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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高宜托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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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提着笔不知如何是好的秦晋也听到了正堂屏风后的咳嗽声,依稀可以辨认出应该是出自一名妇人之口。但见平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挂在脸上的裴济之,此时又换成了半是尴尬,半是心虚的古怪之色。

    至此,秦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本就不愿意和这些无所事事的贵戚子弟们虚应故事,现在见裴济之行事又如此的不靠谱,便已经生了离去的念头。忽而心中一动,捏在手中的笔便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两段文字。

    写罢,弃笔,起身,冲裴济之拱手道:“军中琐事繁冗,秦某先走一步!”

    说这话时,他已经带上了火气,试问被一个纨绔浪荡子特地叫来奚落耍弄了一通,总不能再好言好语的陪着笑吧?秦晋自问做不到这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哎,这宴席刚刚开始,中郎将何故便走了……”

    秦晋哪里还理会得裴济之的呼唤,昂首大踏步离席而去。

    陪客的严维连连搓手,脸上随露出了急色,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韦济则施施然起身,对裴济之一揖。

    “裴兄不必着急,某待裴兄送一送中郎将。”

    这时,裴济之才变了脸色,连不迭道:

    “如此,如此有劳韦兄,万勿使中郎将记恨于我呀……”

    韦济却轻轻一笑。

    “中郎将有胸襟,岂会因为宴席龃龉而与人结怨呢?裴兄大可不必忧虑!”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裴济之将信将疑,见韦济说的如此笃定,也就稍稍有些放心。

    韦济随着秦晋前后离去,一场酒宴不欢而散,严维便觉得再坐下去已经不合适,也跟着起身告辞。

    眨眼间,原本还热闹非常的会客厅堂便只剩下了裴济之一人。

    愣怔片刻后,他才对着屏风用一种埋怨的语气说道:“母亲都说了不知声,何故又半路吓唬孩儿?”

    却听屏风后传来的赫然便是霍国长公主的声音。

    “不肖子,有你这般设宴答谢恩人的吗?若非我提醒与你,岂非让秦晋当众出丑了?如果因此而结怨,还如何招他为虫娘的驸马?”

    裴济之仍旧振振有词。

    “韦济说的对,如果秦晋因为这丁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与人生怨,怎么配做虫娘的驸马?再说,母亲焉知他就做不出诗来?难道进士及第的名头还是假的不成?”

    这番话倒提醒了霍国长公主,她也是先入为主,认为秦晋武人出身,与世人一般都忽略了秦晋的进士出身,更何况坊间都在传言,言及秦晋的进士出身不过是外人杜撰而已。

    “如此说,秦晋还真是进士及第了?”

    裴济之见母亲被自己说的将信将疑,再不似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不禁有几分得意之色。

    “岂能有假,孩儿三日来也不是整日闲逛,早就将秦晋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说起来,也算半个名门呢!”

    霍国长公主由屏风后转出来,奇道:

    “名门便名门,何以是半个名门?”

    裴济之上前来扶着母亲于主位坐下,这才颇为得意的答道:

    “说出来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秦晋乃齐州人士,与胡国公属同族,其祖上与胡国公乃同产兄弟……”

    霍国长公主眯起了眼睛,胡国公秦琼乃开国功臣,死后又被太宗文皇帝画像挂于凌烟阁之上,供后人敬仰。只想不到,这个秦晋竟与胡国公颇有渊源。

    但如此一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将门之后,自当能有如此武功。

    裴济之扶了母亲坐下之后,人却没闲着,而是来到了秦晋弃笔的条案前,好奇的看起了秦晋写就的文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文字朴素,但细细读来却是引人遐思。

    裴济之随口念了出来,霍国长公主听后讶然问道:

    “这是出自那秦晋手笔?”

    裴济之点头称是。

    霍国长公主为之一叹。

    “想不到,想不到,还真是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

    话一出口,霍国长公主似乎意识到了一丝不妥。

    “我这句话,你可不要传了出去,惹祸上身。”

    霍国长公主这番叮嘱并非是耸人听闻,如果这些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非但秦晋的前途将受到重创,就连他们家可能会受到连累。

    裴济之却满不在乎的笑道:“母亲也太小看了孩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有分寸。”

    霍国长公主就见不得儿子这幅无所谓的态度,便有意斥道:“有分寸,何以将秦晋奚落的愤然离席?”

    果然,裴济之的脸上立时便腾起了丝丝窘意,不禁摆手道:

    “孩儿,孩儿也没想到,中郎将会禁不住玩笑……平日里孩儿与三五好友,也是如此玩笑,从不曾有人愤然生气……”

    看着儿子一副有些忐忑,又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霍国长公主倍感无力,自问如何就生了如此一个蠢笨如猪的儿子。

    “你那些狐朋狗友,都指望着你巴结门路,便是动辄打骂,也会甘之如饴,其可与中郎将相提并论?”

    霍国长公主数落了一顿,裴济之终于像斗败的公鸡,低下了脑袋。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秦晋写的残句上,心头便升腾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文字看似写的是佛寺,却让人顿觉,万事万物终将归于尘土之中。禅意跃然心头,实在让她难以相信,此等大巧不工的诗句,是出自于一名年轻人之手。

    略一思量,霍国长公主陡得怅然若失,她忽然省悟倒,这大唐的天下,不正和南朝的寺院庙宇一般吗,有辉煌的一刻,却终有没落湮灭的一天,再联想到朝廷内外交困的局面,胸口竟像堵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母亲,母亲,在想甚了?”

    裴济之的声音将霍国长公主从乱纷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今日总算不是无功,明日我就进宫去见天子。”

    “母亲以为,秦晋堪为驸马?”

    ……

    韦济追上了秦晋,邀他同车而走。

    秦晋对韦济的印象不错,见他如此殷勤,便也欣然登上了他的马车,四名全副武装的随从则仍旧如来时一般,全神戒备的紧随其后。

    见状如此,韦济禁不住暗暗咋舌,只有兵权在手的将军才能有如此威势吧。

    以秦晋对韦济的看法,此人确是在朝中为官的好材料,既有待人坦诚的一面,还生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席间听闻韦兄对时局似乎颇有见解,不知肯否赐教一番?”

    秦晋想听听,似韦济这种出身名门的官员,对时局的看法。

    韦济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但秦晋既然问了,便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

    “朝中多数人都较为乐观,韦某却觉得,乐观下面掩藏的则是危机,如果不加以重视,后果也许难以预料。”

    这种判断正与秦晋的认知不谋而合,看来朝廷上还是有清醒的人,为何独独天子与政事堂的宰相们就看不到这一点呢?

    却听韦济又道:

    “今上与政事堂并非意识不到危机,可惜多方掣肘,很多事便是天子也难左右,……”

    说到这里秦晋也不得不为之动容,韦济说的很是坦诚,这种话若是换了旁人,断然不会说与刚刚认识的生人,但韦济偏偏就说了。

    而秦晋也有所得,此前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天子和宰相是过于乐观,看不透隐忧,现在想来却是帝国中枢过于庞大,在强大的惯性下,岂是拉下了闸口,就能刹住滚滚向前的车身?

    说笑间,驭者忽然停住了马车。

    韦济面露不悦的问了一句:

    “何故停车?”

    驭者恭恭敬敬的答道:

    “禀家主,原是平康坊到了,有人拦在车前,说是故人求见。”

    韦济的家便在平康坊,与此处撞见了来访的故人当然也不稀奇,秦晋啪韦济为难,便说道:

    “既然是故人,何不见一见?”

    韦济从容笑道:“诚如中郎将所言,请稍待片刻。”

    说罢,韦济便下了马车,隔着马车秦晋却听他在呵斥仆从,好奇之下他便撩开帘幕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衣冠破旧的中年人正于马车前长揖到地。而韦济在呵斥了仆从之后,也紧走几步上前,将那中年人双手扶了起来。

    “子美兄一别经年,不想竟在此间相遇。”

    中年人这才直起了身子,却见他形容憔悴,颧骨突起,显然是为生活窘迫所致。

    而韦济并没有因为对方一副落魄模样,便对他假以辞色,而是极为诚挚的与之叙旧着。

    中间人说了什么秦晋听的不清楚,韦济的声音却是不低。

    “以子美兄之才,断不会长此落魄,还当静待时机,不以浮沉为念才好。”

    然后,韦济又歉然道:“只顾着说话了,子美兄且先入府,我先将车中贵客送归,在回来与子美兄畅饮叙谈,可好?”

    却见那中年人,又拱手点头,显然是听从了韦济的安排。

    不过,秦晋却对韦济的那一番话颇为皱眉,长才落魄之语若是左近无人时说出来,自然语重心长,颇见交情,然则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岂非徒增对方难堪?

    至此,秦晋心头猛然一动,忽然便想到了这个子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