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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翌日,在唐家吃过早饭,靳伯驾着马车送苏妍回村,山路崎岖马车不好走,苏妍没让靳伯送自己上去,坚持在山脚下了马车。
刚走到村口,天上炸开一声响雷,万里晴空转眼就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不给人一点准备,势要把行人都淋成落汤鸡。
苏妍向村口刘婶子家借了件蓑衣穿上,小跑着往家赶,雨势越来越大,等到了坡下,雨珠连绵在天地间织起一片帷幕,人眼所到之处皆是汨汨不绝的雨水,耳畔所闻皆是雨滴砸在万物上的砰砰声。
脚下的路泥泞一片,绣鞋上沾了泥,湿哒哒沉甸甸的,苏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有些费力。
好容易上了坡,家门渐渐出现在眼前,苏妍脚下不由快了几分,到了门前正要开门却发现不远处墙根下蹲着一个人。
那缩在墙角瑟瑟抬头朝她这边看的可不就是那个丢了两天的人!
天色晦暗,仲康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缩在墙角,苏妍差点没注意到他。
雨下的这般大,没有遮蔽的东西,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发丝贴在脸侧,唇色泛白却还是仰着脸奋力朝她笑,颇有股可怜劲。
“啪嗒”一声,铜锁打开,苏妍朝他招手:“快进来!”
仲康扶着墙站起,苏妍高举着双臂撑着身上的蓑衣想将他罩入其中,无奈两人身形差的太多,苏妍即便举起双臂仍差仲康头顶一截儿,她只得努力垫着脚尖,好几次差点跌在仲康身上。
好在院子不大,两人很快到了进了屋子。
仲康浑身湿透站在屋里,脚下滴滴答答淌了一地的水,许是意识到这点,他拘谨的站在一处,一动不敢动,只一双漆黑眼珠跟着苏妍转来转去。
苏妍从旁边屋子里找来一身干净衣裳递给他:“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她顿了顿,狐疑的看了看他:“你,会自己穿衣服吗?”
仲康用力点头,苏妍松了口气,进了里屋。
等她换了身衣裳出来,仲康身上湿透的衣裳已经褪下,团成一团堆在脚边,身上歪歪扭扭套着件素白袍子,白色的里衣从衣襟处露出一角,他双手揪着袍子两侧不住拉扯,见苏妍看自己,他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咧着嘴憨笑。
整件袍子从头歪到脚,也不知他是怎么套上身的,苏妍无奈摇头,走近几步示意他张开双臂,帮他整理身上的衣裳。
苏妍注意力全在眼前的衣衫上,哪里看得到头顶那个“傻子”脸上露出的得逞的笑,好容易整好衣领,她转手去系侧边腋下的系带。
苏妍身形娇小,只到仲康的胸口处,帮他整理衣襟便要不可避免的踮起脚,整个人的着力点除了脚下那方寸之地便只有手上抓着的系带。
忽地,面前的人整个后退一步,苏妍一个趔趄顺着他后退的方向扑去,整个人顺势跌入了一个宽厚温热的怀中。
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苏妍一张如玉小脸瞬时通红一片,连忙松开因为下意识而抓住仲康腰背的手,连连后退几步,低着头看着脚尖,气氛一时有些暧昧,教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
苏妍长这么大头一回跟一个男人如此亲近,羞恼之下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痒。”
仲康无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破了寂静,苏妍咬唇抬头去看他。
只见面前的人乌漆的眸子里盛满无辜,低着头满是不解的看着她。
其实,他即便傻了也是极俊秀的……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苏妍两颊愈发滚烫,慌忙捂着脸跑了出去,余下身后笑容狡黠的男人。
靠着墙根待脸上的热度下去,苏妍这才如无其事的回到屋里,动作极快的把仲康身上其余的系带系好。
仲康的身形比韩大夫高壮许多,韩大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很是不伦不类的样子,更别说鞋子,他的脚根本套不进韩大夫的鞋里,只能松松垮垮趿着。
尽管这样,他还是很开心,咧着嘴露着牙不住朝苏妍笑。
看着他憨厚的笑,苏妍不知为何脸上又有些发烫,扔给他一块布巾让他擦干头发,逃一般的跑去灶房生火做饭。
虽然没问,但苏妍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猜测,怕是这人那日从县城与六子走丢后一个人不知怎么的竟摸回了村里,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她家门蹲了多久。
刚才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苏妍探了下他的脉象,元气略损。想来也不奇怪,身上本就有伤没养好,这两日又没怎么吃东西,现下还结结实实淋了一场雨,也亏了他原本的底子好,还能傻乎乎朝她笑,换做一般人早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粳米过水,文火慢炖,熬得粘稠软和,苏妍又在其中加了些前些时日从山上摘来的野枣,虽不如红枣那般香甜,却也是酸甜开胃。
两天未进食,一时不宜吃旁的,这粳米粥正好。仲康足足吃了两大碗还意犹未尽,苏妍怕他一下子吃太多腹中不适,没有再让他吃第三碗。
吃完饭苏妍收拾了西屋韩大夫原来住的屋子,让仲康住进去,这两天他又饥又累,现下腹中舒坦身上的疲乏劲儿就更加难以忽视,倒在炕上转眼便呼吸平稳。
苏妍转身拉上门回了自己屋子。
***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间才放晴,夜风带来潮湿的气息,苏妍坐在窗前看医书,这本书上记载着韩大夫游历之时遇到的病例和解决方法,更有不少民间偏方,苏妍很是珍视这本书,不仅因为书中的方子,更因为这本书是韩大夫毕生的心血。
西屋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仲康已经睡了近两个时辰,苏妍中间去看了一趟,探了探他的脉发现没有发热的趋势,只是太过疲累,便没有吵醒他。
院外传来敲门声,苏妍打开门,村里的郭叔带着儿子二壮站在门口,苏妍赶快把两人迎进来:“郭叔,二壮。”
郭大叔是个泥瓦匠,这周边村里的人盖房子都是找他。
苏妍给两人各自倒了碗水,郭叔却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我来是问问你这房子没哪里漏水吧?”
苏妍摇头“东屋和西屋没漏水,其他的还没看。”
郭叔不满意的看她一眼:“唉!你这娃!给别人治病救命那是比谁都在行,这自己过日子了咋就这不上心呢?不是郭叔说你,早就说要给你盖个青砖瓦房,这雨下多大也不怕,你就是不,你说说你,村里哪个人没受过你的恩?啊?!你就是自个儿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东一家西一家一人凑一点还盖不起两间房子了!”
“郭叔,我有钱……”苏妍插嘴道。
郭叔手一挥,唾液飞扬:“叔知道你有钱!也不稀罕我们那点钱,哎不是!你看让你拐偏了,这不是银钱的问题!你咋就不愿意盖个新房子住呢?别说那麻烦不麻烦的话!不就两间房子嘛!能花多少功夫!你这娃就是犟!个女娃娃嘛,咋就比你叔我年轻的时候还犟!”
这番话郭叔几乎来一次就会说一次,一说就是长篇大论,饶是苏妍性子再娴静也受不了,眼看着郭叔越说越激动,苏妍赶忙朝他身后的二壮使了个眼神。
“阿耶……”二壮戳戳郭叔的腰,小声叫他。
郭叔圆目一瞪:“咋的!”
二壮指指头顶的房子:“咱今天来不是给苏大夫看房子漏不漏水的吗?”
“哦!对!”郭叔一拍脑袋,腾的从椅子上起身,见苏妍手边还放着一本书,他粗声道:“那行,苏大夫,你该干啥干啥,我带着二壮给你看看,这要是哪里漏了就给你补了!”
说着就拿着装工具的木箱风风火火开始干活,苏妍轻舒一口气。
要说这山村里的人苏妍怕的还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村口的刘婶子,一个就是郭叔。两人都是那种逮住苏妍就教训个没完的人,无奈他们都是为了她好,苏妍也只得乖乖听着。
“咯吱”一声,西屋的门从里拉开,睡得迷迷糊糊的仲康从屋里走出来,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脚下甚至没穿鞋。
虽说是夏日,但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气重的很,赤着脚踩上那么一会儿非得受凉不可,苏妍出声制止他继续往自己面前走的动作:“回去把鞋穿上。”
“啊?”刚睡醒,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仲康一时没听清她说什么,站在原地张着嘴傻乎乎的看着她。
这才把人带回家多长时间,苏妍发现自己叹气的次数抵得上过去一年了,她起身走到他跟前,帮他把外袍系好,又重复道:“回去穿鞋。”
“哦。”这下总算是听清了,憨憨应了一声又晃回西屋。
“呆头鹅一般。”苏妍忍不住嘟囔,眸子里盛满笑意。
穿了鞋再出来,仲康已经醒的差不多,挂着标志性的露出满嘴大白牙的傻笑,一个劲儿的往苏妍身侧挤。
苏妍本来不在意,只自顾自看自己的医书,谁知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
又响了两声,苏妍转头看向仲康,视线落在他的肚子上。
见苏妍看自己,仲康小小后退两步,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朝她笑。
看看外面的天色,想想也该是吃饭的时间了,苏妍起身去灶房做饭。
要说苏妍这日子应当是全村里过得最滋润的,不缺银钱,想买什么也不用考虑一大家子,更何况村里人还时不时给她送些吃食。
可苏妍偏生过得糙的很,从前韩大夫在的时候还好,这两年她过得更是随便,明明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却总是懒得动手,饭桌上最常见的便是米粥和腌胡瓜,每天早起熬一锅米粥就能吃三顿,有时候甚至根本连饭都不做,嚼点药草啃个果子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郭叔和二壮在,又有个仲康,苏妍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样胡乱对付。
前两天帮陈全婆娘接生得来的一篮子鸡蛋还一个没动,苏妍又从后院拔了几根大葱,准备摊几张葱花蛋饼。
大葱切碎放到一边备着,将那一篮子鸡蛋尽数打碎搅拌,再舀上几大碗白面加水和蛋液一起搅匀。
生火热油摊饼,没一会儿的功夫,十几张鸡蛋饼就摊好了。
苏妍做的鸡蛋饼和村里那种面粉很厚的蛋饼不一样,她舍得放油和鸡蛋,饼子黄澄澄的让人一看就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