经营获利捐与丁口收益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