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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挺快。”景凉还是看着陈秋娘,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却没有理会陈秋娘,只是理了理衣袖,对里屋出来的那人说:“玉禾,你把陈姑娘带到药炉。”
那里屋走出来一个白色里衬,红色襦裙的干练女子,“哎”了一声,就快步过来抱起陈秋娘,问了句:“这就是那位有名的江公子了?”
“看来玉禾平素也是大门不出的。”叶宣打趣。
那玉禾嘟囔了嘴,说:“你以为我像叶公子那么逍遥么?我跟师父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叶宣嘿嘿笑,又说:“玉禾你总是以你师父为先。女孩子,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玉禾嘟囔了嘴,斜睨了叶宣一眼,说:“你不懂。”
“我知道你是你师父的得意门生,关门弟子,或者是将来的继承人?”叶宣跟在玉禾后面,一直说话。
“不跟你说。反正我师父是这个世间艺术最高明的人,救死扶伤,窥伺神的秘密,这种美妙的感觉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能理解的。”玉禾语气里充满了对她师父的崇拜,充满了对于医学研究的狂热。
叶宣则是“哎哎哎”地叫了几声后,压低声音,说:“其实是因为你师父长得好看吧?”
“叶公子,唉,你总喜欢用凡俗之人的眼光来看人,我不与你多讲。等你有一天能够到达我师父的境地,你才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你慢慢体会吧。”玉禾很遗憾地说。
“其实,我是看你年岁也大了,是该找一门好亲事了。”叶宣连忙为玉禾撩起门帘。
玉禾抱着陈秋娘穿过里屋,径直走到一面墙壁前,打开暗门,走入暗道才说:“堂堂叶公子怎么干起来媒婆的营生了?看来李桃花也该要担心饭碗被抢了。”
“算了算了,牙尖嘴利的。”叶宣表示投降。
陈秋娘昏昏沉沉,只听得两人对话都飘飘渺渺的,眼睛要竭力看周遭的情况,却是怎么也没法聚焦。只感觉这暗道好长好长,走了好多时间才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这屋子是石头做的暗室,没什么摆设。
“就这里?”叶宣的声音响起。
“不是。”玉禾一边说,一边将陈秋娘放到一张简单的床上,一边拿了水给陈秋娘喝,说,“我师父吩咐在这里给陈姑娘喂药,让她缓解一些。”
“不是我说啥。你师父这么对待陈姑娘,实在不地道。”叶宣压低声音说。
“你压低声音做啥?怕我师父听见么?我师父可走得早,这会儿听不见了。”玉禾噗嗤一笑,然后温柔地转过来对陈秋娘说,“陈姑娘,你且先吃了这药缓解一些,这里离药庐还有一段路。”
陈秋娘想点头,却没有力气,只得“嗯”了一声,将玉禾拿来的药水尽数吞下。此刻,她就算怀疑是毒药,也自此华山一条路,没别的路可走了。再说了,人家大费周章地将她从朱文康的魔掌里救出来,要害她的话,简直多此一举。
“我怕你师父做啥。我只是觉得他这样不地道。”叶宣在旁边看那些瓶瓶罐罐的,继续跟玉禾闲聊。
玉禾仔细为陈秋娘喂完药,用丝巾帮她擦干净嘴之后,抱起陈秋娘之后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想要看戏的。”
叶宣假意咳嗽了两声,笑嘻嘻地说:“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玉禾笑了笑,又走入另一条通道,走了一阵子,又是个小的石头屋子,屋子里燃着一盏油灯。她说:“麻烦叶三公子将中间那块石板打开。”
陈秋娘吃了药,这会儿浑身舒坦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劲儿,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但总是比之前火烧火燎的感觉好多了。
“唉,你师父真是麻烦,明明很简单就能解的毒,却要整这么麻烦,还要去什么药庐。”叶宣一边上前揭开地板上的那块石板,一边说,尔后一下子停手问,“哎,我说你师父又药庐吗?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玉禾白了他一眼,说:“世人只晓我师父医术高明,传言师承拾得、寒山两位大师,好像说得那医术是偶尔得来的似的。这世人就是爱迷信,举目四望,这世间哪一项技艺不是苦练得来的。我师父自然有药庐的。”
“玉禾,哎哎哎,你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叶宣摇摇头,拿起旁边的一盏油灯,率先步入了石板之下的甬道。
石板之下的甬道是阶梯状往下的,叶宣在前引路,玉禾抱着陈秋娘紧随其后。这会儿两人倒没继续斗嘴。
陈秋娘有些迷迷糊糊的,只感觉一直往下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叶宣才问:“这都到底了,还要走多久?”
“出城。”玉禾吐出这两字。
“啥?那家伙出城了?”叶宣惊叫了一声。
“哎,你小点声,如今这六合镇四门都被封起来了,朱家的人正打着搜刺客的旗号,联合官府的人在逐家逐家地搜。我师父说了,这一搜,就是几管齐下了,想要把这六合镇翻个底朝天的。如今,我师父要借陈姑娘这面镜子照一照二爷,看看二爷是个什么心思,什么态度。”玉禾一边说,一边抱着陈秋娘往前走。
陈秋娘听两人对话,你来我往,也完全没听出那个与她有关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谁。只是到此时此刻才听出个“二爷”两字。
她原先以为是张赐,但张赐还年少,很多人都称呼其二公子,没见着有谁称呼他为二爷的了。她兀自思量,却听那叶宣说:“他阴谋诡计,虚虚实实的,自打小,就没人看得清他。你师父觉得这面镜子有作用?”
“至少他来得很快。”玉禾回答,抱着陈秋娘都不知道走了多久,竟然呼吸都没乱。陈秋娘暗暗佩服这女子,看样子不仅是景凉的得意门生,医术了得,还可能功夫不弱。
“这倒也是。”叶宣嘟囔了一句,继续在前面领路。
之后的路程,叶宣和玉禾都没再说话。三人走了一段,就来到地下河边,从一座藤桥上过去,暗道就开始盘旋往上,像是西方恐怖电影中古堡的楼梯,暗沉沉的,满是湿漉漉的苔藓。这盘旋的暗道一直往上,最后出口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
出了地下城,叶宣长吐了一口气,说:“还是这地面上的口气好,对了,你师父的药庐还有多远?”
“我师父又不出自蜀中,他在这边怎么会有药庐呢?叶三公子都不动动脑子的么?”玉禾依旧笑着,将陈秋娘抱到了这户人家的卧室里,放到了床上。
“玉禾,你这——,让我走了这么大半天,都是骗我的?”叶宣有些不乐意,将灯盏往桌上一放。
玉禾没回答他,只说:“麻烦叶三公子在这里看着陈姑娘一下,我去烧点热水。”
“玉禾,你倒说说你师父跟那家伙在哪里啊?”叶宣倚在门框上,朗声问。
玉禾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们还在地下城啊。”
“你这是存心不让我看好戏是吧?”叶宣有些发火了。
玉禾只丢了一句“好戏还在后头”,就没了声。叶宣说了几声有的没的,嚷着要立刻去地下城找景凉,见玉禾没理他。他也就没行动,索性在陈秋娘的床边坐下来。
此刻,陈秋娘浑身瘫软无力,体内那种燥热感又一阵一阵的,像是有发作的趋势。
“你们说的二爷是谁?”陈秋娘再一次问叶宣。
“哎呀,美人女娃,你就不要问我了。这事要说也不该我来说,他要让你知道的话,他自己会告诉你的。反正又不会害你。”叶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捶了捶额头,表示对于她的问题头疼。
陈秋娘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就不耗费精神,只躺在那里,尽量捡了一些悲伤的事来想,以对抗时不时就跳入脑海的方才那段香烟旖旎的梦境。
她在脑袋里,把从前不想想起的悲伤事都拖出来细细过了一遍,比如知道戴元庆是自己的亲表哥,失去外婆等等。她简直是回放慢动作一样,把那些悲伤细细咀嚼。等玉禾端了热水前来,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却是吓了一跳,慌忙关切地问:“陈姑娘,你怎么了?”
叶宣看到了她一脸的泪痕,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就开始责备玉禾,说:“这药性很烈,你们这对师徒为一己私欲,就对这么个女娃做这样见死不救的事。真为你们祖师爷感到可悲。什么名声都给你们丢光了。”
“你说话客气点,你不也想要看戏的么?”玉禾也不耐烦地对叶宣吼了一句,然后拿了热毛巾给陈秋娘擦脸,关切地说,“没事的。你放心。”
“我如果知道要拖这么久,我宁死也不看。玉禾,你跟你师父一起学坏了,禽兽不如了。当年,我初见你时,你是多么好一个有理想的小姑娘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丧心病狂。”叶宣一连串的话丢出来。
玉禾就不再理他,拿出了一个青瓷的小药瓶在陈秋娘的鼻子下,温柔地说:“陈姑娘,你使劲吸一吸。”
陈秋娘想着大约是解药什么的,便顾不得许多,吸了吸。玉禾就将那青瓷瓶子收入怀中,又拿出另一个白瓷的小药瓶,倒出一颗褐色的小丹药,放到了碗中用热水融化,拿了勺子过来,说:“这药是解迷香的,解完毕后,你的身体会恢复力气,可以自己走路。”
“多谢,那催情香呢?”陈秋娘询问。她可以肯定体内的燥热难耐,老是出现香艳幻觉跟这催情香有关系。
“你所中的催情香很奇特。那天香楼潜伏着用药的高手,那种催情香的解药只有我师父才有。他给了我三颗暂缓的药,他自己的事情完成之后,自会为你全部解了。”玉禾解释。
陈秋娘也大概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她就不再问了。玉禾小勺小勺地将迷香解药全部喂完,又去打了热水来,将叶宣推了出去,关在门外,说:“我要给陈姑娘按摩,你离远些。”
叶宣被赶了出去,玉禾这才用热水替陈秋娘热敷了全身,很温柔的语气,说:“你中了迷香,解药将迷香的药性缓解之后,你的身体会酸痛,我现在为你热敷、按摩一下穴位,一会儿会恢复得快点。”
“多谢。”陈秋娘喉咙又沙哑得吓人。
玉禾笑起来,眉如弯月,笑涡浅浅,她摇头说:“这种催情香甚是霸道。你的耐心是我少见的。”
陈秋娘不再说话,只任由这玉禾热敷按摩,心里自去想茫茫未卜的前途,凶险异常的处境,想得越发悲凉,体内那种燥热居然都被压下去了不少。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陈秋娘已经可以动弹了,只是浑身肌肉酸疼得厉害。玉禾又为她做了全身按摩,最终帮她穿戴完毕,扶着她在屋内走了几圈,才松了一口气,说:“这迷药终于解了。”
“多谢。”陈秋娘略略点头,身体还是虚弱得很,就靠在床边休息。
玉禾明媚一笑,随即就拉开门端水出去。叶宣一下子就蹦跶进来,问:“你感觉如何?”
“还行,可以走路了。”陈秋娘对他一笑,试图走两步给他看,谁知道才一站起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前栽倒过去。
叶宣惊呼一声,将她抱住,但陈秋娘还是觉得两眼发黑,像是失明了似的,完全看不见,整个人的意识正迅速模糊。
“蒋玉禾,你到底干了什么?快给我死出来。”叶宣吼了一声。
陈秋娘之觉得耳膜嗡嗡响,随即就听见玉禾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催什么催?你不是要看戏么?还不赶快抱起她,跟我来?”
之后,陈秋娘只觉得被抱了起来放进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她听得玉禾与叶宣在说话,但不知道在说什么,耳畔像是蒙了什么似的,没有一句话能进入到耳朵里来。
在马车来回的颠簸里,她终于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睡了过去。梦境里,依旧是各种香艳旖旎,身体像是火一般灼烧。陈秋娘也挺佩服自己的,在那种香艳的梦境里,她还能知道自己在做梦,还在想尽一切办法去想那些悲伤的事来对抗这种香艳的梦境。
“中催情香会哭?”有人的声音很渺远,像是很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她觉得那人的语气很平静,但似乎要发怒了。
“是啊。中催情香怎么会哭呢?好奇怪。难道她中的不是催情香?不对啊,她明明跟我中的是同一种。”又有人在说话,陈秋娘终于听出来,这人是叶宣。
“玉禾,你给她好好解迷药了么?她这满脸泪水是怎么回事?”又有人问,语气很冷。陈秋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这人应该是景凉。
果然,下一刻,玉禾就说:“回禀师父,我很认真解迷药毒了,还带着她在屋内走了好几圈,这迷药很普通,我已经认真看过了的。不过,我去烧水回来,陈姑娘就满脸泪水,神情十分悲伤,你看,就是在这梦中,她的神色也很不安稳,充满悲伤,一点都不想是中催情香的人。”
“充满悲伤,你在悲伤什?”有人低声说,一只冰凉的手就覆盖在她的额头。陈秋娘只觉得这一只手这么舒服,让她浑身难受的灼热瞬间得到缓解,她于是扭了扭身子朝他的手掌贴过去,并且伸手将他的手紧紧按住,不让他将手抽走。
“景凉,你确定她是中了跟叶宣一样的迷香么?”那人又说。
陈秋娘觉得这人的声音很像张赐,但张赐平素里说话,又不是这样的。似乎跟这人有些差别的。
“当然。你在怀疑我的医术么?”景凉语气依旧平静里带着冷漠。
那只手还在他的额头上放着,逐渐地失去了冰凉的触感,也许是沾染上了她的滚烫了吧。此刻自己的体温一定热得吓人,难怪自己都没法睁开眼,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周遭人说话都是时而听得真切,时而又渺远得很。
“她在用悲伤的记忆来对抗催情香,即便在梦里。”过了许久,那个人平静地说。
陈秋娘一听这人知晓她的方式,这样了解她,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舒坦,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呀,果然厉害。只是,她还这么小,到底经历过什么事,能有这样深刻的悲伤?你看她的神情,悲伤得绝望。”叶宣的声音总是很特别,带了临邛地区的口音,居然还能脆生生的。陈秋娘几乎不用费什么事,就能听出他的声音来。
“傻瓜。”那个人挪了挪手,轻笑着说,然后将另一只冰凉的手放到了她的额上。陈秋娘感觉舒服,不由得又挪了挪身体。
“还算不凡,能在这种催情香下熬这么久,就算她未经人事,也是不容易的。”景凉又开口,似乎就站在她旁边,那声音近在咫尺,依旧是冷冷的。
“为她解毒。”那人话语越发冷了。陈秋娘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他们口中的二爷,她想睁开眼看看,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睁开眼。
“师父,是这药物所致,她强行对抗,致使陷入迷糊了。”玉禾说,之前,她奉命为陈秋娘检查了一下。
“为他解毒。”那人又说,语气比之前阴冷沉了许多。
“你太在乎她了,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你对一个人在乎?不过一个小女娃,你在乎她什么?”景凉语气平静。
那人冷哼一声,讽刺地说:“景凉从前说,只在乎医术的。何曾多管闲事了?”
“我多管闲事,也不过是烦了这宿命罢了。”景凉哈哈一笑,随即语气悲凉地说,“这样背负宿命,一代又一代,何时是尽头?你可有想过?”
“祖训不可违。若你不乐意,大可以退走,不必多说。立刻为她解毒。”那人语气依旧冷冷的。
陈秋娘听得不分明,像是在说什么“宿命”“祖训”的。像是有人要为她打破祖训什么的,她觉得中毒后,反应都迟钝了,一时半会想不分明。
周遭忽然很安静,陈秋娘怀疑是自己失去了听觉,她很努力地听,也没听到蛛丝马迹。过了良久,景凉才说:“玉禾,为她解毒。”
随即,陈秋娘感到被人轻轻抱起,只听得玉禾喊:“二爷,我来吧。”
那人没回答,陈秋娘只感觉他 胸膛很温暖,鼻子里充斥着熟悉的熏衣香。这熏衣香是张赐喜欢用的那种。哦,不对,除了熏衣香,还有张赐特有的气息。她是美食家,舌头和鼻子都是很灵敏的。这种气息,错不了。
是他,没错,就是他。陈秋娘有些激动,随即又想是不是因为催情香的缘故,自己又开始做梦了?她正在纠结犹豫之间,听见景凉喊了一声:“佑祺,你太在乎她了。”
呀,真的是张赐。她记得张赐字佑祺,她在那块骨雕牌子上看到过。
“我只是报救命之恩而已。”他冷冷地说。
“你救了她不止一次了。算作恩情早就还完了。”景凉反驳。
陈秋娘想了想,似乎她好多次遇险什么的,都是张府的人来救的。这个少年郎难道真的在乎她么?她不敢去想象一个即便顶着绝世容貌但却没怎么发育的小姑娘会让一个少年郎那样在乎。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后蜀灭亡,其实还有什么东西让各方觊觎的。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
“二爷,放在这里就可以了。”玉禾的声音小小的,像是有些怕了张赐。
陈秋娘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张床上,玉禾在用滚烫的银针扎她的各大穴位。叶宣在一旁询问这是什么意思,玉禾就解释说是陈秋娘自己强行对抗那药性,致使体内瘀滞,要先施针通穴,再用药。
叶宣连连哦哦哦地几声就没在说话。倒是景凉说了一句:“佑祺,你太在乎她。你若还在乎祖训,她,便不可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