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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惊雷之声隐隐入耳,殿里昏暗一片,宫人们静悄悄的点上了烛火。王俭静立在殿内,耳边只有帝王翻看奏折的声音。
放下手里的折子,帝王漫不经心的提议道:“太傅也来看看他们拟定的选试题目吧。”
王俭躬身道:“陛下所命,理不当辞,但今年的新科状元是臣的学生,臣理当避嫌才是。”
帝王闻言笑了笑,低沉的声音给人莫大的压力:“寡人倒忘了这事,谢谦之能有太傅这样的恩师也是幸事啊,依太傅之见,谢谦之可堪大用啊?”
终是问到了,王俭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仍是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谦之其人,心怀大志,行事进退有度,为人静水流深,只是七分才气三分傲气,还需打磨方能成器。”
“太傅到底是恩师啊。”帝王随手点了点桌案一旁摞成一叠的折子,脸上喜怒难辨。
“因了他,这半个多月,寡人可是不得清净啊。”
王俭长叹一口气,他何曾不希望谢谦之能绝了那些妄想,情字误人啊。
“是臣教导无方,才让他闹出这等荒唐事来,唐突了靖安公主,只盼陛下能体谅他一片情深。”没有什么借口能瞒过座上睿智的君王,王俭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能为谢谦之开脱。
帝王半靠在龙椅上,笑道:“情深?别是看阿羲年纪小,未经世事,拿她做铺路石吧。”
王俭心头一震,正容道:“陛下,谢家门风如何陛下岂有不知?谢谦之为人如何,老臣不便多言,但陛下一查便知。因了残疾又是庶出,十数载一直谨言慎行,从不肯与人话柄。若不是情之所至,绝不会做出这般鲁莽失礼之事。陛下可知,这半月来……”
想起那双腿,王俭不免惋惜,他从未见过谢谦之这样的急功近利,过去的十数年都深埋心底好像不曾在意的事,现在却用尽一切办法站起来,若说与芳华殿的那位无关,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帝王只凝神听着,一言不发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王俭说完,才冷声道:
“那又如何,寡人的阿羲不是一介残废的庶子可以肖想的,那身才华确是他足以自傲的资本,但他若因此而不自量力,天下可用之人如过江之鲤,寡人也不介意折了他的羽翼。”
“这就是孤的意思,你如实转告他吧。”
王俭心中早有准备,因而也并不诧异,帝王能不迁怒去废了谢谦之参加选试的资格已是大幸,安敢奢望其他?闻言行了礼也就告退了。
“吱呀”一声闷响后,殿内又陷入了长久的静寂,静寂的好像只剩下帝王一人而已。
“听到了,这回可放心了。”与方才严肃的口气不同,帝王的声音里带着些轻松笑意。
帷幔轻敛,露出一张温和娴静的容颜,朱皇后轻声道:“你何必把话说的那么伤人呢。”
“你现在倒怪起我来了,也不知是谁放心不下,坏人都让我做了是吧。”帝王打趣道。
朱皇后想了想,又说道:“你看谢家那孩子,是真心的吗?”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都最好不要抱着把阿羲当铺路石的心思。”帝王口气变得有些冷凝,一向进退有度的人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固然可能是情之所至,却更有可能是故作神情,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帝王眼角微眯,神情冷肃。
“阿羲是怎么说的?”朱皇后皱眉道,她虽不曾见过谢谦之,看他行为处事却也觉得谢家第二子心思太深,太过晦暗,和阿羲是不大般配的。
“阿羲……她说她心仪的是谢家谢弘。”难得的,帝王停顿了下,从长远考虑,谢弘无疑是驸马的最佳人选,可她说心仪,他却听不出其中有半分欢喜,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笑得苍白无力。
“谢弘,那……”
“陛下,卫参军求见!”吴总管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朱皇后即将出口的言语。
而帝后间的气氛也因为这句卫参军有了微妙的变化。
“是……”朱皇后虽极力克制,声音还是能听出来有些抖。
帝王脸上的笑容终归是变得威严而疏离,一双眼睛紧盯着她无措的眼神,冷冷启唇:“是卫陌,有故人来,皇后要留下吗?”
一句加重了口气的“故人”唤回了她所残留的理智,朱皇后肃容敛袂,再开口已是声音平平:“不了,朝堂之事妾不宜在侧,妾身就先告退了。”
“宣他进来吧。”见皇后漠然转身,帝王也开口道。
帷幔轻动,掩去了女子的身形,宫人在前引路。
“臣卫陌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这一句,她终是忍不住驻足回头,透过飘摇的帷幔只能隐约看见少年的身形。恍惚间,似是时光流转,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臣卫嵘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皇后的身形晃了一晃,身侧的宫人急忙上前扶住,她方回过神来,一抬头就正对上帝王的目光,明明知道隔着帷幔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朱皇后却觉得那锐利的目光早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定了定神,转身快步走了。
王俭见到谢谦之时,那孩子是他这些年从未见过的狼狈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待看清他脸上红肿的指印,王俭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谁?谁敢在宫闱之中当众折辱状元郎,而谢谦之竟也硬生生的受了。
书言张张嘴,再看看公子的脸色,终究还是哑口无言。
谢谦之神色倒也平和,丝毫看不出被人折辱的样子:“老师不必费心,是我应当受的。”人生为何会有那么多的错过和执念,该捉住时他迟来一步,该放手时他执念又起。他终究还是不能忍受,那个女子被冠以别人的名姓。
“谦之啊……”王俭叹了口气,虽有些不忍却还是希望能早些断了他的念头。
“靖安公主你从此便忘了吧,连想都不要再想了。陛下说,公主不是一介残废的庶子可以肖想的,这身才华确是你足以自傲的资本,但你若因此而不自量力,天下可用之人如过江之鲤,此举无异于自折羽翼。”
“陛下的意思,你明白了吗?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妻,他的妻不是旁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靖安而已。如若重生一世,只是为了让他见证自己是怎么失去那个女子的,他宁可现在就拼个玉石俱碎,拉上靖安一起死去,既然让他看到了希望,那就不能轻易抹杀掉。
“学生既已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又岂会畏惧自折双翼。”他眉眼一派固执之色,竟叫王俭再说不出话来。
顺着屋脊一路滚落的雨水形成一道晶莹的帘幕,临窗的桌案上几张宣纸半湿,少年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阴郁的神情像是此时的天空,笼罩着厚厚的云翳,可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美得叫人魔怔,叫人心惊。
饶是如此,芳华殿里的宫女们却连头不敢抬一下。听说东宫前几日又杖毙了几个宫女,除此之外,还连坐了不少宫人,活下来的丢出宫外也是生不如死。一切都源于面前看似无害的少年,只是这样话谁都不敢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宫中怕也有自家的公主殿下会把太子颜当做无害的少年。如今见他神色阴郁,哪还有人敢去触霉头。
温热的池水想要偎暖她的身体,却化不开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那双冰冷而无神的眼睛叫人看了无端害怕,温热的毛巾覆上了肩膀,巧儿竟觉得公主在颤抖。还有什么能让公主害怕的呢,被天下最尊贵的人庇护着,又有谁能让公主害怕呢。
“我说好了,腿,原来,其实早就好了。”
大婚,原是那一世最美、最不愿戳穿的梦境,到最后早支离破碎到不成样子。可现在才发现她从那时起就活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里,而她竟然可悲到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人的双眼是何其自私啊,自私到只愿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她心心念念的以为,如果腿好了,至少对于她毁了他人生的怨恨就会少一点。
原来不是她没做到,而是他不愿意领情而已。
她以为谢谦之看到王婉的真面目,就会知道那个女人不值得,就能看到她的好。
原来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依然会为了王婉去做而已,因为被爱,王婉才那么的有恃无恐。
到最后,她也分不清是爱情还是执念了,她不甘心,她靖安不甘心。她赔上了心,赔上了最美好的年华,一放弃就什么都没了。结果没一点是真的,没有一丁点是真的。
就为了一个谢谦之,你说你多蠢啊靖安,就为了一个谢谦之,你说多不值啊靖安。
换了衣裳,身后的湿发还哒哒的滴着水,楚颜拿过巧儿手里的帕子,一声不吭的坐在靖安身后,替她擦着发,一下一下的手劲极重,在他一个用力扯下几根断发之后,靖安终于忍不住“嘶”了一声。
楚颜看着帕子里的断发,有些懊恼的皱起眉头,虽未说什么但手劲也慢慢放轻下来。
雨还在下,带着水汽微微有些湿润的风透过窗户吹来,靖安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出声道:“消气了。”
楚颜没吭声,只随手将帕子掷在地上,换了一方新的来。
“皇姐,你是在意杏林春宴上的那件事,还是在意谢谦之这个人。”他口气散漫,好似玩笑,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阴沉沉的叫人看了心惊。
靖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兀的说道:“永远不要太强烈的爱恨投注在某一个人身上,她会成为你的弱点,成为敌人眼里的死穴,你手中的权利会逐渐变成诱惑,喂养着旁人的野心,终有一天,那爱恨也会把自己燃烧干净。”
“不要说什么我要的只是我喜欢的人,能看着我,能只看着我,只在意我那种话了,你的痴情也许只会成为别人手里的筹码,来估量能获得多少利益。”
“阿颜,身在至尊的位置,就好好呆在那里,不要为了任何人自降身份。不要迷恋所谓的真心,唯有利益才能平衡牵制。也永远不要全身心的信任任何人,即便是我,若有一日,我有害于你,无论缘由,请立斩当前。”
“如此,我便是死,也甘心了。”
不能再和上一世一样成为你的拖累和弱点了,阿颜,是因为那份不甘吧,我才重活在这一世,无论我和谢谦之会以什么样的局面收场,我只希望你好好的,顺着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下去。
她喝了碗姜汤,便逐渐睡去了,眉心间的皱痕即使在梦里都抚不平。
楚颜扶起她半靠在自己的臂弯里,脸色不复初时的阴郁,终于温和下来。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俯下身去,因为他要的那个人和他处在同样的位置,他也会给予她同等的权利。野心不会成为诱惑,因为你所求,便是我利剑所指。
真心?她早已给了。他不渴望至尊的位置,他心胸狭隘,容不下什么天下万民,百姓福祉,容得下她一人就够了。反正真正在意他的人,愿意为他而死的人,也只有皇姐一个而已。
楚颜的手臂逐渐收紧,像是得了天下间最好的宝物一样,心满意足。
那模样终于叫立在屏风后许久的朱皇后心惊肉跳,她慢慢走了出来,望着楚颜的眼神分外矛盾。
楚颜也看见了,却没有半分慌张,反而笑得越发张扬肆意。
“你……”心里最不好的预感终于落到实处,朱皇后整个人都分外疲惫。
“嘘!”他轻声比划,俯下身子一用力就打横抱起了靖安,靖安睡得沉,模模糊糊的听见响动,眯了眯眼,见是他也就放心睡去了。安置好靖安,楚颜方才回到了外间。
“想说什么就说吧,母后。”他一声母后叫的意味深长,浓重的愧疚感压得朱皇后透不过气来,强撑着身子坐下来,楚颜一如往常般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朱皇后发间偏凤的流苏摇摇晃晃,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饮了口热茶平复了心绪,才说道:“人我都谴出去了,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楚颜看着衣袖上的龙纹,冷冷的勾起了唇角:“母后还要粉饰太平到什么时候呢?或者说,还要佯装不知到什么时候,您早已清楚了所有的事,不是吗?以为沉默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吗?”
手里的杯子磕到了桌案,溅出来的水烫红了手背,朱皇后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
是的,她沉默,因为她没有能力也没有选择,她做不到和帝王走到敌对的位置,只能这样一点点熬着,折磨着他,也折磨着自己。
“阿颜,我会劝他的,一定会劝他放开手的。”近乎恳求了,如果一定有个人要承担所有的报应,那就她来好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
少年笑得温和,恍如春风,可言语字句里却满是寒意:“他固然会为母后心软,母后却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何况……我从一开始就是枚弃子,比任人摆布的棋子还要惨的弃子,母后您不也这样做的吗?”
朱皇后眼里的那点希望终于被掐灭了,是,她一直就当没有过楚颜这个人,既然保不住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投注任何感情了,她漠视着这个少年的遭遇,从不插手,从不多言。
见她说不出话来,少年近乎自嘲的笑了笑,幸好他从来没对这些人抱过希望。
“阿颜,我们对不住你,可阿羲……阿羲她已经议亲了,你们是姐弟,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你们俩绝无可能。”想起方才楚颜看靖安的神情,朱皇后只恐事情会落到最坏的地步。
呵,少年冷笑出声,又是姐弟,像是他遇上这两个字一定会退却一样:“那又如何,何况皇姐本就是我的人,我们不是有婚约吗?”
朱皇后神情陡然一紧,他是如何知道的?
“母后应当已经见过卫陌了吧。”楚颜悠悠的一句话出口,直叫朱皇后脸色寡白。
朱皇后再无话说,沉默到一杯茶都由热放凉了,才慢慢开口道:“阿颜,即便我不拦着,你敢同阿羲说吗?她性情如何你难道不清楚吗?何况,阿羲是我的女儿,她对你只有姐弟亲情,若是连胞弟这层身份都没了,你在她面前要如何自处呢?”
“你怕是连眼前的这一面都不敢让她看见吧。
她一字一句都直戳楚颜痛处,不敢言,在意了,怕失去了所以就更不敢言说了。怕被抛弃,怕被舍弃,怕唯一留在她身边的理由最后成为了笑话。
“母后难道就不怕吗,不怕被她知道自己慈爱的父皇母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正是因为对同一个人的在意,这十数年来,他们才心照不宣的各自让步,达成了协议。
朱皇后长叹一口气,起身道:“阿颜,对不住你的我会尽力弥补,可阿羲,我不能托付给你。”
人都是自私的,她不能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所有的恩怨到他们就该了结了。
兴平十一年三月初五,桃花已盛放,绯红如霞,才子云集,选试是他们正式进入朝堂的第一道门槛。
兴平十一年三月初九,靖安公主生辰,满城的桃飘李飞,美好的不似人间。
既是帝后疼宠的女儿,宴会自然办的好不热闹,各府送来的贺礼堆得芳华殿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光是清单就让库房主事的人抄到手软。正抱怨着,管事姑姑只笑道:“这就手软了?真到公主出阁的时候,那嫁妆可怎么办啊?”
人人都知道这生辰一过,公主的亲事怕是就要定下来了,只是不知哪家的儿郎能有幸迎娶帝后的掌上明珠了。杏林春宴上的那场闹剧,成了新科状元谢谦之唯一的诟病,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无人当真。
而靖安公主掌掴谢谦之那件事,虽被太子压下,却隐隐在宫人间流传着,朝堂对这位庶子出身的状元郎更是越发不满了,若不是之前谢谦之在士林中的声望尚可,只此一事便足以毁了他的前途了。
靖安早起换了新衣,宫人们变着法的说着吉祥话,早膳用的是长寿面。正吃着,下面却来人回禀,说是六公主来了。
楚云今日扮的还是娇俏的少女模样,眉眼间虽有些不甘心,却也听从了王贵妃的话别别扭扭的把贺礼送来了,只是一脸嫌弃的丢给靖安的样子委实不客气了些。靖安也不计较,示意巧儿收了,才问道:“六妹妹用过早膳了吗?若还没便一起吃吧。”
宫人识趣的备上一幅新的碗筷,楚云虽倔强,但确实是没吃饭便让王贵妃赶出来的,此时还真有些扛不住,撇撇嘴角,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今天靖安姐姐生辰,我就给姐姐个面子。”
若是依靖安以往的性子,此时早就拆台了,现在却觉得楚云这样也很好了,什么都放在脸上,喜欢也是,讨厌也是,会打些坏主意却没有真正害人的心思,也不用提防着。此时她虽老老实实的在吃饭,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一看便是有话要说的。
“嗯,靖安姐姐生辰,各府送来的珍宝肯定不少吧,姐姐不妨拿出两件让我开开眼界。”这话说得漏洞百出的,连她自己都圆不回来,她兴许也是知道的,被靖安看了几眼后,就险些恼羞成怒了。
“好啊,你想看谁的!”靖安答应的也爽快,只是提到贺礼像是想起什么,脸上一层不郁之色。
“谢弘!”楚云张口即来,银筷重重的敲到碗上,她才有些懊恼的抿抿唇,宫花下的流苏像是应和着少女的心思,上下晃动个不停。
“哎呀!又不会要你的,就拿出来看看嘛!你没那么小气吧。”到底是因为低着头的一干宫人在,楚云微微红了脸。
靖安看着心思明澈的楚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放下了碗筷低声道:“这个我可真拿不出来。”
“你至于这么小气嘛!不是说了不会要嘛,我就看看而已。”楚云低头生闷气。
巧儿急忙解释道:“六公主,不是殿下不给看,是真拿不出啊,也不知是忘了还是疏漏了,谢府独缺了谢弘少爷的贺礼呢。”连谢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子今年都有贺礼送上呢。
楚云眉眼瞬间亮了起来,问道:“当~真。嗯…”许是察觉自己的语调太过欢快,尾音生生的降了下来,还掩面干咳了一声。
“六公主若不信奴婢所说,大可以拿着清单慢慢看,只怕得好一找呢。”
“真是的,怎么说也是靖安姐姐生辰,怎么就忘了呢。”楚云佯怒道。
靖安也不接她的话茬,只是一想起往后有一日…难免头疼。
楚云脸色比之来时,简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吃完了长寿面竟还笑盈盈的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走,倒教靖安有些受宠若惊了,只能苦笑着想,但愿以后不要加倍骂回来才好。
用罢早膳,正式打理好着装,便想着先去安宁宫了。
一路上春光正好,桃花纷飞,御花园中更是花团锦簇,让人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
“殿下!”忽然有人出声唤她,靖安回头一看,却是谢弘,她没想到他今日来的竟这样早。
估摸着还有些时辰,靖安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也就慢慢踏上花园小径了。
她衣带当风,背靠柳树的谢弘不自觉地直起身子,他总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知晓二哥心仪她之后变得越来越强烈。这一个月以来,他能听到靖安公主四个字的时候,紧接着一定是谢谦之三个字。虽然都是对二哥不好的风评,但他竟隐隐羡慕,这种捆绑在一起的纠缠。
“来的这么早,有事吗?”靖安颇有些无奈,刚送走了楚云,就遇上谢弘,这算不算他们俩之间的缘分呢。
好些日子没见,谢弘像是沉稳了很多,张扬的眉眼也收敛了。只是在她面前还有些局促不安,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手,在她面前摊平开来。
“送你生辰的贺礼,想亲自交给你,就没和府里的放一起了。
他手心里都是汗,不知是犹豫了多久,而平放着的是一支小叶紫檀木雕的桃花簪,样式虽古朴大气,细观却划痕累累,换一般人或许还真拿不出手。
那是双握剑的手,并不是适合做这种小巧的手艺活。
靖安心中暗叹一声,伸手去拿,而就在她的手置于他掌心上的那一刻,谢弘竟突兀的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被男子宽厚的手掌包裹着,甚至能感觉他手里因为长年用剑而磨出的茧子,靖安有些不适的想要挣脱。
“殿下当初的话,还做数吧,不会反悔吧。”他开玩笑般地问道,眼中却满满地都是认真。看着靖安渐渐沉默下去,因为不安手劲也越来越大。
靖安想了想,才抬眼认真道:“谢弘,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楚云她对你……”
“你不会反悔的是吧!”他打断了她的话,只听自己愿意听的。
“殿下,我大哥回来了,原来当初动手的不是袁家,是我母亲。”谢弘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近日来席卷谢家的轩然大波,难怪谢相谢夫人也顾不上其他了,竟连谢谦之的贺礼也送进了芳华殿。
“袁家终于上门退亲了,大哥说他会负责,毕竟让袁家姑娘蒙受了这样的冤屈又苦等了多年。可你猜怎么着,袁家居然不乐意,袁姑娘亲自上门说,她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讨个清白而已,如今大哥愿意娶她也不屑嫁了。”
“可是,我看见她哭了。”
靖安也是唏嘘,当日在太医院提到这事时便觉得不会是袁家姑娘所为,却不想她性烈至此:“若非真心,也不至于等了这么多年,只是再真心都经不起耗的。”
在最该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义无反顾的等了,为的也不过是清白二字。在他回头的时候,她义无反顾的走了,为的却是自己和家族的尊严。
“大哥说,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强,没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后悔出事后只是一味的逃避,伤害辜负了另一个女子。”
谢弘握紧了靖安的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所以殿下,我一定会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也绝不会优柔寡断到给别人希望。”
他许下诺言的这一刻,成为靖安关于这个男子的最鲜亮的记忆。他那双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眼睛从此深留在她的记忆里。这或许是她收到过的最诚挚的剖白,而这份诺言的分量,沉重到让她难以接受。
“谢弘,我只是在利用你。”能让谢谦之有所顾忌的,也只有你了。她抽出手去,看见他逐渐黯淡的眉眼,心里竟有些不好受。她大抵也能揣摩出几分谢谦之当初的心思了,偶尔遗漏的温情,怕也和她此时一样,是偶尔对被利用对象的良心发作吧。
谢弘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挑眉笑道:“我就这么不朝你待见,放心,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话虽这样说,喃喃的尾音还是透露着失落,随手把簪子往靖安发髻上一插,又笑了。
“行了,不许摘了,算报酬,总不能白给你利用不是,好歹我身价也不低。”一见她想摘,谢弘便急急忙忙的补上了一句话,靖安怎么也不能再驳他面子,也就任由那簪子在发间插着了。
“不耽误你了,你今天可是寿星有的忙,我就先撤了。”谢弘大着胆子揉揉她的头,乘她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溜烟的窜远了。
利用人这样的事,终究还是不能做的心安理得啊,虽然一开始,她打的就是让他们兄弟相残的主意,让谢谦之也尝一尝她当初错杀阿颜却无处申辩的痛苦。如今一切都顺着她想要的那条路走,也容不得她再回头了,谢谦之也快按奈不住了吧。
“阿羲!”……“阿羲!”……
“阿羲!”被人一拍肩膀,靖安才算反应过来,巧儿她们也行了礼。
“表姐是你啊!”来的这位温婉清美的女子,可不就是朱初珍。
“阿羲想什么呢,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是要去母后那里吗?怎么在半道上愣神呢。”朱初珍拉过靖安的手,边走边柔声问道,宫人们合成两队,隔着几步路跟在她们身后。
“无事,一时晃了神而已,怠慢表姐了。”靖安应道。
“自家人,说这些可就生份了啊。还未问候你芳诞,祝阿羲你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不知准备的礼物可还合你心意?”朱初珍笑容柔和可亲,嘴里没闲着,脚下不急不徐却半刻都没耽误。
“三皇兄已经够破费的了,还劳表姐费心。那套头面做的好生精巧细致,我很是喜欢呢。”靖安亦是笑道。
“公主喜欢就好,皇子妃打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很是不易呢!”见靖安心情好,香岚也就壮着胆子接了一句,指望自家小姐说出来怕是不可能了。
“表姐,你也够忙的了,这些小事心意到了就行,我不在意的。”
“是是是,知道你芳华殿里珍宝无数啦。这也不止是做嫂嫂还是卧做姐姐的一番心意,眼看着你亲事将定了,虽是小玩意算不得什么珍宝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撇开你三哥不谈,也不枉咱们姐妹一场。”
“表姐说的是。”靖安低头应道。
“说到贺礼,我这里倒还有一份,是旁人让我转接给你的。”一听这话,香岚的情绪立时就写在了脸上。
“谁?”靖安皱眉问道。
“王婉。”朱初珍的脸色并不比靖安好多少。
许久不曾听过的姓名重新出现在耳边,像是那条盘踞的毒蛇终于吐信,随时预备着咬人一口。王婉,天生凤命,长子必登帝位的王婉啊,就算她不主动来,靖安也改问候下她了。
“送了什么来。”她驻足问道。
香岚不情愿的将东西交给了巧儿,巧儿将绣卷打开,却是幅双面绣的百花图,针针灵动,栩栩如生,水波由深到浅层次分明,上有双飞比翼鸟,下有交接连理枝,巧的是小小一幅绣卷,种类繁多,布局却井然有序,错落有致,让人心生赞叹。
“她说与你有些误会,想向你赔罪。府里的贺礼自然不是她一个姨娘能掺和的,也就托到我这里来了。”朱初珍解释道。
“她哪里算托?分明是见皇子妃心好,便日日都来巴着不放,奴婢都替她丢人的好不好。”香岚忿忿不平道。
“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你怎敢在公主面前口出妄言,你当这是哪里,掌嘴!”朱初珍喝道。
香岚虽然委屈,却也不敢再说,闷声不坑的抽起自己耳光,其他人眼睛都不曾动一下,好像没看见一样。
“行了,她说的也是实话。”靖安看着那幅绣卷,悠悠开口道。
“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家,怎能在面前提起这样的事。旁人听到了平白的坏了你的名声。”朱初珍冷道,言语是少见的苛责。
“无妨。”左右那两记耳光甩下去,她也没什么名声能败坏的了,可王婉,竟是在攀附表姐吗?看来府里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只是这样的日子没磨平她的性子,竟敢……
“表姐,她是在向我示威呢!”言罢,靖安随手拔了髻上的金簪,狠狠地划了几道,一幅绣卷就这样在她手里支离破碎了。
说是赔礼,说是误会,送的生辰贺礼上却绣着比翼鸟,连理枝。再联系起杏林春宴上的事,她靖安若是还对谢谦之怀有半点心思,此刻也够膈应的慌。王婉的意思是因了谢谦之,她才处处针对,谢谦之前脚说心仪于她,王婉后脚就送来比翼鸟,连理枝以示祝福,宛如施舍。
这算什么?难不成都做了别人的姨娘她王婉还把谢谦之划到自己的所属范围,凡事需要她同意祝福?她此时不是应当远远的避嫌才是吗?
还是她真的已经不把谢谦之的前途当回事,即便靖安对谢谦之有一点心思,见了这图,依她的性子被人折辱之此,岂能不迁怒于谢谦之,厌之弃之。看来王婉这一世因为所处环境的不同,对谢谦之的感情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了。
已经舍不得放了是吧,最好是这样,现在依赖越深,最后被捅一刀的时候也就会越痛。
朱初珍是何等聪慧的人,略一思索脑子也转过弯。
“阿羲,我不知……”
“表姐自是不知的,否则怎会拿到我面前来。”靖安宽慰道。
“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今日回府便……”
“表姐不必理她,狗汪汪的叫几声示威,你还真同她计较不成。王婉不是个好相与的,表姐自己多提防些就行。”
总是要收拾的,就不先打草惊蛇了。
二人在安宁宫中坐了会儿,朱皇后便嫌靖安烦,叫初珍带着她多去和年轻小姑娘打打交道。朱初珍笑着应了,拉着还不愿走动的靖安便往宴会的地方去了。
“殿下!”临到近前,远远的看见那静坐的公子,巧儿迟疑地唤了声。
靖安见她一手尽力向下拉扯着袖子,一副局促模样,一回头也看见那人了,声音变的越发的冷:“赏你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就大大方方的露出来,藏着掖着做什么。”
巧儿闻言,总不敢违背,一松手,一只镯子就松垮垮的搭在了手腕上,虽不是多好的成色,看起来却有些年头了。此时巧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你昨天好奇,让你没事往前凑。
昨日谢府的贺礼送到,缺了谢家三少爷的,却多了位谢家二公子的。公主随手将东西打开,她只看见撒金笺上墨色温润,写的是诗经里一首《桃夭》,旁的就只有这只玉镯了。
巧儿倒没想谢家二公子被公主那般羞辱之后,竟还是一往情深,那镯子怎么看也该是他的贵重物件。她想着公主无论怎么猜忌也会感动几分的吧,一偏头,却见公主随手就将撒金笺放在了灯台上,烛火一窜,就烧黑了一半,剩下的就悠悠的丢到香炉里去了。
那只镯子殿下倒是看了一会儿,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最后竟对呆愣愣的她说了一句“赏你了,从明天起就戴着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也傻傻地应了,公主若是不喜欢只管丢开了就是,今日谢家二公子看到镯子在她腕上,又算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