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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房间。”欧文以挑战的口气说道。女孩的眼睛闪烁着顽皮的光芒。“我知道这是你的房间。那你怎么不在里边?你去哪儿啦?去御膳房里偷吃的吗?”
他摇摇头,叉起双臂。“你干嘛偷偷摸摸的?”
“我讨厌睡觉,”她坦白,“太讨厌了。还有,我没法等到早上再告诉你。”
她跪在床上,向前探了探身,黑暗中她的眼睛近乎银色。“我问过外公了。国王没有杀他的侄子。那是个谎言。不过,他确实对他们的死负有责任。况且现在也不能完全确认他们真的已经死了。在这方面我有点理不清。”
欧文揉了揉鼻子。“这说不通啊。”
“你告诉我国王想杀你。你说他杀了他侄子,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外公是不会骗我的。”
“他并没有告诉你一切,”欧文淡淡地说着,“他是大人。”
“他告诉了我一切,”她反驳说,眼中微光一闪,“他从来不骗我。从不。你知道圣泉里的硬币吗?它们不会帮人实现愿望的,欧文。那太傻了。教堂司事会把它们铲出来的,外公告诉我的,他甚至都让我去看了。我再也不往圣泉里扔硬币了。这是个愚蠢的传统。”
欧文皱着眉头。“这只是他的说法,并不能当真——”
“不,那就是真的。”她打断了他的话。“他从不骗我。这就是他说的。我知道你想知道这些。老国王,艾瑞德堂兄,大家还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呢。那时先王,明君艾瑞德过世的时候局面很混乱,而当时我们只有6岁,欧文,还是小宝宝呢。现在我们8岁了,更懂事了。我外公说,当时有一位王子住在西边,另一位住在帝泉。他们的叔叔塞弗恩被任命为护国公。你知道他的徽章,对吧?”
“野猪。”欧文点点头。想起这个徽章就让他不禁想要发抖。
“是雪色封豕,”她纠正道。“你知道吧,他的座右铭——‘忠诚系我心’。他哥哥信任他,让王子们和他待在一起。但是王后老想着要偷走他们。她召回住在西边的儿子,派士兵护送他回帝泉。当塞弗恩去迎接王子时,王后计划让她的人伏击并杀死他。你看,塞弗恩的必经之路就在王后的领地上。她就在那儿设了埋伏。但是有人警告了塞弗恩。”
欧文挠了挠后脑勺。他还站在门口。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向他招手,让他和她一起上床待着。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爬上床,像她一样跪着,面对着她。
“你知道是谁提醒他的吗?”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狡黠地问道,声音很轻,显得颇为神秘。
欧文耸耸肩。“拉特克利夫?”
“不,不,不,欧文!谁是塞弗恩最信得过的人呢?就是那个因为叛国罪被处死的人!拉特克利夫的前任。”
欧文没想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我爱听故事。”她像猫一样咕噜咕噜。“不是瞎编的故事。我喜欢真实的故事。我外公全给我讲了。他沉默寡言,却洞悉一切。他知道谁可信谁撒谎。他的耳朵可一直在竖着。”
欧文想知道为什么外孙女不学外公的样儿,不过他只把这疑问藏在心里。
她揉按着膝盖,兴奋得双眼发亮。“布莱奇利大人!亡臣布莱奇利。他有很大机会可以自己当上国王,可是艾瑞德国王从不相信他,而塞弗恩却很信任他,因为他就是那个提醒塞弗恩有埋伏的人。他们在王子回帝泉的路上抢先挟持了他……和你来这儿是同一条路。这还不够刺激吗?”
他内心的困惑多于激动,可他不想打击她的热情。“于是他们就抓住了王子。”
“确实如此!这就是王后去圣母殿的原因。她的诡计失败了,她怕塞弗恩报复。她待在庇护所里,却让另一个儿子离开了那里。大家都知道她待在庇护所里那么长时间,就是因为她仍然害怕他的复仇。他俩互相憎恨。”
“我见过她。”欧文摸着下巴轻声说道。他得问问安凯瑞特这件事。
“真的吗?”她几乎尖叫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儿攥在手中。欧文连忙甩开了她的手。
“我从王宫偷偷溜走,”他解释着,“逃到圣母殿去了。”
她惊讶得把嘴张成个大O字,坐直了身体,这一刻仿佛她脑海中所有破罐的碎片一下子重新黏合起来了。她看着他,期待的表情转为敬佩的神色。
“你不会吧!”她敬畏地低声说。
他点了点头。“我是从城墙上的货运门偷偷溜走的,走到了那儿。拉特克利夫抓住了我,因为曼奇尼告诉他我在那儿。我不太喜欢曼奇尼。”
“他是‘艾思斌’,不过他人很不好,”她附和道,“于是你就遇到她了!他们说她用巫术来保持年轻,我可不信那些玩意儿。她漂亮吗?”
欧文觉得有点不自在。“我想是的。我不知道。”
她全然不顾他的回答。“太不可思议了,欧文——你真勇敢啊!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小,不敢干出这样的事情呢。那你也喜欢鬼鬼祟祟呗?”她学着欧文刚才说她的话,意思是他俩一样。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开始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我们在一起总是玩得很开心!庭园里有个神秘的地方。集雨池。你发现了吗?”
他惊讶地盯着她。“集雨池是什么?”
她咧嘴一笑。“它就像一口井,不过它装的是云里落下的雨水,不是地下的泉水。外公把挡住集雨池的围墙指给我看了。他说只有那个地方我不能去。那我就更想去那儿啦!”
“我们不会惹上麻烦吧?”欧文问道。
她不屑地摆摆手。“我一直暗中活动。所以我得告诉你布莱奇利的故事。难道你不恨他的名字吗?布莱奇利。就像你在呕吐。要是你姓布莱奇利,我才不愿嫁给你呢。基斯卡登,我好喜欢!没有莫蒂默好,不过已经够好啦。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基斯卡登。”她兴奋得发抖。“哦,是的,布莱奇利!他不过是个说谎的下三滥!他哄骗塞弗恩叔叔让他统领‘艾思斌’,这也就意味者他得以控制王子们。然后他让王子们消失。那么谁来承担罪责?当然是塞弗恩来承担。我跟你说吧,他真是个下流胚。这是个残忍的诡计。布莱奇利杀死了王子们,这也是为什么塞弗恩以叛国罪处死他。大家都认为是国王干的,可他没有。”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你担心国王要杀你,但我外公认为你会没事的,我相信他。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吧?国王的侄子死了,他很不安。他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记住,他的座右铭是‘忠诚系我心’。刻骨铭心。”
欧文也不知道该信什么。可有一件事他知道。女孩莫蒂默知道的比他多得多。关于王室家族纠纷的事,他父母对他几乎闭口不谈。他只知道父亲又去打仗了,因为国王命令他去的。他很惊讶地得知父亲被认为是国王的叛徒。
他该怎样去判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大家都相信圣泉中的硬币消失后愿望就能实现。但只是因为他们相信它而已,并不代表这就是真的。
“晚安,欧文·基斯卡登!”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忽然悄声说,在他的脸颊俯身一吻。随后,她跑下床,消失在门外。
第二天,莫蒂默女孩带着欧文在庭园里开始了宏伟的探险。朱厄尔对她很不满意,一个劲地要求他们停下来休息,但女孩对她根本不理睬。女孩抓住欧文的手,一路嬉笑玩闹,朝庭园的秘地跑去,把年迈的监护人远远落在后面。
这道墙毫无特色,欧文以前经过时并没有想太多。女孩把他拉到离墙更近的地方,指给他看这堵墙和旁边的建筑有多么不同。这堵墙上面既没有藤蔓也没有苔藓,这说明了一个事实: 它是新建的。
“外公说墙的后面就是集雨池。”她急切地说着。“我现在还没想到办法翻过去,不过我想要是我们能爬上那座塔楼往下看,”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安凯瑞特的塔楼,“应该可以找到办法。”她用手掌推推石墙,好像希望可以推倒它。“我觉得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进去——也许会有那么一扇门。我试着找过进塔的路,你知道,不过没人能帮我。”
欧文强忍着内疚,因为他知道通往塔楼的路,而且他毫不怀疑安凯瑞特知道禁墙的秘密。他简直等不及了,要去问她。
等到朱厄尔呼哧呼哧赶上来,莫蒂默女孩又拽着欧文逃远了。这就像玩捉迷藏的游戏,而且更好玩。
日落之后,他等了很长时间才溜进塔楼。他想确保他的探险不会被新伙伴发现,所以他偷偷溜进秘密通道,前往莫蒂默女孩的卧室。他透过墙上一面秘密的嵌板,看到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正在用椅子和毛毯搭建一座小城堡,仅用一根粗短的蜡烛照明。欧文猜她还得忙一阵子,便悄悄溜上了塔楼。
他走进房间,看见安凯瑞特正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摁住腰部。她看上去又累又难受,显然没心情玩巫哲象棋了。
“你好啊,欧文,”她打着招呼,声音很虚弱,“我把茶给你放在桌子上了。”他依偎在床边,看到旁边托盘里吃剩的食物,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总是觉得饿。
“今晚我感觉不太舒服。”她说着便温柔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要不明天晚上?”“你病了吗?”他关切道。
她点点头。“主要是累了。我想明天就会舒服多了。你能帮我把盘子拿到御膳房去吗?我想今晚我干不动了。”
“当然可以。”他答道,然后端起了盘子。“我能问点事吗?”
“你啥时候都行。”她轻轻呻吟着应道。
“今天我听说了布莱奇利大人的事。”
“谁对你提起他了?”她的声音里流露出了兴趣。
“名叫莫蒂默的女孩。”他回答道。
“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安凯瑞特以开玩笑的语气问着。“她和你说了什么呀?”
欧文知道这是个重要时刻。他想看看安凯瑞特能否值得自己完全信任。因此他打算试试她。他把故事改编了一下。他说塞弗恩命令布莱奇利杀掉了他的侄儿们。他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安凯瑞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迷离陷入了沉思。“不,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她评说道,“我不相信国王下令处死了他侄儿。这是布莱奇利的杰作。”她皱紧眉头,一脸迷惑。“很多人确实相信是塞弗恩下的命令,所以我对这个说法并不意外,只不过霍瓦特公爵没有纠正他外孙女的想法就有些奇怪了。”她耸了耸肩,欧文倒是如释重负。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欧文说得结结巴巴的。“我只是在想……你告诉我国王是异能者,难道他不会让人相信他没有干那些事吗?”
安凯瑞特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莫蒂默女孩的表情——尊敬与钦佩的表情。这让他双颊发烫。
“你肯定你才8岁吗?”她微笑着问道,“你实在是太敏锐了,欧文。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勋爵的。你猜我又是怎么会知道的呢?因为塞弗恩告诉王后她的儿子们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我正好藏身在那儿,全听见了。你要知道,他们的尸体从未被找到,但是我们都认为他们死了。国王来圣母殿告诉他嫂子这消息。你基本可以肯定,他并不是个十分谦卑的人。但是,当他说布莱奇利是罪魁的同时,他也向王后承认,他对此也负有责任。他轻信了布莱奇利,让他统领‘艾思斌’。孩子们死了,是他的错。”她感觉很平静。“你想想,这真需要勇气。没人强迫他对王后说这些话。当时我就在那儿,我能确定他没有用他的圣泉魔法。他可以迫使王后相信他,但是他没有试图说服她,也没有碰过她。这就是她召我来的原因。她要确定自己没被他巧言诱骗而迷失本性。异能者能够彼此识别对方的特异功能。如果他曾经用了魔法来对付她,我会知道的。”
欧文调整了一下拿盘子的姿势。他对国王的认识开始发生了改变。他意识到自己就像很多人一样,可能是以一种不完全真实的方式看待国王的。
“但为什么他……为什么他……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为什么他要表现得就像他真的杀了他们一样呢?”
安凯瑞特和欧文彼此对视着。“王权会使人腐化。”她平静地解释着。“它会改变一个人。我就看到它改变了艾瑞德。大多数人怎么看你,你对自己的看法也很有可能发生扭曲。我们会不自觉地迎合别人的评价,以此来塑造自身的形象。面对如此多的恶意、憎恶却依然故我,那需要钢铁般的意志,而我认为塞弗恩国王并不那么坚强。他哥哥还更强些,可就连他也屈服了。塞弗恩正在变成大家心目中的那种人。尽管他是天生的驼背,可他年轻的时候,走路并不一瘸一拐,也不佝偻着腰。他现在走路一瘸一拐,是因为作战时负伤了。他哥哥信任他,所以他昂首直行。他的人民相信他是个怪物,他也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布莱奇利大人担任“艾思斌”首领时,我还不是他的兵。他对“虚席王位”垂涎已久,自认能借助耍阴谋诡计登上王位。一个人爬上权位越快,难免跌落得也越快。我相信,塞弗恩国王可能是个例外。
——多尼米克·曼奇尼,御膳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