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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欧文以为自己弄错了。上次见到姐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他纠结的时候,他明白一件事:他希望是她。他能感觉到夜晚散漫在空气中的圣泉的喃喃低语,但却不是从洁西卡身上传来的,而且也没有揭示出什么。他的姐姐冲向他,把他拥入温暖的怀抱中。她抚摸着他,亲吻着他,想用手腕把湿润的泪水抹去,却都沾到了他的脸颊上,她深情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抚摸着几缕不听话的头发中间的一撮白发。
“你好吗,姐姐?”他问道,感觉胸中的火焰发出嘶嘶之声。他从未想过能再次见到她,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向他眨着眼睛,告诉他,她已经不再姓基斯卡登了。他尽情欣赏着她,她就是家——这个从他生命中被割裂出去许久的东西。
她停了下来,激动满满,摇着头像是无法言表一样。她试着再次止住泪水,然后紧紧握住他的肩膀。“这真是个惊喜。女公爵本想等你来的时候就跟你说的,但是你这次来满是紧张的氛围。”她摇了摇头,“妈妈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妈妈也在这里吗?”欧文说,眼睛吃惊地睁得滚圆。
洁西卡点点头。“我们都在这里,欧文。就差你了。你救了我们全家,让我们活了下来。但女公爵是把我们从饥饿中解救出来的人。”
听到这话,他心中疼了一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想方设法找你们,想确保你们都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但这么多年来什么消息都没有!你们应该给我送个口信!”
她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这么做。你一定要理解我们,欧文。我们在这里生活,这是个严守的秘密。你击败沙特里约恩之后,我们只能逃命。你不知道奥西塔尼亚人有多恨你。你还记得阿金克普吗?羞辱之情仍然弥漫在那片土地的上空。你到沙特里约恩自己的地盘上羞辱他,更何况你并不是一个国王,只是一个公爵。他们派了毒药师来杀我们,但女公爵把我们偷偷送走了。我们最近几年都住在普勒默尔。他们给我们起了新名字,还让我们住进庄园。爸爸负责审查港口货物贸易税,这是个责任重大的职位。我是女公爵的一个侍女。她对我们很好,欧文。她帮我找了一个可亲可敬的丈夫。你哥哥泰蒙德是宫廷里的骑士,你姐姐安也在这里。我们太幸运了,但我们必须对自己的身份保守秘密,怕被人利用加害于你,或者威胁你。”
欧文盯着她,对于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十分震惊。“这些都是西尼亚女士做的?”
洁西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是高贵之人,欧文。她心胸宽广,心思缜密。她失去了双亲,但却感觉不出丝毫苦楚之情。她当上布里托尼卡女公爵的时候还很小,要不是布伦登?鲁有勇有谋,这里早就被别人入侵了。她要带你到我们的庄园见我们,但我实在等不及了。我必须要摸摸你,确定真的是你。”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露出苦涩的笑容。“你在这儿,你看起来……衣冠不整的,一点儿也没有公爵的样子。”她吸了口气,稍微做了个鬼脸。“我以为你会英姿飒爽而来,没想到你不管看上去还是闻起来,都像个普通的士兵。”
“我是个士兵,”欧文暗自窃笑,“为国王征战沙场是我终生的使命。鞍鞭山战役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清净的日子。”
她眯起双眼,像是心中知道了什么。“你以后也不会有吧,所以我害怕。”
他皱起了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洁西卡?”
“这不是我该说的话,”她说,闭紧双唇,“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事出有因。女公爵选择成为布里托尼卡的统治者,为什么她在有机会成为奥西塔尼亚王后的时候却拒绝了?如果塞弗恩命令她成为锡尔迪金王后,她还是会拒绝的,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都是因为什么呢?洁西卡,你要是知道就一定要告诉我。”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做,欧文。这不是我的秘密,我不能说。女公爵会告诉你的,如果她足够信任你的话。”她不安地动了动,“欧文……你年纪轻轻,看上去却这么苍老。我能从你的眼中看出来你经历了多少苦痛折磨。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把你留在那里有多么伤心难过。你救了我们。我们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一定要清楚这一点。”她又抱了抱他,在他脸颊上留下湿湿的吻迹。“但从那以后我们的家就不完整了。这些年来痛苦如鬼魂般萦绕不散。妈妈和爸爸见到你一定很高兴。你一定要尽快过来啊,欧文。能再见到你,他们的痛苦会减轻不少。”
只是听着她那亲昵的话语,就让欧文感到一阵阵切肤之痛。他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但童年带给他的伤痛依然刻骨铭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不能给我捎个信
。为什么女公爵不告诉我?”尽管欧文很高兴能再见到她,尽管这个近距离接触的人和他血肉相连,但他仍怀疑她的动机。
洁西卡双手捧住欧文的脸颊。“我会告诉妈妈你在这儿。我就住在城堡里。你怎么进了城堡,怎么向她求婚,我都听说了。”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然后摇着头说:“你太粗鲁无礼了,欧文。”
从姐姐口中听到这话,加剧了欧文的羞愧之情。“我承认我进城堡的方式不那么符合规矩。”
“这么说无异于指蛙为鹅!”她玩笑道。
欧文听到这话笑了。“所以我是只粗鲁无礼的青蛙,是吗?”
“你是个帅小伙,只是外表蓬头垢面、衣衫不洁。”她稍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掠过欧文的肩膀看过去。她压低声音问:“那是你的情人吗?”
她在说埃塔伊内。他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风暴之中,差点忘了她还在屋子里。“不,当然不是!她是我……我应该怎么说呢?她是我的保护者。”
洁西卡吃惊地抬起眼睛。“很好,虽然这个回答还是令人很费解。我马上给爸爸妈妈捎信。咱们明天再见。你终于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又抱了他,亲了他一下,然后偷偷溜出房间,送了他一个飞吻之后,慢慢将房门关上。
欧文双臂交叉,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出人意料了,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这时他听到埃塔伊内向他走来的脚步声。
各种情感五味杂陈充盈在欧文心中。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捏起下嘴唇下面的几缕胡须,使劲拉扯着。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埃塔伊内,”他近乎耳语地说,“我现在情绪很复杂。我甚至不确定现在应该想些什么。”
“所以说那是你姐姐。你确定是她吗?我能感觉到我们周围全是圣泉魔力。”
“她使用的都是亲人之间的称呼,”欧文边说边点头,“我以前就是这样称呼父亲母亲的。”他心中波涛汹涌。“巫哲棋快输棋的时候,就会很容易走错棋。这经常是致命错误。为什么我家人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他们是人质吗?甚至是自愿成为人质的?”
“为什么女公爵不让你姐姐与你相见?在我看来,她是故意偷偷潜入这里的。”
欧文点点头。“没错。那是意外吗?还是蓄谋?我现在玩的这场游戏至关重要。我觉得别人已经略胜一筹了。我来这里是挑起战争的,不是来订婚的。”他转过身看着埃塔伊内。“我已经订婚了,是吗?最后的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着众多证人的面,我单膝下跪,向女公爵求婚,而她同意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我们不是应该协商条约,或者至少达成个协议吗?”
埃塔伊内开心地笑了笑。“威胁。”她会意地说。
欧文摇了摇头。“不知怎么,她预料到了。你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了吗?”
“谁?”埃塔伊内问道。
“西尼亚女士啊。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她看上去几乎是很宽慰的表情,一点也不生气。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她猜对了?还是她一定要从这场联姻中得到什么?”
欧文开始踱来踱去,真希望带了积木。现在他很少用搭积木来补充自己的魔力,但这突如其来的童年的记忆让他突然十分渴望这些积木。
“据你姐姐所说,你在此地显然已经很出名了。不管过去怎么样,都和你到这里的所做所为联系在一起。让我看看今晚可以发现什么。你来之前他们都怎么说你,现在又怎么说你?”
“一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欧文吸了口气,“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他认真看着埃塔伊内的眼睛。“我不是来这儿结婚的,”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告诉国王,我能想象得出他的反应。”他模仿着塞弗恩的语气:“‘干得好,伙计!不用打仗就能打败他们。娶她吧,让我们一起推翻沙特里约恩。’他不会在乎我的感受的。”
埃塔伊内敏锐地眯了下眼睛。“什么?对你来说,她还不够漂亮吗?我能想象,很多男人梦寐以求想要娶她,以继承布里托尼卡的爵位,哪怕她长相平平。”
欧文不喜欢她嘲弄的口吻。“很久以前我的心就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了。”
埃塔伊内盯着他看,欧文有些不安,所思所想不会给他留下片刻安宁。是的,他已经把心交给一个女人了。这个女人现在是另一个王国的王后,有两个孩子。他的余生都打算在思念她中度过吗?他还一心指望雅各哪天跳到瀑布旁边的岩石上一头摔死吗?或者也许他只需要简单承认,自己对西尼亚着了迷,他实际上在考虑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性。
夜里欧文时睡时醒。虽然他的房间宽敞明亮,精致舒适,他却并
不适应。任何一点儿动静都影响着他的睡眠,使他担心会有人进来谋杀他。直到太阳快要升起,他才终于睡着了,再睁眼时,阳光已经透过薄纱照射进来,刺痛了他的眼睛。时间已是上午十点,他很少睡到这么晚。他脑子里一片糨糊,困惑不解。他划开房间的门闩,看到法恩斯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
“法恩斯?”他问道,吃惊地眨着眼睛。他是在塔顿庄园和他分开的,把他留在那里对付那些宾客。
“您醒了,”传令官宽慰地说,“我刚刚还在纠结要不要叫阿什比上尉把门撞开。您通常不会睡到这么晚。”
“我头痛欲裂。”欧文说。他注意到门外桌子上放着几盘食物。门上了锁,所以没人能进来把这些食物送进他房间。
法恩斯跟着欧文进了房间,交给他几封信,大部分标着“艾思斌”密封印。他撕开一信封,肚子咕噜作响。欧文开始读第一封信,法恩斯叫住门外的仆人,让他把食物拿进来。
“你是怎么扔下塔顿庄园那些拜访者过来的?”欧文一边翻看信件一边问道。他擅长速读,只是扫一眼就能记住其中的重要信息。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魔力随之增长。
“您冒犯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法恩斯清楚地说,脚跟着地摇晃着身体,双手紧扣在背后。
“现在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欧文窃笑道,翻看着下一封信。
“您过去可不这样。”法恩斯直言不讳地说。
欧文不喜欢法恩斯对他的指责及其说话的腔调。他有点气急败坏地看着法恩斯。“你想要我怎么做,法恩斯?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想利用我的热情好客,可其他地方还有事情等我去做呢。”
“我有所耳闻,”法恩斯说,“但问题是您的做法。我为自己的坦率直白而道歉,我的大人,但是我觉得我有责任在您进行外交冒险时提醒您。比起赞美恭维,人们往往更易于记住轻侮怠慢。这就像是往饮水的井里撒盐。”
他对法恩斯的话似听非听,因为第二封信是凯文写的,告诉他德鲁已经被带到宫里,作为伊薇女儿的玩伴。这并不出乎欧文的意料,但是他仍低声轻轻诅咒着。
“坏消息吗,我的大人?”法恩斯担心地问。
如果国王不断见到这个男孩,他会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这个男孩与凯瑟琳和埃里克的相似之处。欧文的双眼睁得更大了,因为一个新想法向他袭来。凯瑟琳夫人会见到她的儿子!她的内心会告诉自己这个男孩是谁吗?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太阳穴悸动起来,就像厨房平底锅跌落发出的咣当之声一样响。
“您看上去真的不太好,我的大人。”法恩斯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舒服。”欧文说,又一次低下头,惊慌失措地盯着这页纸,用另一只手按摩着太阳穴。他需要回到帝泉王宫。他必须要做出一套方案来,把这个小男孩送走。如果凯茨比公爵不遵守抚养这个小男孩的诺言,欧文就要把他带到塔顿庄园,他有可以信任的人,让他们照顾这个小男孩。也许他还可以把他送到阿塔巴伦?各种可能性在他脑中盘旋,一个接一个的暗示,一个接一个的结果都涌进他的脑海中。
这对他而言是个巨大的考验。归根到底,他需要想出一个逼迫西尼亚女士毁掉婚约的办法。要找个理由能让他尽快返回帝泉王宫,即使意味着他会丧失与家里其他人见面的宝贵机会。至少他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他感觉到西尼亚的圣泉魔力十分强大。她允许他看到这些,尽管他能觉察到她并不喜欢这样。
“吃点儿东西吧,我的大人。吃点儿东西会好一些。您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法恩斯问道。
他摇了摇头。“我来这儿以后还没吃过东西。”他溜达到餐盘处,仆人们把餐盘拿到大房间里。一盘又一盘的水果,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莓果。又小又圆的紫色莓、形如铃铛的长形莓——欧文最爱吃的还是糙莓,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一大盘糙莓。还配有烤好的面包,小罐果酱以及果冻。有些莓果,比如那碗醋栗,就浸在糖霜里。他不确定桌子上的这些东西有没有下毒。他希望埃塔伊内已经检查过了,可惜他还没见到她。
“你知道公爵女士在哪里吗?”欧文问法恩斯。
他又脚跟着地扭动着身体,双手紧扣。“她一大早就走了。”
欧文皱起了眉头。“我以为她要去听她的子民之间的辩论。”
法恩斯点了点头。“是的。她是深入到民众中去了。布伦登勋爵早上也走了,带着他的士兵们一起。他们说他已经离职了。”
欧文撇了下嘴。他拿起一颗糙莓,“噗”的一下扔进自己嘴里。
这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