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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言离开的时候,是浑身湿漉漉走的。
当时那一个深吻,他险些方寸大乱时,就听赵戎隔着院门在那大喊:“陶墨言,太子殿下找你!你快出来!”
陶墨言慌慌张张地起身,打开门时,陶夫人、金氏、陶碧儿、赵九卿等人站了一院子,众人见他浑身湿漉漉,先是一怔,陶碧儿和赵戎不谙人事,余下几人皆闹了个面红耳赤。
据赵戎回忆,当时陶墨言从陶府出来时走了一路,屋里的下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他进入太子府时,赵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你不是被二妹妹用水泼出来了?”
而周子安则意味深长地看着陶墨言,不怀好意地笑着问他:“请问隔着浴盆,会不会闪着腰?”
陶墨言嘿嘿一笑,不无二话,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赵戎和一脸坏笑的周子安。
陶夫人和金氏得知宋研竹怀孕后,自是欢喜异常,那日特特为她做了一桌子的菜接风洗尘,连着陶碧儿和赵九卿等人宾主尽欢。待众人走后,金氏留了下来,母女二人抱着哭了一场。
金氏道:“你爹原想去护国寺接你回来,又怕太招人注目。我唤他来,他说怕瞧见你时会落泪,又说他对不住你,特特派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我的儿,你没受伤吧?”
宋研竹摇摇头道:“只是受了些惊吓,倒也没受伤。只是连累父亲母亲担惊受怕,是女儿不孝。”她忽而想起那日被抓走的缘由,赶忙问道:“那日我被人抓走前得了消息,说您派人传消息来,说爹在长平被一群歹人套入麻袋打了一顿昏迷不醒,此刻可好些了?”
金氏啐了一口,骂道:“当时都怨我慌了手脚。长平灾后流民四窜,那日你爹在路上不知为何被几个流民抓走,当时来报信的人说他重伤昏迷我便信了,急急派人来寻你,后来才知道,送信的人那是诓我,你爹只是受了轻伤,并未怎样!”
宋研竹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我想也是歹人居心叵测地诓我。爹果真没事便好。”
“你爹怨我稳不住,害了你……”金氏抹泪道。
宋研竹冷哼一声道:“那人居心叵测,设下了天罗地网,即便不是爹爹,他也会用其他由头引我上当。”
“九王他……”金氏还要再问,忽而讳莫如深地住了口,恨恨道:“往后咱们别再提起这个人,你只当做了一场噩梦忘了便是了,还有欢儿和喜儿,你也远着她们些。可笑她二人都入了王府,说起来都是为妾,你大伯母却洋洋得意,前些时候还去信与我,说过些时日要上京游玩,或许要借助咱们府里……我如今瞧见她一家人的名字便觉恶心,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又怎会答应。”
宋研竹“嗯”了一声,道:“不知老太太在建州如何了?”
金氏咧了嘴笑道:“要说人的心都是偏的。这两个月你三叔没少受老太太的气。你猜怎么的,你大伯母在外头放印子钱教人骗了,家底儿都赔进去了,老太太见不得你大伯父受苦受难,每月伸手向你三叔要钱,转头便贴补你大伯父,你三叔耳根子软,老太太要,他就给,若是不给,老太太便说他不顾兄弟情谊。你三婶娘见状气得二佛升天,你三叔这头给了钱,她便到老太太跟前哭穷,回头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回娘家。你三婶娘家人瞧不过眼,特特到老太太跟前问,这不是分家了么,怎么还回回要钱,老太太闹了个没脸,你大伯父也生气,说你三叔没用,事事拿不了主意,还不给他脸面,两家人因此差点没掐起来。你三婶娘一气之下,带着全家人奔娘家老家去了,说是要在那住上一年半载。老太太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闹得可有些难看。”宋研竹道。
金氏讥讽道:“可不是。偏心眼儿,你大伯父领情也就罢了,偏生不领情。前些时候老太太每隔几日便要写封家书与你爹爹,心中从头至尾皆是大骂你大伯父大伯母不能恪守孝道,目无尊长,骗光了她的嫁妆,言语里的意思是要投奔你爹爹,到京中住下。且不说你大伯父肯不肯,便是你爹爹也不乐意。分家时候老太太是什么态度你是晓得的,你爹爹也看在眼里,他心里攒着气儿呢!只每日回信劝说老太太息怒,余下的一概不应。”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宋研竹感叹着,又将赵思怜死而复生、最终被群狼生吞的事情告诉金氏,金氏惊诧不已,后又感慨道:“苍天开眼,让这样的毒妇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人既已经死了,就别再对赵家人提起,只当她先前被雷劈死了也就罢了,省得再生枝节。”
“六哥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宋研竹道。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金氏才起身告别,临出门时,欲言又止地摸摸宋研竹的肚子,半遮半掩道:“不知大夫有没有对你说起……这……有孕时……须得节制些。”
宋研竹起初没听清楚,待明白时,整张脸刷一下红了,想起白日赵九卿打趣的眼神,她越发无地自容,绞着帕子,跺了跺脚,道:“娘!”
金氏“呵呵”笑着告了别,宋研竹转身回了屋子,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招来平宝儿问:“夫人现下在何处?”
平宝儿道:“夫人方才用了些米酒有些醉了,就歇在东厢房,碧儿小姐在身旁陪着。”
宋研竹点点头,让平宝儿取来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上后,匆匆往东厢房走去。
待到了东厢房,恰好陶碧儿就在屋檐下,见了宋研竹笑道:“嫂嫂来得正好,母亲小憩将醒,正说要去见你呢。”
宋研竹入了屋,只见陶夫人在窗前悠然地站着,闲适里带着几分淡然,让人不由又想起金氏对她的评价来——“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宋研竹淡淡唤了声“母亲”,陶夫人一转身,眉眼里皆是笑意:“研儿来啦?”
宋研竹快速上前两步,在快接近陶夫人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红了眼道:“母亲,研儿来向您告罪……研儿,研儿给陶家丢脸了!”
陶夫人吓了一跳,忙扶起宋研竹道:“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寒凉,仔细别伤了腿!”
宋研竹连连摆手,哽咽道:“母亲,是研儿不好,一时大意让旁人掳走。只是研儿向天起誓,研儿不曾让歹人得手分毫!更不曾做过有辱陶家名节的事情!只愿母亲原谅研儿!”
“傻孩子!”陶夫人叹了口气,连忙扶起她,让她坐下。恰好陶碧儿进屋来,陶夫人招招手让她坐下,对宋研竹道:“碧儿泡茶的手艺不错,正好趁此机会,让她泡壶好茶与咱们,我好好与你们说个故事。”
一壶热水下去,茶香四溢。陶碧儿玉指轻点,分了茶,陶夫人端起其中一杯,拿茶盏在鼻尖清嗅,声音低沉而温柔:“从哪儿说起呢?大约也是二十年前了,”她咧嘴一笑,“那年我也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她随母亲上山敬香,下山时,遇上了山匪,母亲死了,她被山匪掳走,在山里足足担心受怕了两日,就在她以为清白不保,准备咬舌自尽时,有个小山匪将她救了出来,她当时害怕极了,怕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嘤嘤嘤哭个不停,没想到小山匪只看了她一眼,丢给她一身男装,说要放她走,让她自己回去。
当时她觉得名声已毁,回家也是拖累家人,拿着小山匪留给她的男装上的裤腰带准备上吊自尽,没想到那小山匪去而复返,在她的脸上狠狠摔了一巴掌,他说……
“他说,‘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如果你想死,可以,先弄死害你的这些人,报了仇,你再死’,我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就活了下来。”陶夫人笑眯眯道。
“这么说这个小山匪还是个好人?”陶碧儿道。
陶夫人笑道:“是吧,反正当时他说服了我……后来我琢磨不对,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报仇?我就缠着他给我报仇,正好他干山匪也干腻了,就帮我把那寨子给夷平了,顺道考了个进士做了个官,然后就娶了我。”
“真是曲折离奇!”陶碧儿砸吧砸吧嘴感慨着,忽而瞪圆了眼睛,“哈”地一声,“什么!爹原本是个山匪!”
“对。”陶夫人微微笑着,抿了口茶道:“我一直都记着他那句话,‘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如果你想死,可以,先弄死害你的这些人,报了仇,你再死’。说起来,咱们娘儿俩都被山匪抓走过,当年我回府时,受到的非议比你多,甚至有至亲的人指着我的脸让我赶紧以死谢罪,以死证清白,可是我活了下来,甚至比他们活得更好。二十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大家只记得,我是陶夫人,我的夫君,是当朝三品大员。”
陶夫人恬淡地笑着,眼里漾起一丝甜意,拍拍宋研竹的手,劝慰道:“这件事本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你若真咽不下这口气,便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你做不到,我也相信你的夫君能做到。”
她忽而眨巴眨巴眼,笑道:“我相信我的儿子能做到,我也相信你。至于你,这事儿到这儿就算揭过去了,往后别再提对得起、对不起这几个字,我不爱听。记住了么?”
低头抿茶,依旧是温厚随和,身上徒添了几分经历大风大浪之后的波澜不惊。
宋研竹沉浸在惊骇中不能自已,半晌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这就对了。”陶夫人笑笑,低头轻抚宋研竹的肚子,笑道:“小家伙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研竹赶忙起身道别,陶碧儿送她出门时,压低了声音道:“我以为爹是个刻板的人,没想到从前竟还做过山匪,真是看不出来。可是想想大哥身上偶尔冒出来的几分匪气,又觉得怪不得……他从前分明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一转眼成了个将军!到底是爹爹的亲生儿子!”
宋研竹噗哧一笑,到了岔路口,初夏匆匆赶来,对宋研竹和陶碧儿道:“方才宋侧妃娘娘派人送来拜帖,说想要明日上门,与奶奶您叙叙旧。”
“不见!”身后人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