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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苏妍正在小厨房里安排太后的午膳,顺道亲手处理药膳的食材,待从流萤那里听到消息,再一刻不敢耽搁的赶过去时,正巧看到月芝嬷嬷迎窦宪入屋的场景。
她站在廊庑的拐角处,看着月芝嬷嬷满面含笑亲昵的同他说话,他微低着头聆听,面上神情温和,月芝嬷嬷似嫌天冷,心疼的催促他进屋,他点头欣然应允,却在临进屋的一瞬心有所感般的微微侧首看向拐角。
厚重的帘栊落下,隔断两人相交的视线,苏妍在原地站了站,却是顺着原路往回走。
流萤见状急了,拦着她问道:“姑娘?”
苏妍心知她为她担心,遂主动宽慰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可……”流萤心道,姑娘你倒是心大,生死攸关的事也能如此从容。
见她这般心急,苏妍又道:“总归我现在进去也是突兀,倒不如煮一壶茶,借着上茶的由头好生听一听他们究竟要说什么。”
她都这样说了,流萤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妍身后。
倒真不是苏妍不在意,而是窦宪临进屋前那一眼,那万事在握的从容和无声的安抚让她心中大定,慢慢悠悠煮了一壶茶,又晾得水温差不多了这才在流萤连声的催促下端起托盘不急不缓的往主屋去了。
槅扇前等召的宫人被屏退,远远在阶下候着,同窦宪一道来的内廷官员亦候在阶下,苏妍见此情形便知屋里几人正在商讨的话题怕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知晓的,脚下步子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来到帘前。
阶下的宫人见状忙不迭出声拦她,“姑娘,您且候一候,”宫人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太后吩咐不许人进去。”
苏妍状似为难的低头看了一眼托盘里仍散着若有似无热气的青瓷茶盏,道:“无妨,你帮我打起帘笼,我自己进去。”
那宫人略一思索咬牙应了,几步上前为苏妍打起帘笼,待苏妍将将迈过门槛便烫手一般的放下帘笼几步下了台阶,活似背后有人追赶一般。
屋里几人便坐在正堂说话,苏妍一进门齐刷刷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觉,步履从容上前,目光更是一丝一毫都未曾落在窦宪身上,只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和脚下的路。
没走几步,月芝嬷嬷便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怪道:“这档子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就任由姑娘一个人端着茶盏进来!老奴赶明儿非得好好调.教调.教她们,越发不懂事了!”
“嬷嬷言重了,我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手而为,若是因此让宫人们受罚,那她们日后可不得恨上我?”苏妍半是认真半是撒娇道。
趁着说话的功夫,苏妍暗自打量几人的神情,却未看出丝毫端倪,不由向窦宪投去询问的目光。
她这一看,却见窦宪整好以暇的端坐在梨木圈椅上,眼眸含笑看着她,末了,朝她招手道:“药药,过来。”
这一句话堪比石破天惊,苏妍大惊,不可置信的睁大眸子回看他,反应过来后又急急去看上方太后的神色。
她这一系列的举措像极了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窦宪唇边难得的勾起一丝隐约笑意,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再度唤她,“药药,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妍全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听循他的话,慢慢走到他面前,低眸看他,一双水亮杏眼里布满茫然。
“仲康都告诉哀家了。”
上方安坐的太后突然开口,苏妍再一惊,长睫颤动,无措的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似在努力消化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
“药药。”小人儿明显是太过震惊一时回不过神来,窦宪无奈,探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纳入掌中轻捏,把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药药,我已将一切如实告诉太后,包括你如何救了我,我恢复如常后如何查到你的身份,又如何将你送到太后面前,再就是……”
他刻意顿了顿,引得苏妍紧张看他,他再度安抚的轻捏她的掌心,言语温和而深情款款,“你我二人如何两情相悦,暗许终身。”
最后那八字,他说的极缓极轻,配合着他的话语的是他缱绻如丝的眼神,一时间苏妍耳边脑里只剩下那轻缓的八个字,一声声在耳边响起。
掩在兔毛滚边里细嫩修长的脖颈逐渐染上一层淡粉,那颜色如墨晕染在水里,一层层散开,直把那白玉耳垂、莹白面颊一一染粉,空气似胶着起来,暖香融融中带着些许难掩的情意。
“咳咳!”
最终是一声清咳打断那暧昧的氛围,太后掩唇清咳,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
苏妍终于回神,思绪清晰的第一瞬便挣开窦宪的手,往屋子正中挪了两步,神色不宁的欲要矮身往下跪。
窦宪这一回却未曾说什么,亦未曾阻止。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娇妻心中的结需得太后解,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功。
太后自是知晓他是何意,小丫头心中到底还是对这段亲缘不甚笃定,更确切的说,她是因她当朝太后的身份心中迟疑、犹豫着,不敢安心接受她的疼宠。
可这荣宠本就该是她的。
思及此,太后心中微痛,目光有一瞬的冷。
若不是当年之事,她的酉儿怎会如此?她本该是皇城之中除了天家公主外最为尊贵的女子,如今却因着这一星半点的宠爱而惶惶然不可终日。
苏妍在这件事上的反应更加坚定了太后要查明当年之事的决心,也在心里对那罪魁祸首更加痛恨!
心中再如何对那些人恨之入骨,面对苏妍时,太后却是慈蔼和善的长辈,她起身亲自上前扶起苏妍,拉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在我面前不必拘泥那些礼节。”
苏妍怔了怔,抬头看向太后,嘴唇翕动却是半晌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太后见状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毫不留情的敲她的额头,“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把你小脑袋里那些不着调的担心、顾虑都给我忘了!若日后让我知道你还是如此,可莫要怪我不认你这个侄孙女!”
许是为了让苏妍更觉亲近些、更安心些,她抛去了那属于太后的自称“哀家”,而是用了“我”,似乎这一对当真是寻常百姓家的姨婆和小辈。
见苏妍定定看着自己,太后长叹一声,“你是你阿娘的独女,是哀家的亲人,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哀家每每想起便觉愧对你外祖母,对不起你阿娘,如今你好容易回到哀家身边,哀家疼你还来不及,旁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哀家不在意,你也莫要多思。”
看着面前慈蔼雍容的面孔,直到这一刻,苏妍自身世大白便一直悬着的心才真真正正的落下,她定定看着面前的人,隐忍的咬唇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却在下一刻扑入那温暖的怀抱,放任情绪喷薄而出。
低低的呜咽响了许久才渐渐平息,苏妍红着脸从太后怀里出来,接过太后递来的帕子低着头慢慢擦拭眼角的泪花。
月芝嬷嬷适时的递来一杯热茶,“姑娘莫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喝杯热茶压压惊。”
待坐在自己对面的苏妍情绪稍定,窦宪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起身递给太后身边的雪芝嬷嬷,“这是微臣在查……药药的身世时一并查到的,信中提及的那对仆役亦已在半月前寻到,他二人的口供便附在信后。”
事实上,自他魂重归来之后便命人去查当年之事,那涉及当年秘事的两名仆役亦早已找寻到并被看管住,那块白玉雕子辰佩便是从那二人手中得来。
只不过这些即便是苏妍也不知道,她只以为那子辰佩是窦宪用了手段得来的,并未做他想。至于太后这边,窦宪真假参半的讲,亦不会引人怀疑——天下臣民千千万万,于千万人之中找寻数十年前的二人,本就不是什么易事,花费些时日也是无可厚非。
苏妍捧着茶盏轻啜的动作一顿,掀眸看向那封正在往出递的信,到底事关自己,任是谁都不能无动于衷。
雪芝嬷嬷接过信,并未多疑,转而交给身后在窦宪那句话出口后便神色凝重不善的太后。
太后展信敛眸飞快从头扫到尾,越看她的神色愈发冷凝,甚至隐隐带上杀意,那是身为上位者多年无形之中蕴养出的气势,带着压迫与血腥,虽比不上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却仍教人不敢直视。
待将最后一行字收入眼中,太后已然怒火盛盛,抓握着纸张的手寸寸收紧,将纸张攥成一团,凤眸冷光粼粼,竟是怒极反笑,讥讽道:“好!当真是好!”
宽袖一挥,早已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纸张顺着地面骨碌碌滚远,保养得宜根根葱白莹润的手指紧扣梨木圈椅扶手,用力到骨节泛白,那声音愈发冷冽,透着彻骨的寒意,“不过一介下贱婢子竟胆敢做出这等事!当真是——”
“叫哀家大开眼界!”
末尾那几个字生生是从齿缝中挤出,可见对话语中之人恨之入骨,寝其皮食其肉亦不能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