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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充斥着细小的烟尘,灰蒙蒙一片,显得有些萧索。
惨烈的攻城战如火如荼,浓郁的血腥,冲散了人们的理智,弥漫了悠久的古城,染红了阴沉的天空。
城墙上下,尸体堆积如山,热血流淌如河。凄凉而悲壮的呐喊震慑人心,迷惘而不屈的眼神不可逼视,脆弱而顽强的生命美丽娇艳如昙花,鲜红,一刹那。
乱军攻势如潮,守军寸土必争。金戈之声,裂帛之声,穿刺之声,一片片,一阵阵,如风如浪,席卷整个战场。
“冲!”“杀!”
几万人在城头厮杀,忘乎所以的厮杀,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被眼前的陌生敌人手中的利刃抹杀,或是被不知何处射来的利箭贯穿。
战争开始,已不是士兵能够左右,他们的家人、感情和生命都被绑在这架以鲜血为动力的马车上。他们都不能输,都输不起。守军身后是父母妻儿,乱军身后同样是父母妻儿。
“去死啊!”
一名年迈的士兵举起卷刃的大刀将眼前的敌人斩首,那名年青的士兵与他病弱的儿子一般大。滚烫的鲜血喷在漆黑干枯的脸上,烫得他短暂的失神。下一刻,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从他胸口穿出。猩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流淌,汇聚在剑锋,滴落,在冰冷的城墙上捡起美丽的血花。
“去死啊!”
不知何来的力气,年迈的士兵伸手折断了胸口的剑刃,潇洒的转身,亦如年轻时追求妻子时一般潇洒,嘶吼着,将手中半截剑刃插进了身后敌人的脖颈。
年迈的士兵抱着敌人的尸体缓缓跪下,生机迅速消散,浑浊的双眼望向死寂的皇城,逐渐晦暗的视野中是一座破旧的草房,草房里简陋的床上,躺着一名面黄肌瘦,不住咳嗽的年轻人。
......
“王卿,领御林军,速往南城支援!”
皇城内,死寂的军营中,一座冷清的大帐内,老皇帝疲惫地瘫坐在龙椅上,对着右侧的身穿白袍银甲的中年武将命令道。
王负凛然,御林军是大厉皇朝最精锐的力量,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同样也是皇城最后的力量,也是城破后保护皇室撤退的力量。此去九死一生,为皇帝尽忠,他没有怨言,但若是御林军拼光,之后城破,皇族只能任人宰割。
念及于此,王负单膝跪地,恳求道:“皇上,三思!”
皇城守军两万余人,连战一月,损失惨重,能战的不足万余。今日敌军攻势凶猛,破城在即,皇帝自知无力回天,但还是将最后的三千御林军派往了战场,做殊死一搏。
老皇帝低眉看着跟随他十多年的王负,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解脱,他长叹一声,挥手无力道:“朕乏了,王卿,去吧!”说罢,便闭上眼。
王负听着沙哑的声音,抬头看了眼好似陷入昏睡的皇帝,回忆起十几年来的君臣之宜,心里泛起浓浓的悲凉,一时恨极了五路反王。他咬牙斩钉截铁吐出“臣领命”三个字,迈开沉重的步子,转身走出大帐,冲着教场上整装待发的三千御林军,大喊道:“儿郎们,扬旗,出征!”
“杀!”“杀!”“杀!”……
一瞬间,山呼海啸,汹涌澎湃,整齐激昂的呐喊声响彻苍穹,压过了凄厉的厮杀声。
三千御林军,有青涩的少年,有面色沉稳的中年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身穿亮银甲胄,手握红樱长枪,腰胯寒铁弯刀,气势逼人。
就是这样一只军队,从它建立以来,四十余载,百战百胜,无一败绩。
自从皇城被围那日起,他们枕戈待旦,就为了今日。他们生便是为了皇帝而战,死后化作亡魂亦会为皇帝在地下开疆拓土。
三百旌旗迎风招展,三千儿郎气贯长虹!
军帐内,老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望着逐渐消失的大军,艰难的站起身,扶着一列座椅,佝偻着腰,颤巍巍走到空旷的教场上,站在方才王负站立的地方。耳边萦绕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厮杀声和逐渐远去的呐喊,陷入回忆之中。
就是这里,四十八年前,年轻热血的他站在这里,与三千将士共饮烈酒,随后杀入皇宫,夺下皇位。那是一场不亚于今日之战的惨烈战斗,三千对两万,但他胜了,靠着两千七百九十八名将士的生命胜了。
“张武,刘耀宗,马远,潘华文……”
一个个记忆犹新的名字从干瘪的嘴唇中传出,一个个早已远去的名字在校场上空盘旋,老皇帝“噗通”一身瘫坐在地上。他太老了,太累了,连战数日,已经耗光了最后一丝气力。就如同这个日薄西山的皇朝,今日也许就是一生中最后的光芒。
没有人上来搀扶皇朝的最尊贵的人,因为所有能战之兵,已全部上了战场,诺大的军营,现在只有老皇帝一人。
他抬起沉重的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晦暗的视野中,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冷风袭来,金龙束发掉落,苍白干枯的头发凌乱稀疏,如同一根根筝弦,随风震颤,发出哀婉的叹息。
……
三千御林军穿过空旷的街道,整齐沉闷的脚步和威武雄壮的呐喊震动人心。
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的皇城百姓,微微打开窗户,透过细微的缝隙,注视着一往无前的军队。无人不认识皇朝战无不胜的御林军,正因为如此,百姓们更是胆战心惊。老皇帝将皇朝最后一股力量调往战场,其意不言而喻。即便是隐藏在草堆中的乞丐也看得出来,大厉皇朝完了。
沿街有一座碧瓦朱檐的三层小楼,门楣上挂着一张匾额,上书“寻仙楼”三个镏金大字。
此时,三楼靠街的窗户缓缓打开。狭窄的缝隙中,露出一张风情万种的玉颜,右脸上一丝淡淡的红痕,甚为刺眼。
少顷,窗户缓
缓合上,装饰华美的房间内,响起婉转而悠长的声音:“破城在即,正一门到底是作何打算,为何还未出手?雷化羽又在何处?”
难道正一门真得不打算要大厉皇朝了?亦或是雷化羽真的愚蠢至极,束手无策?不可能!
荒唐的念头刚刚出现,当即就被女子掐灭。
正一门掌门雷霸天连续派遣二弟子铁牛和大弟子雷化羽出山,显然是为了稳住局势,不打算放弃大厉王朝。雷化羽和铁牛虽算不得聪明,但只要亮明身份,五王乱军只能暂歇旗鼓。可着最后关头还不出手,真是令人猜不透。
就在女子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口走进一名妖魅的女子。那女子走上前,一矮身,盈盈一礼,晶莹剔透的嘴唇间流淌出糯糯的声音:“大师姐,皇城快守不住了,我们是否也要开始布置,不然好处可就全让蜀山派和逐鹿书院抢去了。”
大师姐坐在梳妆台旁,一边解下头上的钗饰,一边冷声数落道:“师妹,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事切勿急躁。正一门还未出手,你怎么就知道皇城必败。”
“可我方才去大营走了一圈,除了快死的老皇帝,已无一兵一卒可用。就那三千御林军,不过是杯水车薪,上去送死罢了。”妖魅女子嘟囔一句,找了张凳子坐下,无聊的盯着桌上的青花茶壶发呆。
“老皇帝要死了?”大师姐双眉微颦,惊异的问道。
“对啊!我去的时候,老皇帝一个人坐在校场上,脑袋耷拉在胸前,进气少出气多,铁定是活不过今日。”
听到师妹陈述,大师姐不觉有假,顿时震惊不已,连手中的玉钗掉落摔得粉碎,都未察觉。
雷化羽可能还未抵达皇城,但铁牛早已到达,而且与老皇帝有过交谈,他一定能看出老皇帝快死了。可铁牛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老皇帝死去,并没有做其他事。这不得不让人多想——正一门故意让老皇帝死。至于为何要老皇帝死,这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厉皇朝今日的局势,是正一门愿意看到的。
念及于此,大师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生气极大的恐惧。
如果眼下的局势都是正一门暗中促成,那么,正一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老皇帝在位四十余载,兢兢业业,国泰民安,给正一门的物资不在少数,应该没有引起正一门不满。难道是为了揪出蜀山派和逐鹿书院的暗子?亦或是冲着我门而来?
大师姐越想越乱,很快就陷入死胡同。一旦破城,乱军杀入皇宫尽弑皇室,这大厉皇朝可就要换姓了。五王叛乱,“清君侧”只是口号,真实目的是改朝换代。普通凡人势力,自然不敢轻易改朝换代,可如果有仙门插手,那就另当别论了。而依据仙门规定,全新的皇朝,可以自由选择所依附的仙门。那时候,正一门再跳出来,为时已晚。
正一门想干什么?雷化羽想干什么!
……
铁牛也想知道大师兄雷化羽想干什么。
阴沉的云层中,铁牛携姜、卫两名师弟俯瞰整个战场。黑红色的城墙上下,犹如趴着十数万只蚂蚁,打得头破血流。
雷霸天的确吩咐过铁牛不要在意老皇帝的死活,可没吩咐不管大厉皇城。
铁牛收回视线,看着眉头紧锁的二位师弟,愁眉苦脸道:“二位师弟可有法子,守住这大厉皇城?”
姜、卫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不语。虽然二人在大厉皇朝任官近十年,但对这攻城伐地之术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见二人一筹莫展,铁牛只得长叹一声,心中责怪自己木楞。
入门之后,只懂得习武,不懂得翻阅书籍,万万不该!
而大师兄雷化羽,铁牛是万万不敢埋怨。他本就比大师兄先到三四日,这段时间内,不仅没有力挽狂澜,甚至连局势都未稳住,他是无颜面对大师兄。
想到大师兄,铁牛晦暗的眼睛一亮,心里的阴云散了大片。
早上的毒肯定是大师兄投的,那说明大师兄应该就在战场某处。以大师兄的聪明才智,定是有办法解决此事。
铁牛对大师兄雷化羽充满了信心,至于信心从何而来,他还真不知道。
见二师兄眉头舒展,姜、卫二人连忙道:“难道二师兄有何良策?”
“没!”铁牛一双牛眼不停扫视着战场,希望能看见熟悉的身影,“不过,大师兄肯定有法子!”
姜、卫二人先是一愣,暗道二师兄也学会开往笑了,当听到“不过”时,心中一喜,暗道错怪了二师兄,而听到“大师兄”三个字后,脸上泛起的微笑直接凝固。
雷化羽之名响彻仙门,即便他们在外十数载,也经常从师弟妹口中听说大师兄的种种——不学无术,沉迷女色,好逸恶劳……
在他们心中,大师兄简直就是一个贬义词的聚合体,是一个人憎鬼厌的废物。
瞧着姜、卫二人猪肝色的脸,铁牛哪能猜不出他们的所思所想,他脸色一沉,鼓着一双牛眼恶狠狠道:“大师兄心沉似海,那是尔等能够揣摩。念你们乃是初犯,今日暂且饶过。若是有下次……”
姜、卫二人突觉得冷风刺骨,耳边陡然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当即就被震得头晕目眩。待得回过神来,周围哪有二师兄的影子。两人心下凛然,知道触了二师兄逆鳞,后悔不已。
正一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师兄铁牛是大师兄雷化羽所救,加之二师兄拜入掌门门下,和大师兄雷化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二人回忆起方才二师兄的教训,又是一阵后怕,此次面对二师兄,只是简单的责骂,若是面对大师兄,哪还有命喘气。
二人悻悻然,看了一眼在城中穿梭的白色洪流,化作两道流星坠入皇城之中。
……
南
面城墙,激战正酣,堆积的残肢狰狞而恐怖,沉重的气息让人几近窒息,乱军一波一波,好似无穷无尽的海浪,退了又起,散了又聚。
守军镇守着残破的城墙如同铁壁一般坚固,但人力有穷时,面对疯狂的乱军不惜代价的冲击,铁壁逐渐被滚烫的鲜血侵蚀,变得锈迹斑斑,甚至剥落,露出一个大洞。无人去填补空缺,因为这已是最后一道屏障,聚集着最后的能站起来,能挥动手臂,能喘气的士兵。他们有的少条腿,包扎的纱布早已不知所踪,露出骇人的截面,只有趴在女墙上,才能勉强站起身。他们有的少了手臂,用撕裂的嘴咬着刀柄,割断乱军的脖子。他们有的没了眼睛,只能凭借着一腔热血,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希望有瞎子将脖子送上来……
一朵朵妖艳的血花,一声声凄厉的嘶喊,一个个脆弱的生命随之逝去。
乱军踩着又尸体构成的阶梯,一步步爬上城墙,仰头看着犹如魔鬼一般的守军,举起手中的大刀用尽全力砍去。手中的大刀崩落,捡起脚下尸体手中的武器继续进攻。被砍断了手臂,伸长脖子,张嘴去撕咬守军的脖子。直到脖子被削断,才不甘的倒下,化作阶梯的一块砖瓦,将阶梯搭得更高。前仆后继,一浪高过一浪。
“隆隆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足足五万乱军发疯一般的冲向城墙。海浪再一次撞击在铁壁上,溅起猩红的浪花,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守军早已是筋疲力尽,面对数十倍于己的乱军,一个个被砍倒,千疮百孔的铁壁眼看着就要倾倒。
“杀!”“杀!”“杀!”……
铁壁后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三千名装备精良,气势浩荡的士兵填补到空缺处,举起手中长枪,精准的刺穿乱军的脖子,乱军的进攻步伐瞬间停滞,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守军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乱军之中冲出一名魁梧壮汉,手持一杆方天画戟,一跃十数丈,跳上城墙,冲向手握长枪的王负,厉声喝道:“王负!纳命来!”
声若平地惊雷,将愣住的乱军士兵震醒,短暂的平静后,乱军再一次开始疯狂的进攻。
王负一枪挑飞一名乱军的头颅,侧身避开劈来的大戟,长枪若狂风骤雨刺出,连出一片枪影,攻向来人大开的胸膛。
壮汉一惊,含怒一击竟被对方轻易躲过,而且反手向着自己要害而来,看来是低估了王负。
壮汉右臂肌肉虬龙,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拉回劈出的大戟,在身前划出一道月牙寒光,堪堪荡开一连串的枪影。
王负一招逼退大汉,长枪横扫千军,卷起一阵寒风,将周围的数名准备偷袭的士兵逼退。壮汉亦是如此,大戟如同大锤,向四周乱砸一通,将周围的士兵震退。
拥挤的城墙上,出现了一片十数丈的空地,无论是守军还是乱军,都下意识避开两人的战场。
王负冷哼一声,率先出手,长枪如臂使指,笔直刺向大汉的的咽喉。看似普通的直刺,却是危机重重,因为简单,所以之后变化无穷,可挑,可砸,可扫,亦可回身格挡。
大汉双眼怒张,注视着散发发寒光的枪尖,手中方天画戟一轮,也是笔直刺出。
寸长寸强!
两人身形相似,臂展相同,方天画戟比长枪长一尺有余,如若王负不中途变招,必然先于大汉被洞穿咽喉。而且方天画戟有月牙刃,必然会割破王负手臂。战场之上,一旦手脚失利,无异吻颈自戮。
长枪与画戟交错而过,发出尖锐的嘶鸣,溅起刺眼的火花。
画戟即将触碰到王负紧握枪杆的手指时,王负手腕一抖,五指张开,长枪如同一只离弦利箭射了出去。
大汉瞳孔一缩,心下大骇,在枪尖距离脖颈一寸之遥时,双腿爆发出沛然巨力,猛蹬地面,身体猛然后退,同时后仰,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的避过长枪,不过长枪上的红樱如同铁丝,在大汉脸上留下数十道血痕。
王负跨步,重重踩在大汉胸膛,借力腾身而而起,一把抓住长枪尾端。双臂一震,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向着仰躺在地上的大汉眉心而去。
大汉自持武力过人,未成想到与王负交手不过三五招,就被打得狼狈不堪。他气得哇哇乱叫,强忍胸中翻腾的气血,贴地滚了几圈,避开如毒蛇一般的长枪,抓起傍边的一具尸体,砸向还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王负。
王负身在空中,感觉到背后一阵狂风,镇定自若,收回刺出的长枪,腰部发力,扭过身,一拳砸在尸体上,竟然将尸体推了回去,而他自己加速后退。在飞到城墙边缘时,左手抓住女墙。以手为心,身体滑过一道弧线,在接触城墙的刹那,手臂发力,同时双脚猛蹬城墙,翻身重新跃上城墙。
站稳身形,王负未停留片刻,动如脱兔,化作一道白影,杀向刚刚站起身的大汉。
大汉立身未稳,感觉到一阵狂风袭来,抬眼看去,一点寒芒近在咫尺,顿时汗如雨下,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城门破了!”
就在此时,城北爆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嘶喊。数十万战作一团的士兵猛然定住,迷茫的望向城北。只见滚滚的黑烟接天起,若张牙舞爪魔鬼,向着城南迅速蔓延。
那是大火!乱军进城之后,在放火焚城!
……
空荡荡的校场上,一尊孤独的身影颓然坐在冰冷的地上。凄厉的喊叫传来,惊醒了昏睡的老人,他无力的抬起满是皱褶的脸,望了一眼城北,浑浊的双眼中流淌出一滴浑浊的眼泪。
脑袋无力的耷拉在胸口,干瘪乌黑的嘴唇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喃呢。
“月儿,为父……为父……”
……
皇朝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