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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秦晋事先想的还算周到,让府中的侍婢前来帮忙,但眼看着天色渐晚,终究是只能解燃眉之急。⊥頂點小說,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王寿商量此事。
王寿展颜一笑,“此事容易,京兆府中有官奴,遣一些婢女来暂且照看便是!”
也是这个时代有司各负其职,是秦晋不够了解实际情况,他轻出了一口气。
“照看她们三两日也无妨,只是很多人家为了声誉,抵死不肯承认,也不来接人,又让她们到何处去安身?”
这倒是让王寿甚为惊讶,想不到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居然也会为这些可怜人的命运而担忧,然则,世事便是这般残酷,无论你能接受与否,他都会不期而至,一头就撞上来。
正如大唐眼下面临的灾难,安禄山一夕造反,半壁河山陷于战火之中,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朝廷已经稳住了局面,现在只看哥舒老相公的用兵效果了。
“能怎么办?只得让她们自谋生路,由冯家负责赔偿,给与一定的金银赔偿,以供日后支用。”
秦晋点点头,王寿的法子还是很靠谱的,如果这些可怜女子的家人实在不肯认领,也只能从冯昂的家产中拨出一些来,供她们日后生活所需了。
王寿的眼睛里到现在还闪烁着异样的神彩,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昨夜的赌注居然下对了,现在想来虽然还是后怕不已,但想到这一桩大案能在自己的手上得以告破,也对得住京兆尹为官一任,往后说出去也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自家不畏权贵。
然则,一想到不畏权贵之说,王寿的目光里又增添了几分隐忧,毕竟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又听说此子是冯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血脉,想必高力士也对冯昂极是看重疼爱,未必就会甘心看着他被以死罪论处。
如果依着王寿的性子,就算判冯昂车裂、腰斩这等酷刑也不为过,只是出于高力士那方面的因素考虑,也许能以斩监候定罪就算难得了。
秦晋不清楚王寿心里转的想法,他现在还没来得及考虑得那么远,别院中的发掘还在继续,尸体的数目还在上升,据冯府中的奴仆初步招认,很多女子都是被虐待致死,甚至有些性子太过刚烈,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有一点却另秦晋啧啧称奇,冯昂虽然行行事乖戾残暴,但对府中的奴仆似乎并不算坏,然而这也没有甚用,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受了恩惠的奴仆还是毫不犹豫的将他出卖了。
“王使君,不知京兆府可有官属的宅院,拨出一两座,暂且安置她们……”
以秦晋的想法,这些可怜的女子不宜住在让她们经历噩梦的地方,如果让能够远离这里,似乎更有助于创伤的平复。
而他的这句话也差点让王寿的眼珠子掉了一地,王寿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这等设身处地的想法,便是用在自家人的身上,也不过如此了。
“中郎将的建议,只怕难以实现,且不说京兆府没有合适的宅院,就是有,王某也不敢私自拿出来给她们住啊。否则将来谁还肯住这些沾染过晦气的宅子?后一任的京兆尹还不得追着王某的屁股后面要债?”
王寿的话让秦晋心中一阵恻然,看来世人看待这些可怜女人的眼光当与王寿无异。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不但将要面临世人的歧视,还要忍受被家人抛弃的苦楚,若如此还不如一死干脆。
但就算死了,化作与那院子里数十具白骨一般的无名尸骸,就能好到哪里去吗?
很显然,尽管她们是受害者,却一样要与行凶作恶者的冯昂一般,不公的承受惩罚与鞭笞。
“天子已经下敕彻查到底,王使君打算如何处置冯昂?”
秦晋虽是询问,却在强烈的表达着他的看法,那就是绝不能轻饶冯昂其人,否则看看院中累累的白骨,与那些无助的柔弱目光,又让人如何能安枕入睡?
王寿干咳了一声:“这个,自然不能轻饶了他。有天子敕令在,某又有何惧?”
说实话,王寿昨夜的表现的确大大出乎秦晋的意料,一个原本懦弱胆小的官员,忽然就不管不顾的与之同来,以京兆府的名义对冯昂实施了抓捕,并亲自入宫面君陈明案情......
秦晋相信,王寿不会虎头蛇尾的。他现在只在担心,兴庆宫中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又会有一些令人齿冷的想法在酝酿之中。
事实上,秦晋猜的没错,此时的李隆基已经后悔了那道语气鲜明的敕令,如果现在让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彻底大白于天下,那么谣言也危机也许就会在一夜之间在长安城内掀起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暴。
下午,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也送来了他的奏报。其中提及冯昂别院中挖出女子尸体数十具,而且到此刻尚在挖掘之中,具体数字还有待确认。
一座别院里挖出了数十具尸骸,而且还不是最终的数字,这让李隆基倒吸了一口冷气,事实中的情况远比早上王寿送来的消息更让他震撼,同时也产生了更加不好的预感。
抛开声泪俱下的高力士,单就是为了大局着想出发,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也不宜大肆张扬,甚至连公开都应谨慎对待。对于朝廷而言,现在还有什么比稳定更加重要的?
此时的长安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际上,位于东都洛阳的安禄山早在开春时就已经蠢蠢欲动,一场大战势必在所难免,这种时候,绝不能再让朝廷上再有任何风吹草动。
二李隆基近几个月以来平衡朝局,也可谓是操碎了心。为了大局稳定,他甚至一改杀掉高仙芝的初衷,并拜其为相,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又不得不将时局糜烂的责任算在杨国忠的头上,罢了杨国忠的相位。
但是,偏偏杨国忠又不争气,为使他复起,摆出一手的好棋,竟又被输个干干净净。直到现在李隆基还在头疼,从何处再为他找一个复起的台阶。
胡乱想了半晌,一个主意骤然在李隆基的脑中升腾而起。
何不让杨国忠负责此案?如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结束闭门养病,至于案件最后查办的如何,以李隆基的想法,自然是对局面的安定,影响越小越好。
当晚,京兆尹又接到了天子敕书,令其将所有涉案的文书、证人、以及物证悉数交给杨国忠。现下此案已经正式由杨国忠受命处理!
接到敕书,王寿顿时又傻了眼,天子究竟意欲何为?是信不过自己,还是另有隐情?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惶惑忐忑,便向秦晋讨个主意。
秦晋得知此事后,只思忖了一阵,便已经明白了李隆基的想法。
事情也果如自己所料,李隆基出于长安民间的稳定,已经有意淡化此案,而让杨国忠出面处置,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结束杨国忠闭门养病的借口而已。
这等猜测自然是不能随意对人言的,他只安慰着王寿,让他不要多想。天子这么做,应该是另有深意,或许他们应该在杨国忠正式接手此案之前做点什么。
秦晋的提议立刻就将王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摆手阻止着他。
“中郎将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有现在的结果已经托天之福,若是再闹腾出别的幺蛾子,不知要被天子如何怪罪呢!”
对于李隆基此时的心思,秦晋自问已经看得很是透彻,他所要的无非就是朝廷大局。诚然,这种想法没有错,但那些因此而毁了一生的数十个乃至上百个女人又该找谁诉苦去?
秦晋不知道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也许是原本的秦晋在潜意识里还对他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某些特定的人和事便会让他格外的在意,就比如面对此情此情时,他一贯的冷静与理智便都已经不再起作用。
至少,秦晋认为,将案情大白于天下,未必会使大局动摇,只要相关的工作进行的及时而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反而在于,朝廷愈要遮掩,谣言便越加会满天飞,传的满城风雨。
试问,今日整整一天,务本坊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尸体的臭味,随着西南风能吹出去数里,瞒,又能瞒得住?
掌灯时分,秦晋来到了秦府的正院。由于京兆府提供不出其它的宅子,那些尚未被家人领回的女子们便被集中于此。
在简单的巡视了一圈后,便有一名官婢低着头从后院出来。
“你过来!”
秦晋唤住了她。那名婢女显然没注意到黑暗中还站着个人,顿时被吓了一跳,厉声尖叫了起来。
毕竟隔壁传出的阵阵腐尸臭气,即便官府没明说,谁都暗暗猜测得到结果,反应如此之大便也不奇怪了。
“叫甚叫,此乃神武军中郎将!”
一名随从呵斥那受惊的官婢。也是秦晋的疏忽,由于刚刚黑天,便没下令以灯笼火把引路。
那官婢却将信将疑的问道:“你,你们是人是鬼?”
秦晋哈哈笑道,“自然是人,你不必害怕!”
为了打消女官婢的疑虑,秦晋特地令人点起了火把,火光登时便将整个庭院照的通亮。
“现在你相信了吧?”
那官婢这才拍着起伏的胸脯,“吓死了……”可随即她又像记起了什么一般,僵在当场,指着秦晋问道:“你,你是神武军中郎将?”
秦晋点点头,那官婢顿时便慌了手脚,忙行礼请罪。
“原是某惊吓你在先,你又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秦晋唤住这官婢是想问一问安顿在后院的女人们,情绪如何。
这官婢似乎性子颇为外向,害怕的情绪一过,又变得伶俐起来。
“那些娘子们怕的不行,看言行应该都出自大家,只可怜……”
官婢们都不笨,尽管官府没交代其中的情由,但谁又猜不出其中的奥秘呢?不过,当她意识到眼前的和善之人是禁军的中郎将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本该是问什么答什么才对,说得多了没准是要获罪的。
秦晋却笑道:“知道的还不少。某来问你,加入你也是其中的一人,希望谋如何安置你们?”
为了不再让这个伶俐而又有些口无遮拦的官婢受惊,秦晋已经用上了自以为极尽和善的语气。不过,对方却显然没能体会到秦晋的这份良苦用心。
“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一连声的求饶,反倒让秦晋哭笑不得,最后只好将她打发走才算完。
这时裴敬听到了动静,带着人赶了过来,见到是秦晋在庭院中,才松了一口气。
秦晋的问题在官婢那里没有结果,便又塞给了裴敬。
裴敬却拧着眉头道:“中郎将真是难为末将了,如果末将是她们,总要一家团聚才好!”
“难道就不怕遭受的冷眼歧视?”
秦晋问了一句,这也是他一直纠结的问题。
“怕?有甚可怕?能活下来就已经十分难得。那些权贵人家之所以不肯来认领,是因为此前已经宣布了她们的死讯,或又牵连姻亲关系,无法公然食言反口而已,否则郇国公家,还有常山公主家就不在乎这些了吗?”
裴敬的话让秦晋突然有茅塞顿开之感,他自认为深受二十一世纪的熏陶教育,但骨子里却仍旧摆不脱那深深烙印的三贞九烈。现在是唐朝,女人的开放程度不亚于男人,而自明以后那种固有的贞烈观念,此时也尚未成型。
因此,秦晋认为这些女人将为世人所鄙,或许便将事情估量的过于严重了。
而王寿关于这些女人的处置意见,也无非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也许在他看来,那么做是减少自身麻烦最好的办法。
秦晋在裴敬的箭头拍了一巴掌,顿时就有了主意。
事不宜迟,须当连夜行动,此时才是华灯初上的光景,城中已然宵禁,也正是掩人耳目,方便行事的好时候。
听了秦晋的命令,裴敬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中郎将可想好了?这么做,会得罪一大批人……”
秦晋却道:“得罪?他们谢我还来不及!”
当夜,秦晋安排禁军,按照名单所记,将幸存而又没被家人领回的女子一一用马车送回其家中。若有遇到矢口不认的,便半是威胁吓唬,硬生生的将人塞了过去,然后负责护送的禁卒扬长而去。
一夜的功夫下来,只有其中三人因为其家人已经不在长安
等到次日一早,杨国忠走马上任,到务本坊中来探查案情时,听说大部分女子已经被遣返回家,不由得沉下了脸。
昨夜他就已经得了天子的授意,此案的关键在于控制消息扩散,像秦晋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此时已经弄的满城风雨了。然则,他现在毕竟是戴罪立功,以往宰相之首的脾气却也发不得,只能强忍着火气质问着秦晋:
“这么做可请过圣人的敕令?”
秦晋不卑不亢的回答:“亲人骨肉团聚,乃人之常情,何用圣人敕令!”
一句话将杨国忠堵的没了话说。只见杨国忠捂着鼻子,似乎空气中弥漫的尸体臭气,让他很不好过。
“好吧,此案已经由杨某奉令接管,中郎将,你的人可以撤走了!”
秦晋知道杨国忠这是在下逐客令,不过他也自问能够摸到杨国忠的脉门。
“天子本意挡在安定局面,若是此举能安定局面又何乐而不为呢?”
“安定局面?”提到安定局面杨国忠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么做能安定局面?用不了今日过了,市井间就得传的沸沸扬扬!秦晋,若是出了大乱子,杨某可不会为你说半句话!”
“相公严重了,只要应对得法,便不会出乱子!”
杨国忠仍旧耐着性子与秦晋对话,他倒要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样的象牙。
然则秦晋却很是认真的说着:“谣言之所以能够在市井中大肆流传,那是官府对真相讳莫如深,然而世间事大体都是如此,愈神秘,人就愈要浮想联翩。如果官府能够反其道而行之,将所有细节公诸于众,谣言随不会彻底清除,却也没了滋生的土壤。”
“说完了?”
杨国忠冷哼了一声。秦晋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烦请神武军的人撤离务本坊,莫要耽搁了杨某办案!”
秦晋却突然笑道:“杨相公可能还不知道,一早秦某便已经命人四处张贴布告,宣明案情了。”
“你!”
杨国忠万想不到秦晋竟如此胆大包天,立时就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如果这次机会也被秦晋搅烂了,今后就别想再得到天子的重用了。
而情绪激动之下,口鼻失去了遮挡,浓烈的尸体臭气便一拥而入。
“哇!”
杨国忠再也没能忍住,趴在地上吐了个痛快,早上刚刚吃过的桂花糕带着酸腐味道全数被吐了出来。
“杨相公可以湿巾捂住口鼻,这样臭气或许会淡一些!”
看着秦晋假惺惺的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杨国忠便觉得更加恶心了,只是早上吃的食物不多,却是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好半晌,杨国忠才在随从的搀扶下起身,只见他叹了口气。
“说吧,你的稳定局面之法当如何做?”
杨国忠直觉上了贼船,然则若不与秦晋合作,万一这厮撂了挑子,可叫他如何收拾残局?
秦晋见杨国忠极是配合,便笑道:
“此处不宜议事,不如权且请杨相公到室内……”
与此同时,秦晋引着杨国忠进了冯昂的府邸,往会客正堂而去。
……
一场惊天大案一夜之间,传遍了满长安城。务本坊那顶风臭五里的气味,让所有附近的人家都惴惴不安。就在人们纷纷暗自揣测的时候,官府竟四处张贴布告,开始说明案情。
好奇的人们一早就挤满了街市,纷纷要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自然,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叫做冯昂的名字,不过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个冯昂与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高力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风声,在午时之前,满长安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个冯昂的背景有多深厚。可大出人们意料之外的是,本案的负责人竟是此前被罢相的杨国忠。
一出好戏似乎要上演了。两个人都曾红极一时,而且都权倾朝野过,让这两个人斗上一斗,总会有一人落败而逃吧?至此,人们对两个大人物斗法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案件的本身。
除此之外,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的咀嚼着这个骇人大案背后的故事,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很多极富想象力的延伸。据说,此案的起因,竟是因为冯昂不开眼,绑架了神武军中郎将家的侍婢。
神武军中郎将顺藤摸瓜追到了冯昂家中,明知道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却不畏权贵,毅然掀开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
也有人质疑,这些故事根据何在,在官府公开的布告中可不见神武军中郎将只言片字。
不过,为之讳莫如深的人也大有人在,称破获此案功劳太大,杨国忠嫉贤妒能,抢了人家的功劳也是常事。这种分析也很快得到了人们的认同,都认为杨国忠能做出这等事。
此时的杨国忠尚不知道,自己又被百姓们安上了嫉贤妒能的罪名,但是他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负了天子的交代,长安城中的局面并没有因为这桩骇人惨案的公布而陷入恐慌,而那些因此波及到的勋戚权贵们,似乎也对家中的不幸之事决口不提。
预想中的麻烦一件都没有发生,看来这趟差事将稳稳妥妥的办成了。同时,杨国忠也不禁对秦晋的建议暗暗称赞。原本还以为他要趁此机会再落井下石,却想不到,此子的主意竟然误打误撞帮了自己。
不过,杨国忠却不会因为这次变故而忘记了他与自己的罢相之仇,这笔帐秦晋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