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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四人四马到潼关下了船,李左车付了余下的船资,又加了一千布币,那船主带着船工千恩万谢自回晋阳去了。
潼关对岸即是风陵渡,此处水势平缓,自远古时期便是秦晋交通的关键渡口。
李左车在河岸边来回走了好几趟道:“自古以为风陵渡是兵家必争之地,以我看来此地并不适合征战啊。”
司马青史道:“昔年秦康公曾从此渡河水深入晋地与赵盾大战,如何不适合征战了。”
李左车道:“此处水流平缓,的确适合渡河。可是对面风陵渡背靠尧山(中条山),若是河东之军在对面严阵以待,秦军全无胜算。而潼关此处山势如此险峻,若是河东之军渡河而来,完全不能展开,亦无缓冲之地,只会被秦军逐个击破。”
司马青史道:“左车所言极是,风陵渡与潼关隔河相望,而且河水至于此地河道宽阔,水流缓慢,渡河甚是便利。若是民间贸易经此渡河,十分便利,却并不是大军征战之处。防守方随意放一些守军在渡口后面的山上,渡河之军全无胜算。昔年亲康公从此渡河,乃是晋上卿赵盾意欲诱康公深入晋地,故意撤了风陵渡河防之军,秦康公才得以渡过河水,深入晋地。”
李左车道:“若是由河东入秦,走何处最佳?”
司马青史道:“昔年吴起征战河西,乃是在上游龙门渡直入关中,龙门渡虽水流湍急,比风陵渡渡河艰难,不过河道狭窄,找到时机利于大军迅速通过。龙门渡河对岸是关中平原东北角,远离雍城,秦军防备力量薄弱。吴起渡河之后在少梁筑城,并击败闻讯而来的秦军,自此魏军在河西立足成功。之后吴起在河西逐次进攻,逐次筑城巩固,十一年后尽占秦河西之地,置西河郡,秦军直退到洛水以西方止。”
李左车道:“吴起既占了河西,若是趁势攻灭秦国,岂有今日之事?”
司马青史道:“吴起所占秦河西之地,东西不过百里,用了十一年步步蚕食方抵洛水。雍都至洛水又七百里,若是要占领雍都,需七十年,尚不论魏军补给线变长和老秦人拼死反击等不利因素。
中原富庶,魏国之志在中原,是以得了河西之地并巩固之后,秦既已被限制在洛水以西,魏国便回头进攻中原。”
顿了顿,司马青史又道:“魏国本是四战之地,武侯之时,魏国国力达到巅峰,并止步于洛水;二十年之内魏先后大战秦、楚、齐、赵、中山等国,三晋联盟破裂。若是当初吴起带魏军深入秦地,只怕雍都未得,大梁安邑已然不保,此舍本逐末之策。至于如今秦国强大直逼三晋,入太行,迫楚,此非文侯吴起之所虑也。”
公主在旁听了半天,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明白的是司马青史说的头头是道,必然是对的;不明白的是那些地名公主听来甚是头痛,仍强装砖家摇头道:“左车你如此愚笨,如何做得先生弟子?”
小姑娘却道:“我老爹言道,李大哥最是聪明,若是我来回答公主的问题,就是若李大哥不提出这看似愚笨的问题,如何能得知如此精准的答案。我老爹就喜欢我问最愚笨的问题,说道若是最愚笨的问题都没有提出来,将来必犯最愚笨之错误。”
司马青史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深刻理解了孔夫子所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道:“老爹你日日问我问题,又日日让我问问题,我自然也学会了些思考方法。”
李左车道:“若是六国再入秦,可走龙门渡吗?”
司马青史道:“不可,昔年吴起偷渡河津,乃是吴起出奇兵攻其不备方得以成功,待秦人得知吴起渡河赶来之时,吴起大军已全部过河,城已筑就,秦人无可奈何。其后凭借魏国远超秦国的国力,一步步蚕食沿河秦地,得一地筑一城,以十一年之功才占得河西之地。如今吴起所筑之城皆入秦人之手,出奇兵渡龙门已然无效。且以秦国如今的国力,东方六国除非全部统一,否则绝无远涉千里而跟秦国对耗国力的可能。”
李左车道:“如此秦国河西防线就绝无破绽了吗?”
司马青史道:“秦晋沿河渡口众多,自然是有破绽。不过类似龙门渡和函谷关如此关键之处秦军防备森严,基本没有奇袭之可能。若是趁着秦军大举外攻或秦国内乱,龙门渡和函谷关之间包括蒲津渡、风陵渡均有出奇兵的机会。不过既然是奇兵,兵马粮草极为有限,必得一击直下咸阳一剑封喉方有胜算。此计非得咸阳空虚、秦国内乱、六国预伏奇兵于河东、六国一心,四者缺一不可。如今三晋旧地尽归秦国,六国之军难至河东。且燕齐与秦,三晋与楚国日夜忧心秦军之来,六国之军再难至河东对秦国形成有效威胁。”(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史书多有记载庞煖合纵伐秦至于咸阳郊外。认真分析之后可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公元前246年山西自晋阳以南至于河东郡全为秦国所占,秦国与三晋的战线早早就推进到了太行山以东。公元前242年秦将蒙骜伐魏,战场主要在太行山以西和以东地区,部分战场已经深入河南腹地(雍丘,今延津县)以至于山东(山阳,今山东巨野县)初置东郡,从秦东郡辖地来看也就是今山东、河南、河北之间,可见这个记录真实可信)。最保守估计秦军太岳山的防线是稳固的,六国之军从河南至于函谷关是有可能的;进入河东通过蒲津渡越过临晋关入关中则完全没有可能。合纵军要到达河东必须越过太岳山或者中条山之轵关,进入秦人控制的山西盆地。秦人锋锐正盛之时攻取这些关口也是历经数年才能得手,就算合纵军再勇猛,一路攻城拔寨到达蒲津关至少需要大半年,这大半年的粮草消耗足以耗死贫弱不堪的三晋和楚国了。大半年的时间不说秦军在路上围困合纵军,单是秦国调集兵马守在临晋关合纵军破关的可能性就为零。在这个时期秦国的国力远远强于六国,对耗国力完全不可能,要进攻秦国只能奇袭。几千年中国历史,从来没有离国数千里攻击无数关隘堡垒的奇袭,战神卫青霍去病追击匈奴也是在没有关隘的草原和戈壁上才能达到两千余里,而自邯郸到咸阳一路险关要隘,跋山涉水远超两千里。就算庞煖真的敢去袭击咸阳,也需要考虑到秦国的好基友齐国和赵国的宿敌燕国在后,若是庞暖带着本就不多的主力军离境,只怕旦夕之间邯郸就没了。所以合纵攻秦的蕞之战发生的地方,大概率在大梁、邯郸、新郑之间的某一地,符合三晋大军不敢远离国都的设定,又因为领军的是庞煖,大概率发生在邯郸附近。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如果合纵军深入咸阳附近而且战败了,肯定全军覆没,但是最后一次合纵攻秦的主导者春申君和庞煖在后续的史书中都有出现,可见合纵军虽然败了,并未全军覆没。)
司马青史又道:“西河的防守,当然是有破绽的。昔年魏武侯与吴起泛舟西河之上,魏武侯盛赞西河之固,吴起答曰在德不在险。魏文侯之时,请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在西河讲学,文侯、李悝、吴起均出自西河学派。子夏是儒家礼派代表人物,儒家礼派实际就是法家,讲究以法治国。此后文侯任用李悝和吴起变法,即是贯彻法家思想。
李悝变法,根本在于抑制公室大夫世袭之弊,启用民间贤才治国领军,动用国家力量平抑民间灾害,使国富民强。是以文侯所用之人入李悝、吴起、乐羊、西门豹、翟璜都不是魏国显赫出身,一时魏国人才济济,强于诸侯。至武侯继位,任人唯亲,连吴起这等国之栋梁都被迫亡楚。武侯四面攻伐,破三晋联盟,至惠文王继位之时魏虽是强国,已是国政日乱,四面皆敌。
惠文王之时,魏人才辈出而不得其用,商鞅、张仪、范雎出于魏而使秦得今日之强。
由是观之,秦之西河必然也有破绽,破绽在于王不施德政,任人唯亲,征发无度,百姓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