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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儿听音儿,锣鼓听声儿,御前的人哪有傻子,就算皇上什么都不说,一个眼色也明白意思。
更何况,皇上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别听着像骂这小子,仔细一咂摸就知道是亲近之意,皇上这几句话的意思,等于把御膳总管的差事给了林杏,这可是了不得肥差。从今儿往后,皇上一日三餐点心汤茶,都得经过林杏点头才行,光想想都知道有多少好处。
一顿早膳不禁料理了周和,还捞了这么个肥的流油的差事,更得了皇上的意,这样一箭三雕的好事儿,竟都落在他身上。
即便成贵这个御前大总管,都不得不佩服,忍不住侧头看了眼旁边的李长生,心里暗暗叹息,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平常日子瞧着自己这个徒弟还算过得去,虽说爱贪些小便宜,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如今跟这小子一比……
成贵叹了口气,还是别比了,拍马都追不上人这心眼子啊,只不过,让皇上空着肚子上早朝还真是头一遭,忖度着万岁爷的脸色,倒不像恼,且,嘴角那个清淡的笑意,貌似心情不错,心里着实想不明白。
等皇上一走,林杏本想去御膳房走走,自己如今既领了掌管御膳的差事,怎么也得上自己的地盘溜达溜达,让以前巴结周和,给周和塞好处银子的那些人认认人,以后别送错了地儿。
可又想自己这扎着膀子一去,那些人恐怕不买账,忽瞄见那边儿探头探脑的刘喜儿,倒是有了主意,招招手。
刘喜儿一听见信儿,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心说,自己这运气来了,神仙都挡不住,早上刚决定要傍着林兴,一顿饭的功夫,这位就从侍膳太监变成侍膳总管,这升的,脚下踩着风火轮也没这么快。
更定了心思,一早瞄着这边儿呢,见林杏招手,忙颠颠儿的跑了过去,笑着道:“奴才给林哥哥道喜了,听说林哥哥又高升了。”
林杏:“什么高升,不还是侍膳。”
刘喜儿忙道:“我的哥哥,这侍膳的名头多了,侍膳太监跟侍膳总管可不一样,万岁爷御口亲封,哥哥如今管着大事儿呢。”
林杏笑了:“什么御口亲封,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封我当官了呢,别胡说,就是个当差的,只是给万岁爷当差,怎么也得尽心,你跟我去御膳房走一趟,给周和那老混账一闹,万岁爷的早膳都未用,得赶紧着准备些吃食,一会儿万岁爷下了早朝找补找补。”
刘喜儿多精,一听就明白这是提拔自己呢,激动地手脚都乱了,忙跟着林杏奔着御膳房去了。
到了御膳房门口,林杏站下,抬头看了看,不免失笑,自己跟这地儿还真有缘,不过,这御膳房原来就在乾清宫边儿上,怪不得皇上没事儿就来溜达呢。
刘喜儿见她瞅着御膳房的牌匾,以为她没来过呢,忙道:“这是咱们乾清宫附属的小御膳房,只管着万岁爷的御膳,厨子不多,大多是太监,每日早起宫门开的时候,进来四个御厨当值,做万岁爷的御膳,夜里宫门下钥,万岁爷再要点心宵夜,就由精于厨艺的太监料理了,若是宫宴席或是过节什么的,都从外头的大御膳房走菜,大御膳房的总管柳海,是太后跟前儿的人,性子极贪,又阴险狡诈,是个有了银子连亲娘都不认的主儿,过手就拔毛,碍于太后娘娘的面子,没人敢跟他作对,哥哥以后若是跟他打交道,可得小心着点儿。”
林杏点点头,看来又是一个方大寿啊,这宫里真就没几个好人。好在自己管着皇上的三餐,说白了,从今往后就跟小御膳房打交道了,这个柳海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儿。
想到此,便问:“小御膳房的总管是谁?”
刘喜儿:“管着小御膳房的是万升。”
林杏目光一闪:“跟敬事房的万全有什么干系吗?”
刘喜儿忙道:“原来哥哥认识敬事房的万公公,那可好了,这万升正是万全的亲兄弟,万全在敬事房不怎么管事儿,却没人敢得罪,就是瞅着这个兄弟的面子呢。”
林杏暗暗点头,这宫里还真是关系套着关系,要是得罪了一个,不定在哪儿等着你呢,只不过,这兄弟俩都跑宫里当太监,他万家不是绝后了吗,还真想得开,笑了笑抬脚迈了进去。
乾清宫再大,也是都围着一个主子转,只要是当差的,莫不竖起耳朵听着御前的消息,皇上就是放个屁,不过一会儿也都知道了,更何况,御口封了个侍膳总管,这么大的事儿,御膳房早就知道了。
万升自打得了信儿,心里就直敲鼓,有句话叫一朝君子一朝臣,别看自己这个御膳房总管听着挺体面,真要是论起来,真不如皇上跟前的侍膳太监,这离着皇上越近,体面就越大,管不管事都一样。
御膳房底下这帮小太监,瞧着自己的脸色过日子,自己得瞧侍膳的脸色过日子,这才是体面呢。
如今这侍膳总管忽悠一换,真不知自己这个总管还当不当的长远,尤其,新上来这位之前听都没听过,扫听了大半天,也就知道这个叫林兴的,先头在浮云轩茶房当差,后云贵人获罪,这小子就给发落去了洒扫处,后来不知怎么,皇上去了一趟钟粹宫,就把他带回来了,昨儿才当上侍膳太监,今儿就成了侍膳总管,这事儿光听着都像假的,可就是真真儿的发生了。
琢磨这个林兴倒是怎么个性子,送多少好处才能疏通开这条门路,保住自己的差事。
正琢磨呢,手底下的小太监跑来,回说乾清宫那位侍膳总管来了。万升吓了一跳,急忙迎了出去。
林杏一看跑出来的人,就知道一定是万升,这张脸跟万全长得忒像了,要说差别,就是这个万升比万全胖一些,估计在御膳房里头油水足,吃的肥头大耳满脸油光。
万升看见林杏明显的愣了一下,下意识往林杏后头瞅了瞅。
林杏好笑的道:“不用瞧了,我就是林兴。”
万升虽惊异非常,却很快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林公公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本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杏笑了:“万总管就别拿我打趣儿了,咱们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前途不前途的,趁还有口气的时候,吃点儿,喝点儿,多享享福儿,比什么都强。”
万升忙附和着,心里也不免纳闷,这小太监瞧着也就十二三的样儿,这么大年纪的小子,别说混成侍膳总管,就是在御前打杂都没他的份儿啊,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还是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关系。
当着这些人倒不好扫听,什么秉性也更拿不准了。
林杏在御膳房溜达了一圈,特意去上回的屋里待了一会儿,万升觑着空把今儿的膳食清单拿了过来,请林杏过目。
拿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宫里的像林杏这么大的太监多是自幼进宫,识字的极少,所以,在宫里能写会算的奴才,基本都能出头,自己兄弟俩,是因为进宫晚,进宫前在当铺里当过几年伙计,学会了识字算账,才能摊上这样的好差事。
这林兴要是不认字,自己巴巴的拿来膳食清单,不等于当众羞辱他吗,回头这位记在心里,给自己使个绊子,自己这差事可就当到头了。
顾虑到这个,拿过来膳食清单忙道:“小的给您念来听听。”
林杏看了他一眼:“给我吧,我瞧瞧就行。”
万升只能递了过去。
林杏接过,不过粗略看了一遍儿,她心里明白,这些什么御膳清单不过是套路,就像周和说的,数十年都一个样儿,翻不出什么新鲜样儿来,而且,早把皇上的喜好摸的一清二楚,上了膳食清单,必都是御厨斟酌过无数遍的。
想想也是,这么多人琢磨一个人,心肝儿脾肺肾都得成了透明的,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却也象征性的删了几个菜,以示自己尽心当差。
听见万升又问:“一会儿万岁爷下了朝用什么点心?”
林杏想了想:“万岁爷未用早膳,等会儿下朝的时候又近了晌午,若用太解饱的东西,只怕会耽误正膳,你叫御厨掂量几个清爽的点心,一会儿送上来就是。”
万升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放了放,听这位的话音儿,不像要难为自己,只不过,这头一回见面,真拿不准这位的脾性,就算想送好处,也不知从何处入手,瞧了眼他旁边的刘喜儿,琢磨着是不是寻机会跟着小子扫听扫听。
正想着,林兴已经站了起来,见万升要送,笑着止住他:“万总管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咱们当奴才的只要把万岁爷伺候好了,比什么都强。”
说着,顿了顿笑眯眯的道:“再说,我跟万总管今儿虽是头一回见,却跟敬事房的万公公颇为相熟,咱们呐,可是自己人,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撂下话带着刘喜儿走了。
万升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一把抓过旁边的小太监:“快去敬事房把我哥哥找来。”
小太监忙着跑了,万升把点心的事儿吩咐下去,就在屋里转磨着急的等着自己哥哥。
万全一进屋,见自己兄弟跟拉磨的驴似的来回转悠,不禁道:“这么大年纪,怎还这般,什么大事儿值当急成这样。”
万升忙拽着他做到炕上:“我的亲哥哎,你可真行啊,认识了这么个能耐人,也不知会弟弟一声,今儿差点儿闹了笑话。”
一句话说的万全更迷糊了:“什么能耐人?我可越听越迷糊了。”
万升:“我问你,你可认识御前的林公公?”
万全愣了愣,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的莫非是林兴那猴精的小子。”
万升忙道:“什么猴小子,如今这位可是御前的侍膳总管了,还是咱们万岁爷御口亲封的,从今儿起,你兄弟我就得瞅着人家的脸色过日子,你倒是赶紧说说,林公公什么秉性?可好疏通?”
万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倒真能耐,早上走的时候,我还点了他两句,叫他别得罪成贵,不想,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侍膳总管了。”
见自己兄弟急的一脑门子汗,便道:“你别急,这小子虽性子油滑,心机深沉,却是个讲规矩的,只要别得罪她,没什么大事儿,至于疏通,就更容易了,这小子最是爱财,而且,眼光极好,是不是好东西一眼就能瞧出来,你要给他好处,最好别送银子,搜罗几样儿难得的好玩意给他,比什么都强。”
万升彻底放心了:“他走的时候还跟我撂下句话,说咱们是自己人,只是他随口一提,我也不好当真,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万全:“这小子聪明着呢,知道自己刚到御前,跟前儿没有帮手,你是小御膳房的总管,加上有我跟他结下的交情,自然要拉拢你。”
万升却有些忧虑:“哥哥,这事儿可不好弄,周和虽说下去了,谁知道这个林公公能待几天儿啊,咱们哥俩这会儿跟他成了自己人,他要是好了,咱自然跟着沾光,就怕他这个侍膳总管当不长远,那咱哥们可押错宝了。”
万全笑了起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先头我还有些替这小子担心,怕他年纪小,不理事,如今看来,这小子可比我想的精明多了,你瞅着吧,往后不定成贵的差事,都让他谋了去。”
万升知道自己这个哥哥虽懒散好赌,眼光却是一等一的毒,尤其会看人,这也是他们哥俩能混到这个份儿上的原因,又问:“如今该怎么办?”
万全想了想:“听说这小子在浮云轩的时候,跟一个叫小顺子的太监交好,如今还在洒扫处呢,你不如把那小子要到跟前儿收他当徒弟,这么一来,不就近多了吗。”
万升一拍大腿:“哥哥这招儿妙,等过会儿得了空儿,我亲自跑一趟,今儿就把人要过来。”
不提兄弟俩如何商量,再说林杏,话儿撂给了万升,让他自己琢磨去,就回了大殿,算着皇上快下朝了,叫刘喜儿给万升送信儿过去,等皇上人进了暖阁,热腾腾的点心就送了过来。
林杏只瞟了一眼,便暗赞万升会办事儿,点心不多却极精致素雅,八宝袋,水晶盏,花边酥饺,加上一盘脆皮三丝春卷,搭配碧玉羹,色香味儿俱全,光瞧着就有食欲。
见皇上已经坐在了炕上,忙挨个试了一遍,虽说林杏私心觉得,比安然做的还差那么点儿,却也极难得了,到底是御厨,有点儿真本事,比太医院那些混吃等死的庸医强多了。
只可惜,自己只能尝尝,要是能吃个饱儿就好了,尤其,还得眼巴巴看着别人吃,实在痛苦。
林杏瞧着皇上眼色,夹了一颗八宝袋放到皇上跟前的盘子里,见皇上吃进嘴里,连点儿表情都没有,心里嘀咕,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索性又夹了一个脆皮三丝卷,盯着皇上的表情,还是没瞧出端详。
而且,连暗示都没了。
林杏只能凭着自己的喜好,自己喜欢吃什么,就给皇上夹什么,瞧着吃了有一半,老大才挥挥手。
林杏松了口气,看这意思自己能下差了,叫人把桌上的点心撤下去,刚要跟着退出去,忽听上头的老大开口了:“小林子,你念过书?”
对于这个,林杏早就想好托词了,就把自己跟云贵人编的那一套再说一遍就成:“回万岁爷,奴才家也算是医药传家,奴才的祖爷爷,爷爷,奴才的爹都是大夫,奴才自小跟着爹念过几年书,医理也是那时候学的,后来奴才的爹病没了,孤儿寡母的过不下去,才送了奴才进宫。”
说着,还抹了抹眼泪,声儿都抽搭了。
别说成贵,就连李长生在一边儿都看傻了,心说,这小子真的假的啊,昨儿晚上还在赌桌上大杀四方呢,这会儿就跟个娘们似的抽搭着抹起眼泪儿了,就他这身世哭什么啊?宫里随便拽出一个来都比他惨的多,至少他还念过书呢,自己可是连一个大字都不认得。
成贵也有些意外,御前的奴才都知道规矩,万岁爷跟前没一个敢放肆的,就算多看皇上一眼都是死罪,更何况这样哭天抹泪的了,刚要出口呵斥,却见皇上脸色并无不悦,反而有些温软的势头,忙又咽了回去,琢磨万岁爷这是动了怜悯之心不成。
林杏哭的这个累啊,她自来就没哭过,当年她爸妈当着她的面儿,叫嚣着分财产的时候,自己都没掉过一滴眼泪,这会儿的眼泪都是自己硬生生挤出来的。
林杏仔细研究过,想要在御前站住脚,就得把上头这位老大哄好了,而这位却是天下最难哄的男人,天下至尊,手握生杀大权,这样的男人,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有道是无欲则刚,用在这儿也挺恰当。
皇上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所以也是最难哄的,更别提什么情份了,刚跟他睡过的女人,转过天儿就能幽禁冷宫,这样的人有个屁情份啊。
不过,据林杏的经验,一般越强大的男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相对弱小的东西,哪怕不喜欢,也能激起几分怜悯之心,所以,在这样的男人面前示弱装可怜,或许是可行之计。
只不过,这位老大倒是有点儿反应啊,再不开口,自己可真哭不下去了。
正想着,是不是咬一下自己的舌头,再挤出几滴眼泪来,就听皇上开口了:“又不是女子,哭什么哭,没得叫人笑话,别哭了,桌子上这些点心赏给你,吃饱了就想不起别的了。”
林杏松了口气,忙跪下:“奴才谢万岁爷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