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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修德两兄弟起得很早。
从小他们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自己的父亲将来是要承担天下大任的。虽然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明说,但他们知道。
相应的,他们也是要准备承担大任的。
两个人的老师寄予他们的期望很高,他们自己也非常刻苦。在学室的一班学生中,他们是其中最优秀的两个。
做完了热身,观战的人就都出来了。
妹妹娇滴滴地抱着父亲的脖子,芍药姨娘娇滴滴地跟在父亲的身旁。
九岁的修德看了一眼十岁的哥哥,心想,母亲可能就是缺少一点娇滴滴,她更多的是羞怯怯。
哥哥抬了抬手,说:“我们问问爹爹怎么练?”
哥俩儿就看向爹爹。
爹爹放下妹妹,上来一人抓起一只胳膊,捏了捏,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一人练一趟拳,让大家看看你们的架式。然后让妹妹说说你们哪个打得好?”
嗯?哥儿俩互相看一眼,让妹妹说哪个练得好?她懂什么?
不过,这样倒也轻松了。两人从自己母亲身上也看到了轻松。
修德点头,示意哥哥先来。
修文也不推让,大大方方往后退开几步,凝神屏气,舒肩展臂,沉身迈步,在几棵桂树下面打了一趟长袖拳。
此拳法讲究鸡腿龙腰泼猴性,鹰眼猿臂象鼻拳,为孙膑所创。他们的老师也姓孙,早年在故齐国太子府上做过客卿,教得一手好功夫。
他选择在桂树下面展示拳脚,就是想让父亲看看他的步法有没有进步。蹲走跛行是长袖拳的特点,出拳走曲不走直,曲中能够求直,看似偏离,但击中点却是非常准确。
一趟拳走下来,妹妹直喊好,嫩嫩的小嗓子像树上的小鸟儿。
弟弟也佩服地点点头。
孙师父在旁边欣慰地笑。母亲也是。
父亲不住点头。说:“有日子没有看你练拳,进步了好多啊!”
修文拱手退下,修德上场。
修德也选了刚才的地方,两兄弟一样的心思。
因为不用跟哥哥一决高下,修德完全放松下来,平时怎么练此时便怎么练,但这说的是技法,而不是状态。平时轻松时会出现一点点的“懈怠”,但那是形象上的,师傅说不要紧,尽管自由地打,打得尽情尽性,就好像练书法,练得酣畅时不用刻意注意笔法。而此时父亲看着,就不能把这“懈怠”表现出来,而是有点“紧张”,但这点“紧张”不是让人缩手缩脚的害怕,而是精神的高度集中,瞬间的暴发。
一趟拳还没结束,妹妹已经喊好不断。周围的人频频点头。
修德收住步伐,向母亲看了一眼,母亲不懂拳,但她此时脸上带笑,眼中含泪。
孙师傅不断颔首,他肯定觉得自己悟性很高。
父亲呢,父亲没说话,向他招招手。他走过去,父亲伸手摸摸头,说:“出汗了。去洗一洗。”又转向修文,说:“修文也去洗洗。你们得感谢孙师父,把你们教是这么好。”
两人就都走向孙师父,向师父鞠了一躬。
“爹爹,我也要学打拳!我要也去拜孙师父!”
这是妹妹嫩嫩的小嗓子。她说完居然向孙师父跑过来,规规矩矩地鞠躬。
全家人哈哈大笑。
孙师父也大笑,一把把修心抱起来,说:“你要学什么拳,有你两个这么厉害的哥哥,谁还能欺负了你不成?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都要学拳了,以后不要人抱了!”
众人又是大笑。
原本有些担心的人们现在完全放下心来。
扶苏看看众人,说:“快过年了,你们也准备准备。我今天和木木出去,要办一些事,你们都各自去忙吧!”
众人就各自退下。
准备准备,无非是彻底打扫打扫、看看各自的娘家,当然首要的还是为婆家的来往事宜做准备。
木木今天很兴奋,有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感觉。他穿了双新鞋子,包了一件皮袍子,西施家有老父亲,初次上门,见面礼总要拿得出手。
扶苏看他神不守舍的样子有点闹心,问:“你确定这件皮袍子送人是合适的?”
“嗯,第一次见,多有诚意啊!”
扶苏无奈地摇头,平时多么精明的一个木木,给自己打理这些事情面面俱到,分寸把握不差分毫,怎么到了他自己身上就找不到北了?
算了,不说他。他自己看着办吧!
今天去胡家,主要还是为商路的事情。木木的事情是第二位的。
两人赶着车到了胡家大院,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墙内高高的柿子树上一个个黄澄澄的小灯笼,让人感觉这家的光景特别红火兴旺。
着人去通报了一声。
很快,有人出来。是一位老爷子领着一个中年男子出来。
扶苏想,这老年人肯定是小寒口中的胡老爷子,这中年的是胡几呢?
“大公子光临寒舍,小老儿甚是荣光,也甚是惶恐啊!快快请进,快快请进!”胡老爷子躬了身子赶忙让路。
扶苏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毕竟他家对小寒不错的。
那中年男子也跟着鞠躬,说:“胡七见过大公子!快请进吧,如果知道,小民全家早就迎出去了。”
扶苏抬眼看了一下,这就是胡七?个子倒是不低,就是瘦些,生意人的精明写在脸上,不过他恭敬而不谄媚,倒是不让人讨厌。
他对小寒有过爱慕?
小寒那么高的眼光怎么会看上他,连嫁给自己小寒都觉得委屈。
想到此,他禁不住说:“我来有几件事,首先是替小寒传个口信儿!”
他说完,就看胡七的反应。
果然,胡七一愣,胡老爷子也是一愣。过了片刻,他们反应过来,这得是多亲近的关系,才能劳动大公子给送个口信儿!
胡七低了下头,沉默了片刻,稳住声音说:“请进吧,有什么话进屋里说。”
扶苏就明了了,果然,小寒在胡七心里还是有位置的。
众人进屋,仆人上茶,胡老爷子又表了一番欢迎的意思,这就该说到正题了。
“小寒在我家住过一段,帮着打理生意,不知道她请大公子传的口信是什么,小老儿很不安呢!”
“哦,老爷子也不用不安,是个好消息。她让我告诉您,胡家的老九没灾没病挺好的,让您不要挂念。”
胡老爷子一激动,差点碰翻茶杯。总算得着老九的信儿了!
扶苏见状,赶紧把知道的情况多说一点:“他在上郡军队里管辎重的事儿,能写会算,不会让他上阵杀敌的,老爷子就请安心吧!”
胡老爷子连连点头。这下更安心了,如果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更好。
胡七见爹激动,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插话:“大公子,胡七冒昧替我父亲问问,什么时候他们能退伍回家呢?”
扶苏想了想说:“现在安顿的方案没下来,要留一批人在那边长期驻防,要是用不了那么些人就可能让一部分人退伍回家。这件事,蒙恬将军在做。”
胡七点点头,胡九回家的希望还是挺大的。他看看父亲,老父亲也是这样认为。
不管怎么说,他健康就好。
扶苏感觉到他们的心情,也为他们高兴。他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事。”
胡家父子就探身倾听,看大公子这表情应该不是坏事。
坏事也轮不到大公子这种层次的人来告诉他们。
“这次把匈奴人打败了。我们和匈奴人签了协议,我们这边提供他们过冬的物资,他们拿牲口皮毛和我们交换。小寒说,有好事儿要想着胡家人,我就来问问,胡家愿不愿意参加北上的商队,和匈奴人做买卖?”
胡家父子相互看一眼,马上点头。大公子来问,这是多大的面子,何况是赚钱的事儿。
“放心吧,安全没问题,全程都有官军护送。这是我们和匈奴人之间的第一次交易,这次做得好,以后会成为常态。”
两人又是点头。做边贸他们是有经验的。以前什么苦都吃过了,现在官军护送,还有什么好怕的?
扶苏又说:“小寒说,胡家人是可信的,好打交道,我上门来也感受到了。最近我要组织一批货源,在年后要赶到阴山去,时间很紧。如果胡家能帮我联系一下其他可靠的商家,那最好不过。我也省些力气!”
胡七连连点头。胡老爷子说:“这件事没问题,很多商家经营什么,人品怎样都在我们肚子里装着呢。大公子说什么时候动身,只要告诉我们时间就行。”
“嗯。那最好不过。”扶苏一喜,今天果然找到了帮手。他说:“我得说明一点,除了铁器,其他都可以组织。铜器嘛,可以先少来一些,只能是生活用品。咱们先试试。那匈奴人只怕信不过,会熔铸了金属做武器。”
胡老爷子赞同地说:“对,不能什么钱都赚!”
胡七插话问:“大公子,我们去组织货源这是没问题,但要跟人家说清税和利的问题。您看——”
扶苏说:“买卖,自然是有亏有赚。是匈奴人买你的货,不是国家买你的货,所以盈亏还是商家个人的。国家只负责组织和安全。想赚得多,就从匈奴人那里挣,有本事就多挣,没本事就少挣。税还是按平时各自的税来收。盘缠自己掏,最好是最后全从匈奴人那里赚出来。”
胡七想了想,说:“明白了。我会讲给他们听。”
想挣这个钱的就要想清楚你能不能挣得了这个钱,要照他的经验看来,这件事还是可以做的。最后都要从匈奴人那里赚出来,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儿,木木就知道差不多了,该提他的事了。他急切地看着大公子。
扶苏会意地一笑,不紧不慢地问:“贵府千金,哦,我说的是西施姑娘今天不在?”
胡老爷子一愣,提西施干什么?
胡七也是一愣,这是演得哪一出呢?
他试探着问:“是不是小寒姑娘要捎话给我妹妹?”
扶苏摇头,说:“我今天登门,有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也不知道说出来,胡老爷子是什么想法。所以,心里确实有些不安呢!”
胡家父子更加不解了,大公子怎么这么说话,有什么让他这么为难的?
胡老爷子说:“大公子请说吧,我胡家虽是买卖人,也是懂道理的人家,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
扶苏点头,说:“我身边的这位木木,见过西施姑娘,我对他谈起婚嫁的事情,他心里就再想不起别人了。所以——,哦,老爷子您先把这件事记下,您答应不答应先不要急着回答,等西施姑娘回来告诉她一声。最后无论如何,也好让木木的心踏实下来。我说的这个话,今天确实冒昧了!”
胡老爷子胡里胡涂地应了一下,这事儿,他是得考虑考虑。西施总觉得还小,今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这让他一时适应不了。
胡七听了就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木木。看人,是长得挺精神的,能让大公子这么郑重其事地提亲,肯定不是一般看重。
就是,他的身份是个跟班。妹妹从小是娇滴滴宠大的。
可是,他们家再有钱也是个商人,和大公子府上是没法比的。
想到这儿,胡七就说:“西施从小得全家宠爱,就她一个女孩子,养得娇了些,这事,我们不好做主,得和她说。要不,闹得全家不宁都说不准。呵呵,我这妹妹……,但成不成,我们很快就给回话,一定不能让木木兄弟久等。”
木木沉不住气了,想起西施撅着嘴气鼓鼓的小样儿,他真是没把握呀!他上前一步,涨红着脸说:“木木自小在大公子府上长大,没有自己的家,如果胡老伯能把西施许配给我,我一定当自己父亲孝敬。七,七哥,对你也是一样的!”
扶苏憋住笑,这木木真是勇气可嘉呀!七哥都叫上了!
胡七也很诧异,这亲戚认得有点快!他胡乱“嗯嗯”了两声,应付了下场面。
胡老爷子却哈哈大笑。他觉得这孩子挺好,虽说身份低点儿,可是人机灵,也懂得争取。
“我说这位小哥,哦,木木,先别急。我们虽说是商贾之家,地位不高,但对家里人却是极为看重的。西施乐意,我们没的说,丰厚的嫁妆给她准备着,西施要是不乐意,咸阳城的达官贵人来提亲,都是说了白说。”
扶苏一听,嗯?这老爷子话里有话呀!倒是个硬气的主儿,让人不能小看了他。
“只是,小老儿我要问一句,木木你的身份,你是家奴吗?”
木木点点头。他自小就是府上的家奴。
胡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没再说话。他从心底里是不想女儿嫁给一个家奴的。他商人的身份已经让他很无力了,女儿嫁给家奴,绝不可以。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扶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女人是不能单独立户的,嫁了人就要跟男人一起立户,也就是和木木一起成为奴隶。要不,就是木木入赘胡家,奴隶身份去掉,改成“市籍”。
他是绝不允许木木入赘的,赘婿的社会地位最低了,没人看得起。
胡家不松口,木木很着急,他求救似地望着扶苏。
扶苏想了一下说:“这样好不好?如果西施姑娘能答应的话,我让木木变成农民,西施嫁过来,单独立户,授田给他们。或者让木木参军打仗,立军功,改变身份。但是最近恐怕立功机会不多了,得等上好几年。”
胡家父子就看向木木。这个问题真的得考虑啊!
木木急了,他哭也似的问扶苏:“大公子,成了农民就不能跟着你了吗?”
扶苏没回答,他也不想的。但是授了田没人去种,或者做假让别人去种,地方官员也要跟着担责的,这种事情他也不能去做。
木木真急了,为了西施,让他离开大公子身边,他不舍得。他咬了咬嘴唇,恶狠狠地对胡家父子说:“只要西施答应我,我愿意入赘胡家。你们经你们的商,我还跟着大公子,只要西施是我的老婆就行。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木木太狠了!他对自己太狠了!
胡老爷子心中一阵激赏,这才是重情重义的真男人!
说实话,他把西施一直放着,就是因为她嫁给谁都不放心、不舍得。招赘个女婿挺好!
扶苏心里又是惋惜,又是欣赏,他知道木木对他的感情,从小跟大的,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的?
胡七看了爹一眼,知道已经有主意了,就清咳了一声说:“我替我父亲说说我胡家的意见,现在这是只等西施一句话的事情。对于木木兄弟,如果将来我们能成一家人,他好好待我妹妹,我胡七绝对把他当亲兄弟看,绝无二话。”
胡老爷子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扶苏见状站起来,说:“好吧,那我们今天的事情就谈到这儿吧。木木,你的礼物要拿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