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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白色的民航客机,在漆黑的海底飞行。机舱内的灯都亮着,但是透过舷窗往里看,座位全都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悬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飞机从身旁轰鸣而过。靠近我的左边翼尖闪着红灯,另一侧的翼尖闪着绿灯,海水灌入机翼上的圆筒状的发动机,又变成透明的漩涡排出。突然间,一只手用力拍在舷窗的有机玻璃上,之后是披头散发的脸。
“鬼叔,救我!”一个曾经熟悉的妹子的声音。
叮咚。
“先生,请您扣好安全带。”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红色的空姐帽下面,是一张涂得很白的脸,展露着职业笑容。机舱中的广播也在持续放送:“本次航班即将在半小时后到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现在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您扣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所有电子仪器……”
我对身边的空姐笑了一下,然后坐直身子,扣好安全带。
空姐走开之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我正身处一趟深圳飞往北京的航班上,不知道在多少千米的高空中。舷窗外面是黑漆漆的夜空,马上又变成灰蒙蒙的云雾—这是飞机下降,正在穿越云层。
我感觉口干舌燥,用手挠了挠头,想起刚才的那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刚才做的那个梦,每个元素都有迹可循。首先,会梦到飞机,是因为我现在就在一架飞机上;其次,梦里我跟飞机都在海底,是因为我正打算去一座热带岛屿,还因为我早上游了两千米,又因为半年前有一架同样从吉隆坡飞往北京的飞机半路失联了,肯定是掉到了海里……至于梦到在机舱里那个曾经熟悉的妹子—小希,在向我呼救,纯粹是因为我在想她吧。
我头靠在椅背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两个月前,在云南最高峰—卡瓦格博上面,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希从山顶飞升,去了空中一座颠倒的红色雪山。从此,她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次我计划要去的海岛,跟卡瓦格博雪山一样,也是两个平行世界的连接点。虽然说你高山,我深海,但同为时空缝隙什么的……说不好,从雪山顶消失的小希,会在海岛上再次出现。这样的话,我就能跟她再续前缘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想再多都是“然并卵”,我首先要做的,是说服雪山之行的另一个小伙伴—水哥,跟我一起去海岛。
这一次,我特意从深圳飞来北京,就是为了给水哥洗脑,美化上一次在雪山遇到的风险,让他陪着我,再次踏上作死的旅途。对此,我有着充足的信心。
“两个男的,去马尔代夫?”水哥吞下嘴巴里羊腰子和燕京啤酒的混合物,瞪着两只铜铃大眼问我。
我点了点头:“嗯。”
他坐在一张小塑料桌对面,手里举着铁扦,此时此刻,我们正在从事着一项在深圳叫作“吃烧烤”,在帝都称为“撸串儿”的活动。
北京的十二月,冷飕飕的,坐在室外撸串儿,需要一定的意志力。这家鼓楼旁边撸串儿的店,是水哥领我来的,店里的烤羊腰子最出名,用料新鲜,膻味刚刚好,即使是我这种南方人也可以接受;两片腰子中间夹着羊油,咬一嘴香喷喷、油乎乎的,再来一口“牛二”,绝了。当然,这次我特意从深圳过来找水哥,不光是为了撸串儿。
从白马雪山回来之后,他就回了帝都。水哥本来就是北京土著,家里人早催他回来了—父母年纪大了,要他找个麻利的媳妇,把家里的烤鸭店继承下来。不过,水哥闻了二十多年的烤鸭,对这玩意儿深恶痛绝,坚决不肯子承父业。他爸老霍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里的四合院,水哥只好在和平里租了间房子,凑合住着。
没女朋友,没正经工作,因为在深圳待了太久,这边的小伙伴们也生疏了,有时候想喝酒都找不到人。这大概是水哥三十多年的生命里最暗淡的一段时光。
这个时候,我出现了。
一开始听说我要请他去马尔代夫,他的表情非常生动,内心非常雀跃:“必贵,你小子可以啊,不枉我把你从卡瓦格博雪山上扛下来。”
水哥说得没错,他不仅把我从雪山上扛了下来,实际上一群人能从雪崩里死里逃生,全靠他右手里的那只能吞噬一切的红色虫子—上古神兽貔貅。这也是我去海岛寻找时空的连接点,一定要带上水哥的原因。也许,关键时刻他能再救我一命。
又聊了一会儿,他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我跟他两个大老爷们儿一起去马尔代夫。这时候,他一副基本崩溃的表情,瞪着眼睛看我,腮帮一鼓一鼓的,手里举着个铁扦,忘了吃的羊腰子都被风吹凉了。
水哥重复问道:“你是说,你,跟我,我们俩,一起去马尔代夫?”
我再次认真地点头:“没错。”
水哥放下了手中的铁扦子,神情严肃地说:“别闹。”
我抿了一口玻璃杯里的白酒,虽然跟“麦卡伦”(一种苏格兰威士忌)没得比,但是下雨天,烧烤和“牛二”更配哦。火辣的白酒穿过食道,我借着这股热情说:“别这样啊,水哥,商量一下。”
水哥严词拒绝:“没什么好商量的,别的地方还好说,马尔代夫,这可是度蜜月的地方,两个男的去,不是摆明了‘出柜’吗?”
我放下玻璃杯:“身正不怕影斜,直男不怕别人说弯啊。”
水哥撇着嘴摇头:“别闹,你不怕,我怕,我这老婆都没娶上呢。”
他回头喊“老板,羊腰子帮着加热一下”,又回过头来问:“你小子到底怎么想的,不年不节的去什么马尔代夫,还把岛都看好了……是哪个岛来着?”
水哥开始问岛的名字了,看来心里多少还是感兴趣的,并不像口头上说得那么坚决。我心里偷偷一乐,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鹤璞岛。”
水哥瞪大了眼睛:“什么贺什么谱?哪两个字?”
我解释道:“
仙鹤的鹤,璞玉的玉,不对,是璞玉的璞—鹤璞岛。”
水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这名字没听过,新开的岛吗?”
趁着他有兴趣,我开始大力推荐这座岛:“嗯,新开的最奢华的岛,跟LV旗下的那个白马庄园一个级别,好像还更贵点儿。英文名叫HARP,也就是竖琴的意思。来,你看看这张图片……”
我拿出手机,展示保存在相册里的岛屿航拍图:“水哥你看,这座岛的本体,是不是像竖琴的共鸣箱?嗯,一个变形的阿拉伯数字3。岛两边围起来的这个潟湖,就是琴弦的部分,最外面的环礁是琴柱。”
水哥点点头:“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挺像的。竖琴岛,鹤璞岛。西方的竖琴,东方的仙鹤,中西合璧,有意思,有点儿意思……”
我本来想说点儿什么,但转念一想忍住了,也附和道:“对对,我也觉得特别有意思。要不这样,水哥你再回去想想?”
“羊腰子来咧!”老板把加热好的羊腰子重新放回塑料桌上。水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重新拿起铁扦,专心对付他的烤腰子。
我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不过,刚才我没说出来的,是关于岛名的另一个联想。仙鹤、竖琴,可以组成一个四字成语—煮鹤焚琴。
在粉蓝色的印度洋海水上,竖琴形状的岛屿在熊熊燃烧,白色的仙鹤惊飞。在我脑洞大开的想象中,这种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调调,有点儿悲壮,有点儿浪漫,有点儿不吉利,有点儿危险,不过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致命的吸引。
撸完串儿,两瓶“牛二”下肚,我跟水哥带着几分微醺,分道扬镳—他回出租屋,我回酒店。水哥也答应我,关于我去马尔代夫鹤璞岛的建议,他会“回去再考虑考虑”。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的答复我持乐观态度。反正他在北京也没事,有人愿意出钱让他去马尔代夫的顶级奢华岛玩,虽然背负着“搞基”的嫌疑,但是又不用真的搞。
在我这方面,为什么会想去鹤璞岛,还得从前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说起。
十月上旬,我先是跟水哥去了趟云南的白马雪山,上山时是个大好青年,下山就变成右腿负伤的残疾人。之后我就安心在家里养伤,谁知道就这样待在家里,竟然遭遇了比在雪山上还凶险的奇事。总之,在侥幸逃过一劫之后,我得到一个线索,这个线索,应该是真正的“高维智慧生物”给我留下的。
当时我躺在自己家的浴缸里,时空切换,原来的浴室变成一片天堂般的热带海洋,不远处有座岛屿,隐约可见沙滩上竖着四个白色的巨型字母标识牌,第一个字母是H,最后一个字母是P。
当时空切换被重置,我又回到黑漆漆的浴室,当时便打定主意:要搞清楚这座岛屿是不是真的存在于地球上,高维智慧生物让我的浴缸变换到岛屿附近,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在做了大量的功课后,我基本确定当时看见的岛,就是上文所说的竖琴岛,也就是鹤璞岛。
这座岛是前两年新开发的,颇有些神秘,网上能找到的资料不多,在“蚂蜂窝”上面连一篇攻略都没有。在微博上搜索,也只能找到一个香港年轻富太在今年8月发的两张照片—她在岛上的海底酒窖,举着高脚水晶杯,窗外是蓝蓝的海水和两条魔鬼鱼。
不过,找不到太多资料也很正常,高端人士一般不会有时间去写攻略,更不会去了一座海岛,就连刷几天的微博、朋友圈来炫耀。而且,从鹤璞岛本身的角度来看,它本来的接待能力就有限,只做高端客户,所以靠口碑营销就行,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宣传。
不光如此,无论是各大旅行社,还是携程、Agoda(安可达)这样的网站,都没办法预订鹤璞岛的房间。就连在鹤璞岛简洁高端的官网上,也无法查询房间的预订状态和价格,只能发邮件咨询。而且,官网上也写明了,鹤璞岛在马尔代夫的机场岛上不设接待处,要上岛必须提前预订,他们会派人来接机,再乘专用的水上飞机到鹤璞岛。
可能是离机场岛比较远,或者是为了彰显档次,总之水上飞机是游客唯一的上岛方式,像游艇这么Low(低端)的交通方式,鹤璞岛是不提供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逼格满满的岛,不光神秘感十足,要上岛的话,你的预算也得十足。如果按照去马尔代夫的标准行程(4晚6日),不算其他消费,两个人的起步价就要8万人民币。
这次来帝都,我订的是北京国贸大酒店,楼层高,视野开阔,酒店设施也不错。我最欣赏的是酒店的泳池—水下设有音响,一入水就能听到古典音乐。这样一来,身心能同时得到放松,是一种非常愉快的体验。
跟水哥撸完串儿的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我就跑到游泳池去了。一般来说,这时候的游泳池一个人都不会有,自己独占一个池子,那感觉就是两个字:爽爆。
毕竟快冬天了,虽然是恒温泳池,我也游了一会儿才感觉暖起来。因为是用蛙泳的姿势在慢慢游,加上起床有点儿早,水底又有音乐,所以游着游着,竟然有点儿想睡觉。于是,我尝试着闭上眼睛游泳,碰到池壁需掉头时才睁开。
一开始,感觉还挺不错的。过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现在不是在一个离地面几百米、贴着马赛克的水泥池子里游泳,而是徜徉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我虽然游泳技术不错,但是因为小时候有溺水的经历,所以对于踩不到底的水域,还是有很深的恐惧。
这么想着,心里突然就慌了起来。当我猛然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更加了不得的事情。
游泳池的马赛克有三种颜色,粉蓝、宝蓝、深蓝,三者以随机的方式,至少是看起来随机的方式,组合在一起。三种蓝色的马赛克之间,是白色的勾缝剂。现在,这些白色的勾缝剂消失了,变成黑色的缝隙,且缝隙还在不断扩大,三种蓝色的马赛克,突然之间哗啦一声,全部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缝隙里。
这黑色的缝隙,原
来是深不见底的海水。马赛克在海水中慢慢下降,在我的正下方,正静静地躺着一架白色民航客机。我虽然对飞机型号没什么了解,但是却马上能够确认,它就是我在来北京的路上梦见的那一架。
心里疑惑着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不知不觉间,穿越到了哪个海面?一分神,换气时头抬得不够高,嘴巴张开要呼吸,却喝进了半口水。我大惊失色,手脚不由得胡乱扑腾起来,身体却向着海底沉了下去。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重新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下一秒,我的脚碰到了硬硬的东西,那是游泳池底的马赛克。
头露出水面的一刹那,我张大嘴巴呼吸,看见泳池旁边高高的椅子上,救生员半个身子都坐了起来,盯着我疑惑地看着。如果我晚一秒站起来,估计他就跳下水来救我了。小伙子肯定是在想:“这哥们儿在搞笑呢?在一米四深的泳池里也能溺水?”
我抱歉地一笑,低下头,透过泳池的水,我的双脚正踩在三种蓝色的马赛克上。没有深海,更没有什么飞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但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再游泳了,于是我慢慢走向泳池边缘,爬了上来。
我一边回忆着刚才在泳池里看到的幻象,一边从更衣室的柜子里拿衣服,刚好听到电话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强导。他知道我来了帝都,一定要约我吃饭。我想想反正也没事做,就答应了他,中午一起去吃大董(饭店名)。
强导之所以叫强导,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一个“强”字,又一直混着影视圈。他的外形跟职业也很相称—戴鸭舌帽,满脸的络腮胡子。现在,我跟他面对面坐在大董里。我一边吃着烤鸭,喝着五粮液,一边听他大声说着影视圈的血泪史,各种导演、明星的恩怨情仇。因为是午饭时间,又不是周末,所以店里食客稀稀疏疏的,不怕被别的客人听见。
早知道贵圈很乱,没想到,比坊间传闻的还要乱。
说完了影视圈的秘辛,强导开始说业内现在的情况:不缺钱,不缺好演员,甚至不缺观众,最缺的就是好故事。
我半瓶五粮液下肚,也有了讲故事的欲望,于是就问强导:“好故事,我有,你想听吗?”
强导看了我一眼,不屑地说:“你?”
像我这么淡定、这么有城府的男人,对于旁人的轻蔑,我的态度是—根本不能忍!
我“谦虚”地说:“强导,我的构思很不成熟,你就随便听听,听完献上你小子的膝盖就行。”
强导没有说话,只是又用饼卷了片鸭肉。
看着他轻蔑的样子,我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准备给他讲一个关于雪山的故事。当然,我不会说这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免强导觉得我是个大忽悠,或者直接认为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所以,我只说这是我在两个月前去雨崩的时候,结合亲身经历,脑洞大开想出来的构思。
在我讲了五分钟之后,强导就不吃烤鸭了。故事讲到一半时,他连五粮液也忘记喝了。十几分钟后,当我把结局讲完,他的眼睛基本是放光的。
“我的天,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剧本梗概啊!”强导惊讶地说。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嘿嘿一笑:“是吧,你要觉得好,这剧本卖你。”
我一句开玩笑的话,强导却当了真:“真的?我真买啊,你开个价。”
我又随口说了句:“一百万。”
他却认认真真地谈起了条件:“一百万是税前还是税后?你什么时候能写完给我,两个月行不?”
我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
强导不愿意了:“谁跟你开玩笑?”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到这时,我才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正经事来考虑。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城根儿下,人人都带着一股腾云驾雾的仙气:随便一个出租车师傅都能跟你讨论国家外交政策,随便一个四合院的大爷都敢跟你说他“海里有人”;饭局上一个不太说话、其貌不扬的人,邻座就有可能神秘兮兮地告诉你,这人祖上如何如何有背景。至于像强导这样的文艺工作者,说的话就更不靠谱了,瞎扯淡可以,如果正儿八经谈合作,你得先分辨他是不是还在瞎扯淡。
但是,这回强导赌咒发誓,说他真不是在扯淡,确实有个项目—有个投资人想拍类似的题材,关于平行世界什么的—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剧本。
强导脸上的表情,活像是发现了千里马的伯乐:“鬼叔,你把这故事写出来,一定能行。”
写东西我倒不发怵,虽然大学读的是理科,但高考作文叔可是拿了满分,虽然荒废多年,但底子还在。不过剧本是个比较专业的东西,有各种格式、各种要求,我从没尝试过,也懒得去学。
我挠了挠头,想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强导,剧本我写不来,你看要不这样,我把刚才跟你讲的这个故事写成小说。写完了你再看看,能行的话就拿去改编剧本。”
强导一拍桌子:“也行!”
他话音一转:“不过,你可得快点儿给我,两个月,一定要写完。”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写成小说的话,也就15万字左右。反正故事是现成的,我光是转化成文字而已,一天六千字的话,一个月就能写完。
于是我答应道:“好,我尽量,春节前给你。”
强导眼睛放光:“一定!”
看着他一副笃定的样子,我反倒怀疑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想了想,说:“写出来你不要呢?”
强导又急眼了:“我今天把话放这,鬼叔,你把刚才的故事写出来,我一定要,就算不要,也帮你卖个一百万,税前。”
我纠正道:“税后。”
强导一愣,然后笑了:“你小子……行,税后就税后。那我们就说定了。”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鬼叔,干!”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