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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晃动的雕花大窗,晃动的梨木椅子,晃动的大红灯笼,晃动的天,晃动的地。
楼兰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楼兰抱着一个大酒坛,倒在稻草铺成的软垫上面。这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道,好像是从什么东洋小国流传过来的玩意儿。
这味道让楼兰回想起了久违的草原。但是相比之下,他更加喜欢清晨时分,当和风吹过草坪,那风里的淡淡幽香方才让他更加沉醉。
楼兰努力地回忆着那个味道,却被耳边嘈杂的笑声惊扰。那笑声中夹杂着什么话语?楼兰只觉得双耳都在嗡鸣,根本听不真切。他努力睁开双眼,虽然他已经用力睁到了最大,依旧只有一条小缝。
透过眼皮的缝隙,楼兰看到了整个房间里东倒西歪的人们。十多个姑娘围绕在阎三更与屠炭身边。那些个姑娘衣衫不整,或是露出一大截长腿,或是紧贴在阎三更身上。她们用嘴叼着酒杯给阎三更喂酒,阎三更来者不拒。
现在他们全都伸手指了过来,大笑不止。
楼兰有些闹不明白,他们是在笑话谁呢?他余光一瞥,看到了一张翻倒的座椅。他这才回想起来,原来自己刚才抱着酒坛喝酒,喝着喝着,就从座椅上滚了下来。
——还真是有些可笑。
想着自己摔倒之后究竟会有多丑,楼兰居然自己也笑了起来。他有些搞不清楚,要是平时发生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应该生气才是,怎么会跟着别人一起笑呢?
要是在不归坟里,谁敢这么嘲笑他,只怕已经被他剁碎了喂狗了。可是楼兰这会儿并不觉得生气,他想大概是因为喝醉了吧。
——喝醉?怎么会喝醉的?父亲是不会允许我喝酒的。
楼兰使劲晃了晃脑袋,才算是把之前发生的事情理了个明白。他和阎三更他们打劫了一个恶少,抢了人家不少银两。
然后阎三更就强迫他去了那座名叫“灯笼楼”的酒家。楼兰记得还没点菜,那个阎三更就叫了十坛灯笼酒。
菜还没有上齐,阎三更就强迫楼兰喝了半坛。之后吃了一些什么菜?楼兰是完全忘记了,他只记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还有那个用来装灯笼酒的酒坛子样子不错,是用南瓜雕出来的灯笼,外面涂了一层蜡,当做酒坛藏酒。
甚至于那些灯笼酒是什么味道,楼兰都没能记得清楚,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酒水很甜,甜得不像是酒。这也让他越喝越多。
直到最后,他是脚不沾地,被阎三更扛出了灯笼楼。
——对了,我们离开了灯笼楼,那么这里是哪里?
楼兰再次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打量四周。那些个花团锦绣,大红大紫,还有些过于刺鼻的脂粉香味。
一个姑娘突然朝他走了过来。楼兰看着那姑娘胸口绣着的半朵牡丹,突然想起了这里的名字。
这地方叫做牡丹阁,是一间青楼。
想到青楼二字,楼兰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酒气立刻醒了小半。他突然回想起来,在阎三更扛着他离开灯笼楼的时候,阎三更对他说了一句话,“经过酒池肉林,你才算是个男人。酒池差不多了,你阎哥我给你去找肉林。”
楼兰很想告诉阎三更那个文盲,“酒池肉林”这个词不能这么拆开来用。但是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然后,事情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那个姑娘朝楼兰走了过来,她衣服上的牡丹摇曳生姿。远处阎三更还在大声起哄,“牡丹姑娘,今天我这个小兄弟就交给你啦,你可别忘记给他包个红包!”
牡丹姑娘笑得花枝乱颤,“三爷你就放心吧,一定给你这位小兄弟包个大红包!”
“什么红包?”楼兰口齿不清地说着,身子下意识地向后挪动,“我,我不要什么红包。”只是他手脚无力,根本没挪出多远。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就放心吧。”牡丹姑娘已经靠了过来,将楼兰抱在怀中,“一切有姐姐我呢。”
楼兰被牡丹姑娘这么一抱,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他嗅了嗅牡丹姑娘发间,满是栀子花的味道。
这栀子花香涌入胸腹,楼兰只觉得方才散去的酒气全都反冲了回来。那酒气直窜脑门,带着胸腹之间翻江倒海。
“哇”的一声,楼兰张口就吐。他只听到一声尖叫,随后眼前一黑,身子软软一倒,彻底醉晕了过去。
一盏茶后,偌大的房间之中,只剩下了三个男人。房间里又补了一圈香粉,还是盖不住呕吐过后的酸臭。
楼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躺在里屋中睡得昏沉。
酒席已经让人收了去,阎三更与屠炭要了几碟下酒小菜,倚靠在窗台上对酌。
阎三更举起酒杯与屠炭碰了一下。他抓起一把花生,朝里屋的楼兰望了一眼,“都怪这小子,酒量这么差,居然直接吐在了牡丹姑娘身上,害得咱们兴致全无。”
屠炭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们没有被姑娘们赶出去,已经算是好事了。”
“哼!她们敢!”阎三更晃了晃瘪了大半的钱袋,“有钱在手,咱们就是大爷,她们开门做生意,可不会和钱过不去。”
屠炭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里屋床上,楼兰突然挣扎起来,挥动着手脚将被褥掀翻。他一边挥舞双手,一边低声呢喃,“爹爹,爹爹……不要……不要走……兰儿不想你走……”
这声呼唤,屠炭和阎三更都听得清清楚楚。
屠炭叹了口气,进屋给楼兰掖好被角,又帮楼兰将面上泪痕擦去,“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
阎三更哼了一声,举杯饮酒,并不说话。
屠炭又回到窗台,对阎三更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希望给那个孩子舒缓压力,不过他刚刚经历丧父,心里那些憋闷,可不是靠几顿酒就能宣泄干净的。”
阎三更放下酒杯,不满地说道:“那就多喝几顿。”
屠炭哈哈一笑,伸手支在窗台之上,“看着那小子,就让我想起了我们的过去。你,我,必知,易飞。咱们当年可不就是总呆在一块儿喝酒?还有人开我们的玩笑,说咱们四个人,不如和渡鸦一族那样,弄成个四大贼的传承家族好了。”
阎三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他用喝酒掩盖了下去,“那时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我们四个人会呆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咱们四个,都不受别人待见嘛。”
屠炭笑着说道:“你是出了名的刺头,我被人当做怪物,小飞为了口吃的能和别人拼命。最厉害的还是何必知,他把四大堂主的孙女全都骗上了手。偏偏那些个姑娘,还一个个非他不嫁。”
“别提那个人渣。”阎三更不满地咧了咧嘴,“什么对每个姑娘都是真情实意,为每个姑娘付出了真心,每一个瞬间都会坠入爱河……我呸!”阎三更像是被恶心到了,浑身打了个冷颤,分外嫌弃地将瓜子壳用力吐到窗外。
屠炭笑眯眯地看着阎三更,“你们俩总是互相嫌弃!你嫌弃他花心,他嫌弃你粗鲁。可到了战场上,能互相交换后背的,还不是咱们几个?”
阎三更翻了个白眼,似乎还想争辩,但是他顿了片刻,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鬼见愁都分裂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恐怕也不会再有聚首的时候咯。世道在变,人心也在变啊。”
“谁说不是呢。”屠炭同样望着窗外,抓起一颗枣子,往楼下池塘之中一丢,“我们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解散……”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阎三更看着池塘之上波光涟漪,沉声说道:“天下太大,我们不过是四个小贼,又能改变什么?我们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这个天下?”
屠炭沉吟了片刻,突然扭头对阎三更说道:“或许我们四个人在一起,会有一些不同?”
阎三更望着窗外,无声沉默。
便在此时,里屋之中传来一声轻哼。
阎三更与屠炭扭头望去,便见到楼兰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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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三更:再也不带这小子逛青楼了,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