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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给牢房外看守的狱卒塞了几两银子,苏妍一行人才得以通行。
推门入内,一股子潮湿腐败的气息迎面而来,三五个或满脸横肉或獐头鼠目的狱卒东倚西靠坐在条凳上百无聊赖的打哈欠,木桌上昏黄的油灯将他们身后悬挂着的枷锁铁链撒角子投射在灰白斑驳的墙壁上,平添阴森可怖。
“干什么的?”听到声响,一名狱卒懒洋洋的转过身,慢悠悠的打量这一行人。
陈三叔将刘婶子和苏妍二人护在身后,自个儿上前一步略微躬身恭恭敬敬道:“来探监的。”
“探监啊……”那狱卒抚弄了几下腰侧的佩刀,搓搓手意有所指。
见状,陈三叔连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银两,小步上前,毕恭毕敬的将银两挨个塞入狱卒的手中,“几位大爷辛苦了,这些钱拿去打点酒喝。”
倒是个识趣的。狱卒掂掂手里沉甸甸的银两,满意的塞入怀里,这才道:“要看谁啊?”
对于这等识趣懂事的,狱卒向来极好说话。
“郭山,郭壮……”陈三叔低声道,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昨天关进来的。”
这小小的阳乐县监牢一月也不见得能关进几个人,是以陈三叔一开口狱卒便知他所说的乃是何人,“那父俩啊。”
他语调轻蔑暗含鄙夷,听得人心里无端的不舒服,可陈三叔知道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况且即便计较了,最后吃亏的也只能是他们。忍下心里的不舒坦,陈三叔保持着略微躬身的姿态静静等着狱卒的下文。
“哎我说,你们跟那两个什么关系?”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
陈三叔不知何时牢里的狱卒也这般“多话”,略一怔然,随即回答道:“小民和郭全是同村。”
“同村……”狱卒打量了他几眼,啧啧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你说这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那父两昨日来的时候一个颓然不语,一个从始至终奋力挣扎破口大骂,着实花了他们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两人收拾服帖了,看看那两,再瞧瞧人家这几个,多识趣!
“行了,林子,带他们去。”狱卒摆摆手重又坐下。
那被点到的狱卒闻言起身,“跟我来。”
因着郭家父子两所犯罪行较轻,关押的牢房便不太深,只拐了个弯稍走几步便见到父子两。
郭叔背对着众人侧躺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二壮则靠坐在墙上闭目养神。
听到狱卒身上大串钥匙碰撞发出的声响,二壮神色愤懑的睁开眼似正要骂上几句,却在见到狱卒身后的几人时登时消了音。
“喏,就是这了。”狱卒回身看向陈三叔,“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可别给爷耍什么花招,否则有你们苦头吃!”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靠在拐角处打瞌睡。
苏妍瞥了他一眼,目下黑青脚步轻浮,一看就知道他长时间沉迷酒色、纵欲过度,看这样子身子应该掏得差不多了,才会这样疲惫嗜睡。
“三叔!婶子!苏、苏大夫,你们咋来了?”二壮此时才回过神来,神色激动的扑上来握住栏杆。
牢中光线昏暗唯有墙上方的一扇小窗可以透光,但这并不影响苏妍几个看清二壮身上的伤痕。
衣衫褴褛露出一片片青肿,脸上更是淤青一片,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他脖子上那道勒痕,几近乌青,看那纹路像是锁链所致。
刘婶子登时惊呼一声,眼里便泛了泪花,“这是咋了?好好一个人咋就弄成这样了?”
二壮,六子,苏妍,这几个人都是刘婶子看着长大的,尤其是二壮,他娘去的时候二壮才五六岁,刘婶子心中怜爱,对他便更照顾几分。要说起来,郭叔总说二壮贪嘴,二壮贪嘴的毛病可是刘婶子惯出来的。
“没事!婶子,都是小伤,不要紧!你看我这还不是好好的吗!”二壮笑了笑浑然不在意道。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刘婶子不舍得二壮受罪,二壮又何尝愿意刘婶子担忧难过。
“在婶子面前还逞强!”刘婶子抹抹眼泪把位子让给苏妍,“苏妍,快给二壮看看。”
方才二壮跟刘婶子说话的时候苏妍便已将他浑身的伤势打量了一遍,心里已有大致了解,现下略一查看大体也不出她所料。
脖子上的勒痕最为严重,已损伤到喉咙,是以二壮说话有些沙哑,这倒没什么,二壮是个男子,说话声音沙哑一些并无大碍。身上的伤亦不严重,与脖子上的勒痕一道涂抹些药便好。
苏妍担忧的是二壮体内会存有暗伤,伤及五脏六腑。好在二壮脉象沉稳有力,除了有些心火外并无其他。
“都是外伤,看起来严重些罢了,并没有伤及肺腑筋骨。”苏妍自袖间掏出一个白瓷瓶借着袖子的遮掩塞到二壮手里,悄声道:“这是化瘀膏,一日三次直接涂抹就可以,千万不要让狱卒发现了。”
她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上,葱白莹润的手指拂过他的掌心,二壮耳尖一红,点头如捣蒜。
这般境地,苏妍自然无暇留意二壮的神色,不过她不留意自然有人会留意。
窦宪看着苏妍与二壮几乎要碰在一处的额头和因递药相握的双手,心里那叫一个百般不是滋味。
自个儿的小娇妻关心旁的男人也就算了,竟还与他这般“亲近”。
窦宪酸溜溜的想,这个二壮怎么就这么蠢笨!要个工钱还能让人弄进牢里。
苏妍给二壮看伤势的时间里,郭叔已将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的说与陈三叔听。
虽说先前已从报信的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但到底还是当事人亲自说较为详细,陈三叔听罢问道:“和你一起干活的人工钱都给够了?”
郭叔摇头道:“没,多少都差了那么一点。”
陈三叔一听便知定是如他这般直愣愣跑去要钱的人只此一个,且那些人听闻他要钱反被抓,想必早已没了胆子,遑论为他作证!
喟然长叹一声,陈三叔道:“我们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唉!”
他本想说凑些银两把他们二人赎出来,可,农户人家哪有那些银两,更何况,此番的三十两便是大伙凑齐的,一次还好,若再来一次,定会有人心生不满。
郭叔何尝不明白,他摇头道:“别管我们父两了,也就三两多的银子,县老爷不会为难我们的,最多关一年,到时候出去照样过日子。”
他说的轻易,可本国律例有明确规定,贼盗者,得财务一贯之上,至一十贯,杖七十。
七十杖,二壮或还能受得了,可他已年过四十,这七十杖下来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更何况,律例还有规定——
贼盗,初犯,于右小臂膊上,刺窃盗二字;再犯,刺左小臂膊;三犯者,绞。
若当真坐实了罪名,七十杖捱一捱便过去了,可一旦在小臂上了刺字,这便是要带一辈子的!到那时还有谁敢再雇他们父子两做活,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二壮!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啊!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极快,陈三叔还欲开口,狱卒的声音便已传来,“行了行了,时间到了,别说了,有啥等到公堂上再说吧!”
一行人只得依言跟着狱卒往外走,临出牢房前,陈三叔将手里剩余的银两又塞了一些给狱卒。
有了这些银两,最起码不用担心狱卒会为难郭家父子两,其余的,只能从长计议。
***
说是从长计议,可一群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既无银钱又无人脉,能做的只有烧香拜佛祈求老天有眼不要诬陷好人。
眼见着还有一日便是郭家父子上堂候审的日子,苏妍思来想去决定去找贺亭。
贺家乃是阳乐县首富,那陷害郭叔和二壮的王老爷也是做生意的,想必会给贺家面子,只要王老爷撤诉,郭叔和二壮自然无事。
若这条路子行不通,那便向贺亭借些银两,先将郭叔和二壮赎出来,再一点点还钱。
自那日拒绝了贺亭的求亲,苏妍本以为这辈子断然不会再见贺亭,却没想到不过寥寥数月,她便有求于他。
苏妍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去犹豫,当即压下心里的为难踌躇,稍稍拾缀了一下自己,便要往外走。
“娘子?”刚走出院子便听仲康在她身后道:“你去哪里?”
苏妍转身佯装无事,同往日一般道:“我出去走走。”
“我陪娘子。”仲康兴致冲冲。
不知怎的,苏妍就是不想让仲康看到自己求贺亭的场景,看到那样窘迫低声下气的她。
“不用,我就在周围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苏妍想了想,又道:“晚上给你做鸡蛋饼。”
“哦。”仲康嘴上这般应着,脚下却是不停,两句话的功夫便到苏妍面前,固执的重复,“我陪娘子。”
“难不成我家仲康还跟小孩子一样离不开娘亲啊?”苏妍见鸡蛋饼都没了用,只好用上激将法。
熟料仲康却不吃这一招,他在苏妍面前站定,黝黑瞳孔一瞬不眨紧紧的盯着她,状似不经意道:“嗯,我离不开娘子。”
苏妍现下便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难受的紧。也不知是因着仲康不听从她的话,还是因着他那句话。
“好啦好啦!”苏妍摇头甩开脑中的想法,嗔了仲康一眼,把他往院里推了推,语调轻快道:“你就在家等着我回来,乖乖的,哪都不许去啊!要是我回来没有见到你,就不给你做鸡蛋饼了!”
见她执意不许他同去,仲康只得顺了她的意,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