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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岳昆老早就看不起他的前任姐夫。
如今听人说是褚慎在城里替人看铺,做了掌柜,心下也是冷哼一声。
好好的庄户人家不做,吃不住种地耘田的苦楚,偏去做商,还是替别人看铺的,说好听些叫掌柜,其实不就是个伙计吗?
幸亏姐姐改嫁得早,不然说出去岂不是脸上无光!
于是这日,在姐姐岳娥的嘱咐下,趁着要去城镇里卖东西的功夫,岳昆赶了车,让自己的娘亲赵氏坐在马车上,一起去看看乔伊。
想着乔伊在后娘的手下,必定是吃不好的,那赵老太太又给外孙女带了一包老油炸的软糕。
因为岳昆事先听乡里说,褚慎在汇宝斋做事,便是沿着街市一路找来。
待到了汇宝斋的门外,只见店面修整的亮堂,描着金字的匾额高挂,从敞开的店门望进去,高高的货架上堆满了山货,而一整面的墙壁上,也挂满了各色皮毛。
只是因为卖的并非日常盐油,往来的客人并不多。
岳昆心内又是一阵冷笑,店面亮堂有何用?这等子没有主顾的买卖,看样子也是做不长!
于是扶着老娘下车之后,他便率先入门高喊:“褚慎可在?”
可是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褚慎的身影,只见一个穿着淡杏色对襟小袄的小姑娘正坐在柜台上记账本。
那小姑娘生得倒是俊,淡淡的弯眉,一双大眼漾着柔光,却并不是岳昆的外甥女乔伊。
岳昆想了想,倒是记起这位应该就是那个寡妇的拖油瓶。
至于笑娘为何端坐在店铺前,还要从数学严重偏科的褚慎说起。
他虽然武艺高强,但体育特长生却不善管理账目,几次算错了账后,便让胡氏接手。
可惜胡氏也是跟褚慎半斤八两,小些的日常花销还行,钱额大了,就算得心慌气短了。
笑娘看娘亲算得手指都分不开瓣了,实在看不下眼,便替娘亲算了算盈余支出。
她虽然不会用算盘,可算数这种基础学科,只要不是天文数字,倒也好算。
这点账本,在常青藤大学管理系毕业的吴笑笑看来,真是小学级别的数学题。便是勾勾抹抹列着算式,就将账目梳拢整齐,到时候将草纸一撕,也了无痕迹。
一来二去,褚慎可算是找了个账房的先生,一到进货理账时,便让笑娘来顶。
他不用算这些个钱利,便是钻心在后园子新辟的武场子上教随风舞刀弄枪。
今日,笑娘又被继父褚慎捉来梳理账本。正算到一半,便看见乔伊的那位舅舅进来嚷嚷。
在店铺里整理货架子的董婆子可不认得这位前任的小舅子,只迎上去问:“客官可要买货?”
跟在岳昆后面的赵老太太不甚客气道:“我要来看我外孙女乔伊,叫褚慎带她过来。”
董婆子虽然只来了不到一个月,但是从嘴上无门的乔伊小姐嘴里,也大略知道了这家的人事复杂。
如今听这个乡下老太太自称是褚家二小姐的外祖母,心里顿时明白,这应该是东家之前的岳母。
只是这天底下,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矩。既然东家前头的那位自己主动求去,便跟褚家毫无干系。
这平日里的,前家总是上门叨扰算怎么回事?
董婆子心内腹诽,却不敢做主,连忙会后宅先跟东家奶奶回话。
正巧乔伊在她的屋里头绣鞋面,一听外祖母和舅舅来看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赶着去见了。
胡氏也赶紧穿了鞋,去找褚慎。褚慎听了直皱眉,他正赤膊打桩,少不得要擦一擦汗,回屋换穿衣服再去见客。
再说这前面的店铺里,当董婆子走了后,便是留下笑娘和从后院赶过来的小丫鬟寒烟,跟二位来客大眼瞪小眼。
笑娘心知这二位非客非亲,又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倒也不用费心殷勤,只叫寒烟端了两杯茶盏招待下便是了。
接下来,她继续低头拢账,只等着继父过来坐镇,她再回到后宅里。
那赵老太太自从女儿出嫁后回来哭诉,便心里一百个瞧不上褚慎。如今她女儿岳娥改嫁得好,嫁入了体面的乡绅家中,那可是不用下地,有丫鬟婆子伺候的。
是以,她自觉自己也是有身份的,到哪里都是带着份矜持,自然瞧不上这店铺里奉上的茶盏,只板板地坐着,来回打量着店铺货架。
倒是岳昆话多,又看笑娘是个小姑娘,套些话来也不打紧。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爹做这店的伙计,一个月有几多月钱?”
他问完话后,见笑娘头都不抬,也不答话,便不耐烦道:“嘿,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答?”
这时笑娘倒是抬起头来,慢条斯理道:“为何要与你说?爹爹要是月钱不够花,你有心补贴不成?”
岳昆没想到会被个小姑娘噎了一下,登时立起眉毛,正待高声训斥她一顿,便看见外甥女乔伊跟翻飞的蝴蝶一般,从店铺的后面跑了出来。
“外祖母,舅舅!你们怎么才来看我?”说着,她便一头扑进了赵老太太的怀中。
赵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外孙女这些日子说不得受了什么罪,只赶紧掏出油纸包,让乔伊吃油糕。
可惜褚家二小姐进了城后,零嘴一类也隐约中上了好几个档次。
家里孩子多,褚慎不想拘着他们的吃食,各色的糕饼水果俱全,肉脯一类的也尽是堆在碟子里,摆在桌子上。
而乔伊方才在胡氏的房里,就着她熬制的雪梨桂花糖水,吃了两个柿饼还有一大块肉脯,肚肠正满着,哪里能吃下这油腻腻的糕?
于是她便捧着那油纸,几步跑到柜台边,举着给笑娘吃。
“笑娘,我不爱吃这些,都给你吃吧。”
乔伊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可听在赵老太太的耳朵里可变了样。
乔伊以前最爱吃这油炸的软糕,为何今日却眼巴巴先要巴结那寡妇带来的拖油瓶?
可见平日里是受了几多的磋磨,被人拿捏得学会讨好逢迎了!
岳娥的性子尽是随了赵老太太的,这岳家火爆脾气的开山鼻祖一发威,可不得了!
老太太拍着桌子便起来了,几步走过去,一把夺过油纸,嘴里跟乔伊说话,那眼睛斜瞪着笑娘道:“这是花岳家的钱银买来的,干嘛要跟外人吃?今日外祖母守着你,看哪个敢跟你抢食吃?”
恰在这时,胡氏赶着来了前院,只陪着笑道:“官人听闻二位来了,正换衣服,一会便到。”
赵老太太一口恶气憋闷在胸,见胡氏这个小寡妇来了,正好煞一煞气,扬扬威风,叫这小寡妇开开眼,死了磋磨她外孙女的心思!
这般想着,她便高声道:“你来的正好,倒要管管你的女儿,可是见我家乔伊还小,好欺负不成?连吃食都抢,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欺负乔伊的?当我岳家无人了不成?”
胡氏刚刚过来,哪里知道前情?只看着那赵老太太捏着几块油糕瞪眼,还真以为是笑娘不懂事要吃的呢!
当下连忙走过来,将笑娘护在身后赔不是道:“孩子还小,不懂事,若是有得罪之处,奴家先赔不是了。”
一旁的小丫鬟寒烟看不过眼里,愣声楞气道:“大小姐可没要糕,是二小姐主动给的,这位婆婆上来便骂大小姐,太也不讲理了!”
岳昆听这小丫头帮腔指责自家老娘,顿时火起,只伸手推搡着那小丫鬟道:“哪门子的大小姐,一个寡妇带来的油瓶倒是摆谱起来了!她若不是欺负乔伊欺负得紧,乔伊怎么会怕她成这样?今日,我便要好好问清楚,你们这黑心的母女是怎么糊弄拿捏着褚慎那蠢汉,一起欺负乔伊的!”
乔伊听得莫名其妙,见外祖母和舅舅一起大呼小叫,心里也有些害怕,只小声道:“……她们……她们也没有欺负我啊……”
可惜这蚊子样的声音,压根没入那母子的耳朵。
岳昆以前在褚慎面前横惯了。别看褚慎五大三粗,可岳昆从没见他与人动手,自然当褚慎是花样枕头。
他呼喝了几声后,见胡氏瑟缩如鹌鹑一般,心里越发有恃无恐。
当下竟然胳膊一挥,推倒了一个货架子,上面摆着的人参干货撒得满地都是!
说白了,这便是乡村泼皮无赖的路数,先砸锅摔碗,先声夺人罢了。
岳昆推了一个货架子,立刻找到了感觉,便撸胳膊挽袖子,再又推倒一个。
汇宝斋地处街市最繁华之处,店里有人砸摔东西,店外立刻有了看热闹的,直看着那岳家母子二人呼喝不停。
其实这便是前后脚的光景。
那褚慎换衣服也不慢,可他来到前厅时,岳昆已经闹开了,他负责高声喝骂,而赵老太太则坐在满地狼藉里,搂着乔伊哭喊着:“我苦命的孙女啊!叫狼心狗肺的贼母女拿捏啊!”
乔伊此时已经是被吓得哇哇大哭,不知内情的,还真以为后娘虐待了继女呢!一旁的街坊们,也跟着指指点点。
类似这样的场景,褚慎在多年前已经经历无数次了。以前只要岳娥回去告状,他的这位岳母大人就会带着岳家老小来闹一通。
他虽然是能打的,却并非乡野莽汉,明知道岳家人有些无礼,可毕竟是自己岳母小舅子,总是要忍让一番。
只是一二来去,他心里倒觉得姚氏占理,而岳娥总该搅闹事情了。于是夫妻关系也越发僵持,落得和离收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跟岳娥过不下去,这位搅屎棍子岳母占了很大的原因。
当初岳娥跟他和离时,褚慎以为总算不必再看岳家人闹上们来。没想到自己入了城,娶了新妻,岳家人却又来咒天骂地,欺负他一家老小。
现在他与岳娥已经恩断义绝,倒不用给岳家人情面了。
眼看着岳昆居然举手要打胡氏,他一个箭步窜上去,一脚就将岳昆踹得几步趔趄,摔出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