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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城外,五万南诏大军将这座飘着大唐旗帜的城池团团围住,而城内却只有数千的唐军依城而守。
经过蔡袭的修葺和垒筑,交趾城的防御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高。双方持续了一天的攻防战最终随着残阳的隐没而暂时停歇,南诏军在城下留下数百具尸体,慢慢撤退了下去。
交趾城的烽火楼上,浓烈的烟火已经逐渐地熄灭了,白天时冲天的狼烟想必邻州的斥候已经看到了吧,五烟齐升,这是大敌侵犯的信号,朝廷一定会来救援的。
一袭戎装的蔡袭此时站在城墙垛口处,凝望着东面,如果朝廷来军驰援的话,必然会从东面的岭头翻越而来,就像那天自己领兵而来的情景,旌旗猎猎,手提重旅,勒马而立俯视敌酋。
想到这里他不禁握了握手中变冷的朴刀,城下不远处,南诏军营里篝火点点,人影绰绰,嘈杂无忌的蛮语顺着微风隐隐传来,令人烦心不已。
南诏,尽管放马过来吧,我一定能守到援军到来的那天。
邕州方面马上就收到了安南被犯的消息,新任节度使并没有火速救援,而是选择第一时间向朝廷告急,因为单单靠岭南西道的兵力,这事搞不定。
这位新任的节度使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拒绝蔡京入境的桂管观察使郑愚。
说实在的,这位郑大人还真不愿意趟这岭南西道的浑水,没油水不说,关键还得整天备战打仗,这份工作与自己这个文化人的专业不太对口。但没办法,朝廷的委派,还是要尽心尽力地干好的,郑愚到了邕州很快平息安抚了乱军,好容易才使得邕州事态平缓了一些,就传来了南诏进犯安南的消息,唉,真是头疼啊!
朝庭的反应倒是很快,迅速调发荆南、湖南两道兵二千,桂管义征子弟三千开赴邕州增援,加上邕州本地增戍的各道兵马、土军,一时间人马拥挤,邕州城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军城。
郑愚一方面忙着布置安顿这些援军,另一方面却陷入了一个困难的抉择中。
朝廷的意思很明确,这些援军交岭南西道节制,没有具体方针指示,但要求肯定是安南不能有失,当然岭南西道也不能有闪失。
关键是臣妾做不到啊!
先不说这些数量的援军根本不足以救安南,就算冒险去救,南诏如果掉过头来攻陷邕州,那整个安南地区就被包粽子了,很可能全军覆没!
领导难,难就难在决断方向上面,郑大人现在真是进退两难啊。
这个时候郑愚之前的老领导韦宙站出来了,他知道这个老部属肯定搞不定,不如他来替郑愚说两句话。韦宙向朝廷指出援救安南的难处,以及如今邕州自身糜烂的态势也是岌岌可危的,从而提出了先保邕州,缓顾安南的策略。
老实说这个策略是有私心的,保住岭南西道就能遏制住南诏东进,这样的话在西道的遮蔽下,东道的建设才能不受影响地安心进行,但其直接导致的结果就会是安南在无援的情况下,最终失守沦陷。
这位韦大人不仅身兼朝廷官职,还选修了门医学专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阅下其的《集验独行方》。
最需要提的是这位韦大人有一位侄女,当年韦大人为了联络工作感情,将其下嫁给了自己部属,两人的孩子后来在这片岭南之地开创了一个大大的事业。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刘隐,我们后续会提到他。
朝廷在得到韦宙的奏表后,认真分析后得出的回复很令人无语。
大体意思就是既然上次李鄠能够在交趾失陷的情况下,在海门重新组织反攻,那么蔡袭同志,组织相信你也一定能够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请你暂时退守海门镇,进行战略转移吧,离开交趾向邕州方面靠近,这样也方便岭南西道整体战略收缩防御。
但是已经晚了,蔡袭根本没有想到朝廷会放弃交趾,一开始打的就是阵地战,你杀我八百,我砍你一千,最大程度地杀伤南诏军,而自身也是损伤严重。
在孤城中围困月余,有些扛不住的蔡袭再次发出求救信号,然而唐军派出巡探的山南弓箭手们面对势大的南诏军,也只能逡巡止步,不敢向前。
孤城,大敌围攻,一群陷入死地的唐军汉子们,一座残破悲壮的城池,残阳如血般照抚着这群久战的军人们,脸上的血污,散乱的头发,还有那一双双倔强的眼睛。
交趾城如今到了崩溃的边缘,失陷的命运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咸通四年,正月,寒风刺骨,渭河上游的冰凌还未开化,城墙上的冰溜子挂的老长。
长安城内外戒严,金吾卫的仪仗从朱雀大街一直延伸到明德门外东两里处的圜丘,斋戒数日,一脸虔诚的唐帝正肃立在圜丘之上祈祷上苍,保佑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此时的唐帝又怎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南交趾城头,正在进行着如何惨烈的搏杀。
交趾城即将陷落了。
艰苦守卫了近两个月,疲惫的唐军再也抵抗不住南诏大军的进攻,城头上堆满了两军厮杀的尸体,箭簇多如猬毛,暗红色的血在城墙上缓缓地流淌、凝固,正中的城门早已被撞开,门扇歪斜倒塌在一旁,蜂拥的南诏兵士如潮水般涌入,喊杀声已经从城头转入到了城中坊间。
东门口,蔡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身中十几枚箭矢将自己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好在身外的盔甲多少阻挡了致命的伤害,但失血过多的头晕症状却开始显现出来。
此时只有一个幕僚——樊绰还死命跟随着自己,护卫们在都护府突围时,为掩护自己,舍身抵抗南诏军,已经全部壮烈殉国了。
“大人,快,监军大人的船已经备好,在岸边等着呢。”前来迎接的军卒见到蔡袭赶紧搀扶着。
监军昨夜就已经跟自己说过,实在守不住,则弃城顺着江河入海,然后再回岭南西道。
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当为这座城池拼尽了最后一份力气的时候,无奈的蔡袭选择了弃城。
而当几人仓惶地跑到水边的时候,却只见浪花滔滔,白茫茫的水面之上看不见船只丝毫的影子,几人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原来胆怯的监军在舟中一看城中形势危急,便催促军船提前开走了。
怎么办?
“我是朝廷的安南都护使,守城不利,唯有殉国,之前贪生已是惭愧,为大将者不可落入敌军手中。”此时已经没有力气的蔡袭喃喃说道,他挣脱了部下的阻拦,向着前面的江水,慢慢地走了下去,向北,再向北,北面是我的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樊绰,”蔡袭突然站定扭头说道,“本将有遗命。”
樊绰泪眼模糊地在岸边跪下领命。
“你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哪怕再艰难屈辱,也一定要将蛮中情报呈报朝廷知晓,朝廷最终还是不会放弃安南的。”说罢蔡袭解下腰中的印信,抛给了跪着的樊绰。
樊绰膝行几步,捧起了染血的将军印信,这个铁打的汉子再也忍不住放声悲号起来。
一阵浪花打过,没过了蔡袭的头顶,水打了个旋,再也没有了蔡袭的踪影。
这位临危受命,却孤木难支,最终无法改变危局的将军,用这种悲壮的方式,殉国而终。
悲情的将军麾下,自然会有血性的将士,随后撤退到此的荆南、江西、鄂岳、襄州驻防此地的将士共四百馀人,望着滔滔的江水,没有等到接应的船只,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进则死,退亦死。
绝地之中,只能背水一战,他们用生命演绎了大唐版的四百勇士。
左右是个死,不如回城去杀蛮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抱着这种决绝的想法,这四百余人转身又杀回了交趾东罗门。
哪儿还有这种事?都已经战败逃跑了还敢再回来送死?南诏这边觉得太离谱,所以当这四百将士搏命而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预想得到,自然也不会有人防备。
得胜的南诏军卒们正在沿街抢掠和搜罗战利品,一抬头,一转身迎接而来却是白晃晃的大刀片子,顿时被打的措手不及。
唐军在强烈的恐惧之下,反而驱动了更加疯狂的战意,用不停地杀戮来减轻内心的惧意,直至血尽刃折。
当南诏的军队将最后几人逼到城墙根处的时候,这四百余人已经杀伤了南诏军卒两千多人,接近一比六的战绩。
“投降吧,饶你们不死。”南诏的领队将官突然对这几个唐军佩服起来,毕竟战争之中,勇士是敌我双方都会尊重的人。
生与死,荣与辱,该如何选择?又能如何选择,我不想当英雄,但实在不愿卑躬屈服。
沉默,短暂的沉默,最终是决绝的选择。
“嗬嗬”这几位唐军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喘息,猛地持刀向前蹿出,企图合力将这名将官毙于刃下。
“嗖嗖嗖嗖”早有警备一旁的军卒们一直张弓戒备,箭雨立时倾泻而下,交趾城中最后的几位唐军战士倒下了,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握刀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大唐王朝的西南重镇,安南都护府所在——交趾城,彻底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