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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宫城都空荡荡的,被浓雾笼罩着,他提着孤灯独自行走在一片漆黑中,漫无目的,毫无方向,来时路已被雾气淹埋。看不清面容的宫人在四处游荡,他们的衣衫与雾气融为一体,来往匆忙。
“殿下,您怎么还在这!陛下唤您过去呢!”
恍恍惚惚到乾元殿,入眼的一切陌生而熟悉,跪在地上的男童仿佛早已被所有人遗忘,孩子眼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敏感与早慧,而脸上的冷漠与他如出一辙。
七岁以前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的诞生巩固了皇后的地位,瓦解了王谢两家蠢蠢欲动的野心,欢庆的烟火让帝都的夜空亮如白昼,人们都说他必须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对帝国的子民负责,他要像父皇一样成为贤明的君主,带领帝国走向更加繁荣的未来。
唯一让年幼的太子殿下感到挫败的,只有他精灵古怪而又喜欢捉弄人的皇姐。无论他功课完成的有多好,都不能让帝王对他夸赞一句,而皇姐每每都能被高大的父皇抱在怀里,高高举起,即便那字丑得和“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小丫头最常玩的把戏就是委屈的钻进母后怀里,埋怨她偏心,把弟弟生的比她还漂亮,嚎上几声就能叫母后心软,然后由着皇姐把他往小姑娘打扮。
“阿颜是男孩子,自然要让着小姑娘了。”年幼的太子不明白,他的母后那样慈爱,为何只护着皇姐,有时甚至目光闪烁着仿佛不愿看见他。
那她还是做姐姐的,怎么不让着弟弟呢。
铜镜里打扮好了的两个“小姑娘”,一个笑得娇俏,一个满脸羞恼,却是再亲密不过的时光。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没有人问过他接不接受,更没有人在意他还是个孩子。
七岁的太子还不明白上一辈之间的恩怨,但已可以分辨真假,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锦衣玉食的生活、金碧辉煌的宫殿、前拥后簇的仆人都是假的,他的父皇、母后、皇姐也是假的,他已被抛弃一无所有。
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学会了妥协与伪装,哪怕恐慌在日夜撕扯着他。
“找着你了!”明眸笑颜的小姑娘扑到他面前,语调欢快悠扬。
“阿颜阿颜,你怎么躲到这里呀?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啦?”
他揉揉眼睛,恼恨的想抽走被她紧拽的衣袖,却抵不过她的力气,只能板着张脸不说话。
小姑娘凑到他跟前,小脑袋着急的随着他转来转去,发髻间的银铃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精致的小脸也皱成一团:“阿颜,你怎么了啊,被父皇骂了吗?”
上次被她打扮成小姑娘,阿颜都没这么生气过。
“吵死了!”他终是不耐,反手将“面前的小姑娘往后一推,也不管她跌倒了会不会痛。
小姑娘“哎呦”一声实实在在的摔了个屁股蹲,也是恼了:“我不管你了,我走了。”
一边说一边偷看他反应,见他还木着张脸不来哄她,气得跺跺脚,往外跑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我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啊!”
红着眼睛跑到殿门前,她心里又气又恼,又叮叮当当的跑了回去,瞪着那低垂的脑袋,朝他身上踢过去,怒道:“坏阿颜!”
那一脚踢到膝盖,他不由得“呲”的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小姑娘显然是没想到会踢得这么重的,愣了一瞬,便慌张不安的蹲下来去扒拉他衣服:“踢到哪了?你快让我看看!”
他忙按住小姑娘到处乱动的双手,挽了裤腿。
“啊!肿了!阿颜你疼不疼啊,我不是有心的。”她手足无措,想碰又不敢碰。
他垂着眼睛,安静乖顺,揉着膝盖轻声道:“疼。”
卫颜已经许久没做过梦了,以至于迷怔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醒了。”靖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卫颜觉得自己许是还在梦里吧,直到靖安端了药递过来,触手的一点温热才将他惊醒。
“皇姐……”卫颜嗓子有些哑,带着初醒时的低沉慵懒,叫他窘迫的低下头去。
靖安低低叹了口气,她亦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了,只生硬道:“醒了就自己喝药吧,一会儿御医会来请脉,我今日还要去见父……”
晨光里她脸色有些苍白,改口道:“还要去乾元殿,先回去了。”
言罢,起身便要走了。
“阿羲!”他挣扎着唤了声,动作大了些,一声声咳嗽就从胸腔里溢出。
靖安停步,有些犹豫,终究没有转身,只道:“你好好休养,莫要再胡闹了。”
帝王下了早朝,换了常服,吴总管呈了药进来,待帝王用罢,方低声回禀道:“陛下,靖安公主已在外面跪了多时。”
帝王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只道:“传她进来。”
殿门在身后关上,“砰”的一下仿佛砸在心上,靖安这些日子频繁出入乾元殿,而这殿门关闭的声音也一下比一下沉重了。
“给父皇请安。”闷热的空气压得她心头有些喘不过气。
“事情解决了?”帝王轻声问道,神色平常的好像所问的事情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是,儿臣来向父皇请罪。”靖安跪伏着,她心知此事定是瞒不过帝王的。
帝王望着她,倦怠道:“下不为例,你昨日冒犯谢贵妃,回去闭门思过吧。”
靖安低头应诺,欲言又止。
帝王倒是先开口道:“若是为了卫颜的事,就不必说了,孤知你昨夜去了东宫,退下吧。”
“父皇!”闻言,靖安长叹了声,恳切道。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废了太子,贬为庶人,哪怕是放逐苦荒之地,永世不得回转。”那也比让他孤独的死在这宫闱中好,是她食言了,最终她什么也给不了他,唯一能奢求的,也只有父皇开恩,给他一条生路了。
“靖安,你退下吧。”
“父皇,卫嵘死了,母后也过世了,您何必再纠缠着过往不放呢。您只当是抬抬脚,施舍蝼蚁一条生路好不好,父皇,他到底陪了我们这么多年。”
“阿羲,他与卫陌有联络你知道吗?西北是国家要塞。除却这一点不说,阿羲,孤喂了他十年的毒,毒入骨髓,早已无药可解,而今孤便是废了他也无济于事。”帝王声音低沉,一句句敲打在她心上。
“什么叫毒入骨髓,无药可解?太医院每个月按时送上的药难道是……”靖安抬头望向帝王,神情转为恍然。
“压制他的毒,饮鸩止渴而已。”
真的是宿命吗?真的就逃不开这所谓的宿命吗?上一世阿颜是被自己一碗一碗药送上了黄泉路,这一世没了王婉、谢谦之作梗,阿颜却早中了不解之毒,唯一不曾改变的是那少年始终对她缄默不语,默默隐忍。
“父皇,你哄我的吧,你定是哄我的!”靖安摇着帝王的手,满面凄然。
“父皇,你把解药给他吧,阿羲什么都听你的,真的,他是我弟弟啊。”她哭倒在帝王怀中,血缘是假,可这十余年的情分是真,护了她一世的阿颜是真。
“孤累了,来人,送公主回去。”
谢府西苑,大夫嘱咐了用药事宜,便躬身告辞,不想出门便遇上谢相。
“老朽见过谢相。”
“大夫客气,不知犬子的腿可有大碍?”
“无妨,不过公子的腿痊愈不久,还是小心为上,以药调养些日子,注意切勿受寒,若是落下病根,以后到秋冬就难熬了。”
“多谢!”谢相颔首道,嘱人送了大夫出去,这才抬腿往西苑去了。
谢谦之刚换了药,屋子里的味道不是很好闻,书言忙去开窗,一池清荷入眼,袅袅荷香随清风而过,几分苦涩沁入心脾。
谢相进了屋,见谢谦之坐在轮椅上独对一池荷,面色漠然,心头八分火气先去了三分,他这样的性子最是容易自苦。
“你姑母说,谢家二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谢谦之闻言转过身来,躬身低头道:“父亲。”
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谢相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拣紧要的说了:“谦之,谋害皇嗣是多重的罪你难道不清楚吗,一旦有一日清算,即便是为父也保不住你。你是要为了一个女人而罔顾家族、罔顾自身了吗,而且她还是你弟弟名义上的未婚妻,从今往后,给我绝了你那念头。”
谢谦之习惯性的敲着桌子,一脸的无动于衷,直到谢相说完,才抬首道:“不可能。”
而后不待谢相说话,便接口道:“三皇子虽要仰仗王谢两家之势,却并不想看见世家壮大,因而谢贵妃只能是谢贵妃,三皇子是谢贵妃所生,但他还是楚家的皇子,不是谢家的,若是谢贵妃问鼎中宫,谢家便趋鼎盛,一旦为三皇子所忌惮,盛极必衰,这天下始终是楚家的天下。”
“王氏之子非殿下所盼,借我之手绝之,算是留了把柄于他,殿下用的才安心。”
“至于靖安,谁敢动她,先问过我!”
只最后一句,用了十分气力,慎之又慎的由他说出,便是谢相也不得不正视。
“你可知她是你弟弟的未婚妻。”
“父亲不久就要奏请取消婚事,又何必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呢。”王谢联手,与芳华殿为敌,靖安又让谢贵妃颜面尽失,是无论如何都结不了亲的。
“爹,你真的要奏请取消婚约吗?”谢弘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此时才忍不住推开门闯了进来,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如同将要出鞘的宝剑一般。
谢相本想定下来后再告诉他,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只能点点头,道:“不错,此事已经定下,不必多说了。”
走过谢弘身侧时,谢相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好男儿何患无妻。”
可那些女子都不是她啊,不是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那个姑娘啊。
室内俱寂,只有谢谦之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可还好?”谢弘声音沉闷,脸上早没了平日里飞扬的神采,其实早有预料,从她行宫中避而不见就有了端倪,只是他不愿相信而已。
谢谦之指下一顿,只觉这话刺耳至极,答道:“无碍。”
随后合上书,平淡的给出致命一击,抬眸正色道:“你既心中忧虑,昨日为何不自行探看。”
谢弘脸上一烧,他们几乎是同时得了消息,他去求父亲,二哥却公然忤逆家族,二哥的身手远不如他,却能夺马而去。他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勇气离开谢家的庇护,没有勇气忤逆父亲。
“谢弘,我比你更能护住她。连自己命运都无法主宰,你还指望能给她庇护。”
谢弘目眦欲裂,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不错,他活在谢家的荫蔽下,所以这也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对谢家的当权者提出质疑和挑战,永远也没法像他二哥一样光明正大的保护自己喜欢的姑娘。
谢弘一步步走出西苑,他还记得自己再她生辰当日许下的誓言。
“殿下,我一定会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也绝不会优柔寡断到给别人希望。”
他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姑娘,他第一次向心仪的姑娘诚挚的许下承诺,可是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不是你不够好,不是我变心了,只是我并不如自己以为的强大,无法在风雨里护你周全。我会去做出一个男儿该有的功绩,可是我的姑娘,那时你身边恐怕早没了我立足之地。
靖安禁足已有半月了,到最后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是在禁足,还是借禁足来逃避即将要面对的现实,她甚至希望时光能就此凝滞,不要再走下去了,她不知下面是不是有更深更暗的深渊。
她很清楚的知道,每当她以为不会有比现在更黑暗的清况时,现实就会狠狠的告诉她,只有更黑暗、凄惨的状况。
时光不是她说凝滞就能凝滞,蠢蠢欲动的暗流在整个后宫汹涌着,在黑暗中计划着,一波又一波的生面孔出现在宫中,而弹劾公主执掌后印有违礼制的奏疏也越来越多。
王谢两家一直在逼朱家出手,一直修生养息的朱家如果留了后手,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那将成为最致命的纰漏。而朱家却深谙中庸之道,明哲保身,像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无论是针对靖安还是太子,都是一句“圣上自会明察”“圣上自有决断”,让人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朱家的老狐狸都要修炼成精了,靖安也就算了,他们连太子都不打算管了吗?还是深藏不露另有打算。”谢相疑惑道,拿起茶水去去火。
虽然几个计谋都落了空,但谢谦之看起来还是不急不躁,专注于棋局:“朱家毫无长处,却能在世家中屹立不倒,甚至出了敬文皇后,自然不容小觑,更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自乱阵脚,何况我也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什么?”谢相抓住他口中的关键词,追问道。
谢谦之却不再回答,落下最紧要的一枚黑子,笑道:“此局已破。”
上一世的朱家也是这样明哲保身,没有一点外戚应有的样子,太子的母家名存实亡,他死后,三皇子起事,朱家因朱初珍再度兴起。
这一世亦是如此,这也证实了他亲蚕礼时在行宫中的猜想。
太子颜绝非皇室血脉!
敬文皇后所怀之子十有*是夭折了,为了保全后位,才立了此子,只是尚且不知他是何来历。帝王知情,朱家知情,靖安怕是不知。
因而靖安才会口口声声说王婉之子不是太子亲生,王婉却说孩子确是太子骨血。
太子颜不是皇室血脉,与靖安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姐弟,那样的眼神,那样偏执的举动和对自己的敌意就全部都有了解释。
他爱慕着靖安。
谢谦之眼中一片阴鸷,脸色阴沉的吓人。
太子颜,他凭什么爱慕着靖安,无视伦理纲常。他并非靖安亲弟,凭什么做出那样偏执的举动,叫靖安愧疚难当不惜纵身火海,甚至成为她这一生的执念,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伤痕和沟壑。
明明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凭什么和她亲密无间的走过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让靖安和自己剑拔弩张,得她舍身相护。
谢谦之绝不承认自己在嫉妒,即使那嫉妒已让他满心不甘与疼痛。
帝王之路是称孤道寡、满地鲜血的旅途。乾元殿里一灯如豆,灯下的帝王满面疲态,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垂垂老矣的村老,只有那双历经风浪与厮杀的眼眸,还一如往昔般威严,昭示着君主之威的不可侵犯。
手下积压了许多奏疏,而更令他忧心的却是后宫现下的状况。王谢两妃皆是浸淫权术数十年的人,其手段见识都不是靖安所能企及的,更别说是两人联手了。如今朝堂事多,他已无余力,况且阿羲心软,有些决定是要及早做了。
圣旨宣读了许久之后,芳华殿中仍是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在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错。
“殿下,您接旨吧。”吴总管叹息道。
平姑姑扶着靖安起身,靖安却没有伸手接旨,只扬眉道:“父皇呢,我要去见父皇!”
“公主啊,陛下的决定什么时候改过呀,您就别去添乱了。”
“吴总管,我做错了什么,父皇要把我赶出宫闱,迁居公主府?”
“公主您别这样想,年纪大了的皇子们也是要分封府邸的,陛下也想让您远离宫中是非。”
“可我朝公主只有出嫁后才迁居公主府,我要去见父皇,你们谁也别拦我。”
是为了阿颜,是因为她替阿颜求情,终于惹恼了父皇吗?还是她真的不够强,不能在宫中自保,才逼得父皇不得不出此下策。可她不想走,这是她的家,母后过世了,可父皇和阿颜还在这里,她去那座空荡荡的公主府做什么?
她怕极了,怕极了父皇会和前世一般,撑不过母后第二年祭日;她也怕极了,怕极了阿颜会死在父皇手里,更怕阿颜会一时偏激,联合卫陌做出万劫不复之事。
父皇,您竟要女儿在此时抽身而出吗?
正午的太阳下,靖安跪了许久,久到整个宫闱都知道了,靖安失了帝心,要被赶出宫中了。,可即便她跪到了月值中天,帝王都没见她,巧儿和几位姑姑也不敢上前相劝。
吴总管走到靖安身侧,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忍道:“公主,您回去吧,陛下说您迁居后若是想他便常回来看看,老奴看这事是没有回旋余地了,公主您还是接了这圣旨吧,不然禁足中私自出宫,罪加一等啊。”
靖安整个人几近虚脱,嘴唇干裂的已经脱皮了,一开口就有血痕绷开。她哆嗦的抬起手拿了圣旨,逐字逐句的看着帝王的笔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许久,才缓缓合上,俯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父皇,女儿忤逆不孝,不能侍奉尊前,行孝悌之礼。今日别后,恳请父皇珍重自身,勿以不孝女为念,女儿别无它念,惟愿父皇身体康健,以期来日还能承欢膝下,再续天伦。”
次日,芳华殿便早早的开始收拾了。
平姑姑还在追问靖安到底因何惹的帝王震怒,靖安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定要这么急吗?三日内迁出,公主连和太子殿下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巧儿埋怨道,太子恰好有事被外派,定是赶不回来的。
靖安望着这些奔走的宫人,起身道:“我去安宁宫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安宁宫内一片静寂,纵然宫人们每日打扫,可没了主人的地方看起来也终归凄凉。触目之处皆是回忆,母后的画像悬在墙上,只可惜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寝宫里隐隐传来几声闷咳,靖安推开门,却是一怔:“父皇。”
帝王倒是神色如常,笑道:“阿羲来看你母后了啊。”
靖安上前,低低应了声诺,帝王叹了口气,劝道:“父皇没想赶你走,阿羲,公主府不远,你随时能回来。后宫是非之地,我和你母后都不想你参与其中,让你执掌凤印已是权益之计,你母后知道怕是要怪我的。”
“嗯,女儿知道。”靖安却是哽咽不成声了。
“在你母后跟前哭,成心叫我难受是吧。阿羲,我的小公主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呢。”帝王轻轻笑道。
“我走了,还约了大臣议事呢,你们母女再多说说话吧。”
一片泪眼朦胧里,靖安只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远去,只是那背影再不如从前高大,已显出佝偻老态了。
靖安是在一片夕阳的余烬里告别宫城的,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蔓延成一个瑰丽的黄昏,宫城显得越发雄伟壮丽,却是她要告别之地。
夜幕降临之际,一骑绝尘往皇宫而去,太子颜翻身下马,一路无阻,芳华殿却已是人去楼空。
随着靖安的离去,一切平静的诡异,仿佛这场风波已由王谢二妃的胜利落幕,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母妃,这是什么?”楚云没想到她去母妃书房里取本书,竟会翻出这样的东西。
王贵妃正在梳妆,懒懒的看了眼,笑道:“你看到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楚云讶异道:“你们这是罗织罪名。”
“云儿近来还真是用心,看来先生也教的不错,都知道什么是罗织罪名了。”
“母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靖安已经被父皇赶出宫了,你和谢母妃还要做到什么地步啊!”楚云虽然不喜欢靖安,甚至有些妒忌靖安得了父皇所有的宠爱,但归根结底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坏心思呢?见她没了母亲,也被赶出宫去,难免起了恻隐之心。
王贵妃不以为意,女儿到底还小,她拉着楚云过来,轻声道:“云儿,你不是喜欢谢弘吗,你知道吗,这份名状一交上去,谢相就会请旨解除婚约。”
楚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不自觉的有了希冀,喃喃道:“谢弘真的会和靖安解除婚约吗?”
“会啊,谢相会亲自请旨呢,云儿,来,把它交给母妃处理吧,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王贵妃循循善诱道。
楚云一瞬间转了千万种心思,可手却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王贵妃勾唇浅笑。
用罢早膳,王贵妃便往谢贵妃宫中去了。
及至正午,楚云在宫中反复渡步,她身侧的大丫头轻声道:“公主,您停一停脚吧,好歹把午膳用了啊。”
楚云却是毫无心思,待得门外脚步声起,急忙开了门问道:“怎么样?消息送出去了吗?他们怎么说?”
“公主……”被她遣去送信的丫头垂着头,脸都被打肿了。
楚云的脸也煞白煞白的,懦懦道:“母妃。”
“你谴去公主府的丫头在宫门前就被劫了,你皇姐怕是很难领受你这份好心了,至于去给谢弘送信的丫头倒是机灵,到了谢家门口才被送回来,云儿啊,你觉得王谢两家既然联手,谢弘他岂有不知之理?”
“你胡说,谢弘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的确因为谢弘喜欢靖安而难受过,但她也相信自己喜欢的男子,是会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
王贵妃摇摇头,冷道:“这几日你就在宫中好好温习功课吧,你们看好公主,哪里都不许去。”
“是!”
楚云气急,猛的关上门,完了完了,消息一个都没送出去,那靖安岂不是死定了,谢贵妃本来就够厉害了,母妃还跟着参合。
夜半,兵戈之声入梦,火把照亮了半个帝都,一半人马将新建的公主府重重围困,而另一半则笔直闯入府中,下人们都被收押盘查,敢嚷嚷出声的都堵着嘴被捆绑起来。
这一切组织纪律严明,行动迅速有力,甚至都没有惊扰太多的人。
若不是靖安对公主府这个地方实在是有阴影,或许要到明早醒来才知道整个公主府落入他人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靖安披衣而起,巧儿匆匆赶来,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位姑姑倒还镇定,安抚道:“许是旁的事情,公主且先睡下,明日再问不迟。”
靖安眉心紧皱,此时却有人轻叩园门。
平姑姑扶靖安回屋,吩咐仆人去问,待听清之后鲜见的大惊失色。
“何事慌张?”靖安怒道。
“回公主,王谢二妃罗织公主十余条罪名,谢相上奏解除婚约,百官奏请陛下严惩,陛下只得下令,五千禁卫军已将公主府围困,事未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们这是要软禁我!”
她出宫不足十日,竟已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这些禁卫军如果都忠心于父皇也就罢了,但其中定然会参杂王谢两家之人,只怕会横生枝节,另起变故。
“来人,更衣,开门,随我出去看看。”
“殿下!”
“有我在,怕什么!”靖安冷道。
已近下半夜,谢贵妃却毫无困意。
“事情都办妥了?再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娘娘放心,那五千禁卫军有不少都是谢家提拔上来的,您放心,定然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娘你就安心就寝吧。”说话的是她身边的大宫女。
谢贵妃笑道:“也是时候就寝了。”
只是这笑意还没维持一会儿,便见掌事姑姑脸色凝重的走进来。
“娘娘,出事了,三殿下把咱们的人都换了下来,府里之前安插的下人也正在拷问之中,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谢贵妃颓然坐下,一时间情绪大起大落,心气难平:“他这是还为上次的事记恨着我,给我的下马威,你说说,他哪里像我的儿子,这分明是给别人养的儿子!”
“娘娘慎言!”掌事姑姑低声劝道。
靖安微合着眼,侍女们小心的整理着她的衣裳。
“公主,好了,您真的要出去吗?”巧儿依旧忧心忡忡。
“别废话了,走吧!”
铁甲兵戈围困之中,耳边只有火把燃烧的呲啦声,锁开启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清脆,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靖安缓步而出,即便是落到这般狼狈的地步,依旧是天家威仪,无半点怯懦之色,目光锋利如剑,一步步向外走去,也叫那些男儿不自觉地低头退让。
而此时她竟随手从身侧的禁卫军剑鞘中抽出利剑,出鞘之声让人为之侧目。
“公主!”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你们统领呢,出来答话!”她环顾四周,扬眉冷道。
渐有足音响起,禁卫军们整齐划一的让出一条道路来,叫靖安渐渐看清来者何人。
“竟然是你!”
剑在空中笔直的划了一道弧,像一道破碎的冷冽月光,直指那人咽喉。
“谢谦之!”比剑光还要冷冽的是她的声音,谁能预想,他们竟能重逢在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