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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院里灯火融融,孙嬷嬷送走瑞珠后,回来同姜氏道:“话儿老奴是点到了,就瞧大奶奶有没这个本事收服住这刘婆子。”
姜氏斜倚在窗前的鸡翅木六角榻上,身上搭了条秋香色的锦被,并未答孙嬷嬷的话,倒是问起了坐在榻边的小女儿:“姒姐儿,说说看,你大嫂子可有这个本事让咱们清净几日?”
姚姒脆声回道:“娘亲自出手,还哪有不成的。瞧着吧,大嫂子心里的不痛快一准儿的会在大太太身上给找回来。这个刘婆子是个墙头草,却比她主子看得长远,至少大奶奶掌家好过二太太之流,咱们是能清净几天了。”
她这记马屁拍得好,姜氏阴霾许久的脸都漾起了笑。她将小女儿搂进怀里,心下大慰的同时,隐隐伴着无由来的担忧。都说早慧近妖,依小女儿这幅病身子,又生得这样多智,怕不是长寿之相。她朝孙嬷嬷望了一眼,孙嬷嬷伴她多年,心里立时明白姜氏的心思。
若说孙嬷嬷不吃惊是假的,当时抓住红绸后,她摇摆不定的去找了姒姐儿,当时哪里真指望她能给出个主意来。哪曾想姒姐儿不过盏茶功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当晚就叫人将姜氏所有贴身之物都绣上徵记,事后又叫丫头们拿石头磨,待到这些物件一眼瞧上去十分的自然,这才盘算后头的事情。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将人心算得是丝毫不差,即便是姜氏也未必能想得出这计谋。事后她一一向姜氏说了姒姐儿的手段,姜氏便是如今这神情。
姚姒将姜氏和孙嬷嬷的动作瞧在眼里,心里明显是松了口气。姜氏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想在姜氏身陷囹圄时她还要藏拙,时间不等人,她要保住姜氏,就不得不动用芙蓉院里的人。红樱与绿蕉都太嫩了。
孙嬷嬷安慰姜氏:“姒姐儿打小就聪明,都说女儿肖母,这是太太的福气!”
姚姒详装面嫩,趁机宽慰姜氏道:“古有甘罗七岁拜相,女儿过完年便九岁了,也该知些事儿了。娘且放心养好身子,可不就如嬷嬷说的,福气还在后头呢。谁叫您生了这么个聪明的女儿呢!”
姜氏被小女儿给逗笑了,心里的郁结仿佛都散开去。其实她经了此番变故,颇有些看透世情之意。婆家群狼环伺的想要自己的命,娘家也败落了,丈夫更是无情之人。还是老话说得好啊,靠山山倒,靠水水竭,这些年真是白活了。姜氏心里头也有了打算,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那么也该是为以后好好谋划一二了。
姜氏身子好些后,很是把芙蓉院好好的整顿了一番,那些子瞧着手脚懒惫又喜搬弄口舌之人都被撵了出去,姜氏又大方的赏了忠心不二的丫鬟婆子。如此赏罚分明,底下头的仆妇再也不似先前那般人心惶惶。她的这番大动作,上至姚蒋氏,下至几房太太们都很诡异的选择了沉默。
姜氏第二日恢复了去蕴福堂请安。天还蒙蒙亮之际,钱姨娘带着姚娴进了姜氏的正堂,姜氏很是反常的让钱姨娘服侍她梳洗。
钱姨娘眼中的错愕稍纵即逝,自打她生了姚娴后,姜氏便再也没让她亲自服侍过,如今姜氏这般反常,她心里刹时涌起无数猜测,脸上却堆起了笑,接过小丫鬟手中的巾栉,恭敬的服侍姜氏梳洗。
姜氏端坐在铜镜前,从镜里望去,钱姨娘一张二十七八的脸依然娟秀,只是她眼珠来回转动显然是在思量。姜氏瞥了眼,也不理会钱姨娘肚里是如何的弯弯绕绕,她伸手抚了抚鬓角,语态寻常的对钱姨娘一叹:“果真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呐,咱们回到老宅来也有十来年了吧!”
钱姨娘不知姜氏是何意,顺着她的话小意奉承道:“太太哪里就老了,到是婢妾,前儿梳头时发现了几根白头发,这日子过得真是快,这一打眼的婢妾随太太回来也十个年头了。”
“可不是么?一恍眼的,娡姐儿和娴姐儿都要开始说亲事了。”姜氏悠悠道。
钱姨娘不是笨人,听话听音,她摸不准姜氏接下来的打算,犹其是提到了姚娴的亲事上头,她试探道:“太太说的是,姐儿们也都快到了年纪,太太可是有适当的人家?”
姜氏起身抚平了身上的褶痕,淡声道:“哪里有什么适当人家,也不过就那么一说。”钱姨娘的忐忑姜氏瞧在了眼里,便对她似笑非笑道:“娴姐儿如今也有十四了吧,是该好好寻户人家了。姨娘心里可有成算?”不待钱姨娘答话,姜氏似是自言自语:“可怜我的娡姐儿,我生她一场却未养她,如今便是连她的亲事,只怕也不能由得我来做主。”
钱姨娘被姜氏拿姚娴的亲事来说道,心神早就乱了几分,又提到姚娡,也不知姜氏是何意。
姜氏话说到这,见时候不早了,也就出了内室,钱姨娘强自镇定的跟在她身后。
见得姜氏出来,姚姒和姚娴都给姜氏福身纳礼。姜氏欣然点头,眼神飘到姚娴身上时,忽的眉头就皱了几分。“娴姐儿,回去把衣裳换了,今儿念你初犯错,一会子罚抄孝经十篇。”
钱姨娘瞧着女儿大红色的禙子,忽的福至心灵,她悠的就跪下:“是婢妾的错,娴姐儿还小不知事,婢妾这就带娴姐儿回去换衣裳。”
姜氏瞧钱姨娘乖觉,便亲自扶了她起来。话也点得透徹起来:“姨娘历来就是个明白人,要知道咱们三房共荣共辱,娴姐儿也是我的女儿,同娡姐儿和姒姐儿一样,为他外祖父略尽一份心意,是她们的孝道。”
钱姨娘忙道是,拉着姚娴出了正堂。
姜氏瞧着钱姨娘母女远去的背影,问孙嬷嬷:“嬷嬷瞧,钱氏可会心动?”
孙嬷嬷忙道:“不是老奴背后说人,钱姨娘心思活络,一眨眼便生出那许多心眼儿,您把话儿说到这份上来,她哪有不明白的。”
姜氏叹气道:“我也不指望她真能成事,以她和廖嬷嬷的交情,由她出面让廖嬷嬷在老太太身边敲敲边鼓,总好过你我冒然出手来得恰当。我拿娴姐儿的亲事与她做交易,只要娡姐儿能回到我身边,便是将娴姐儿记在我名下又何妨。”
姜氏又想了会,交待孙嬷嬷,“若是钱姨娘回头来找你,你尽管再提点她一二,态度上随意些,别让钱姨娘看出咱们心急,这事她出力也好不出力也罢,横竖咱们给了条道让她走,别说我这做嫡母的不为庶女考量。若是她趁机提出些银钱物事的,你只管给她,这回咱们就瞧瞧钱氏的本事。”
孙嬷嬷欠身道是,又与姜氏合计一番。姚姒在旁边并未插话,她明白姜氏接下来的打算。如今外头谣言四起,姜氏趁机将姚娡夺回来,时间上最是恰当不过。因此让钱姨娘打头阵去探探姚蒋氏的底,是一步妙棋。
姜氏的一番话把钱姨娘吊得是七上八下的。回到重芳斋,钱姨娘急忙找出了件天青色的素面禙子给姚娴换上,又摘了她头上鲜亮的大红绢花和金钗,换了根银镶珍珠的簪子,这样一看,既合丧服的礼数又不打老太太的眼。
姚娴莫名的被姜氏惩罚,见钱姨娘这般乖乖听话的替她换衣裳,气不打一处来,“那是她死了爹,关咱们什么事,她心气不顺就找姨娘和我的不是,她既是自请下堂,老太太怎的不休了她去。”
钱姨娘慌急的拿手捂住了她的嘴,哄她道:“越发的没样子了,这种话也敢嚷出来?被人听到了,不孝嫡母,不尊长辈,搬弄口舌这三条,哪条都于你名声有碍,将来亲事可怎么办?”
姚娴自己也知道,她也就只在钱姨娘面前逞能,赌着一口气不说话,换了衣裳就去了姜氏的正堂。
钱姨娘送走女儿后,心里是左思右想,姚娴的亲事是她如今的软肋,难免就心急了些,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让小丫头去前头正房打听孙嬷嬷的行踪,得知孙嬷嬷并未随姜氏去请安,她转头便拿了个花样子来寻孙嬷嬷说话。
孙嬷嬷从前虽不大待见钱姨娘,但面子上从来都做得足足的,见得钱姨娘来寻她,她堆起了笑脸道:“姨娘这个时候来真是稀客。”说完就让小丫头上茶。瞧钱姨娘手上拿着个花样子,那绣活配色清淡,心下明白这是给姜氏做的,便赞道:“还是姨娘手巧,锦香和锦蓉这两个丫头平素忙,针线上的婆子们手艺也就那个样,亏得太太跟前有姨娘尽心意。”
钱姨娘瞧着孙嬷嬷与往常般客套,不像是要求她的样子,于是试探道:“我也就这手活计拿得出手,给太太做几双鞋也不值当个什么。这么些年下来,太太看着倒是与我生份了些,今儿侍候了太太这一着,倒让我想起当年与太太随三老爷在京城的日子。一打眼啊这都十多年了,姐儿几个眼看着也到年纪要说亲事了。”
孙嬷嬷回道:“可不是么,儿是娘的心头宝,女孩儿在家时千宠万爱的,一旦出了门子就像是再次投生。姨娘知书识礼,我这话糙理不糙,姨娘可说是这理儿?”
钱姨娘自己提起姐儿的亲事来,孙嬷嬷当然打蛇随棍上,话儿也就这么说开了。钱姨娘心里有了数,遂故作神秘道:“前儿老太太的蕴福堂闹了这么一出,我这心里也是为太太担着心,也为太太不值。”她见孙嬷嬷深有同感的样子,便接着道:“这些天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我也听了几耳朵。太太在家侍奉高堂,这等贤惠人还遭那起子人攀污,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有心想替太太分忧,又怕我这莽状的性子惹得太太不高兴。”
孙嬷嬷叹道:“还是咱们三房自己人最清楚,太太这么些年来受的委屈还少么?”孙嬷嬷仿佛找到了知已般,推心置腹的与钱姨娘道:“光说娡姐儿的事,外人看娡姐儿养在老太太身边这是她的造化,可天底下谁愿意母女分离的。就拿姨娘来说,当初太太就是看在姨娘处处为太太着想的份上,让姨娘亲自养着娴姐儿,这是太太体贴姨娘的一片为母之心。可太太心里苦啊,这话我也就对姨娘说说,太太这辈子头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娡姐儿能回到她身边,这比什么仙丹良药还灵。若是姨娘肯为太太解忧,不是我说,姨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还怕太太不急姨娘之急?”
钱姨娘眼波一转,心里头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姜氏与老太太之间的恩怨她比谁都清楚,娡姐儿的事确实是姜氏心里的一大痛,如若真能办成此事......可她转头一想,姜氏如今处境尴尬,她这么贴上去是否值当?当真是处处要考量。
钱姨娘到底没有心头发热的承诺孙嬷嬷,只道:“看嬷嬷您说的,只怕太太看不上我这微末心意。不过有您待我这番推心置腹,我就算冒着被太太责怪,也值当了。”
孙嬷嬷知她素来谨慎,从不肯落人口实,她也不催钱姨娘,二人说着话,又说到姜氏喜欢的花样子上头去,钱姨娘又多坐了一刻钟,趁姜氏快回来之际告了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