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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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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墙禁制开启的瞬间,独孤煜感到的不是兴奋,而是空虚,迷茫。

    领悟白虎七宿后,自己可以说已经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往后的路该如何取舍,又如何选择呢?

    十几年来所遵循的,作为一个“人”的道德准则,规范良知,那些孔子之仁,孟子之义,还有意义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更无法得出答案,只是呆呆站在竹墙之前。

    彷徨,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搭在独孤煜的肩上。

    那一刻,独孤煜好像回到了童年一般,又见到了练刀时为自己擦汗的娘亲,他回过头,刚要喊出“娘”,可看到的不是娘,而是师父林华。

    “说你是天资卓绝都是轻了,竟然短短七日之内就领会白虎七宿,当年尹师兄可是用了整整两个月才达到你如今的地步,伏龙观数百年来,恐怕也只有束叔祖,在星学一道上有你这般的速度了。”

    受到师父林华赞赏后,独孤煜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说道:“师父,您说的实在是严重了,弟子能凑巧打开竹墙禁制,其实全靠尹师叔的心得笔记而已,弟子实在没什么天资的。”

    徒弟独孤煜天资纵横,却又如此谦虚,林华心中实在大感欣慰。

    她犹豫半晌后,走到密室正中央拿起一卷竹简,递给独孤煜,并说道:“此简乃是伏龙观创观祖师之一,束星北师祖所留,当年他一身星宿功法天下闻名,尹师兄也是看了这卷竹简,才兴起了钻研星学的念头,据说当年束师祖共留有十六卷之多,可惜如今只剩下这一卷了,今日我这就将它传给你,也算束师祖和尹师兄后继有人了!”

    独孤煜恭敬的双手接过竹简,疑问道:“弟子在外门时,只听过伏龙观创观师祖是伏龙道人,玄天子前辈,师父您说的这位束前辈又是何人呢?”

    林华长叹了口气后说道:“哎,这涉及到一段门中隐秘,你在外门之时自然不知,不过说来话长,你刚刚打开白虎禁制,想必也累了,师父我带你去个地方,吃一味人间美味 ,算是对你功法精进的奖励,然后再详细解释,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

    独孤煜注意到,在师父林华说起人间美味四字的时候,两眼带笑,嘴角微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个寻常人家的快乐姑娘一样。

    好亲切。

    龙潭峡内水质清澈甘甜无比,盛产乌鳢。乌鳢此鱼肉质肥美,骨刺极少,又有活血化瘀的功效,龙潭峡中的乌鳢更有“天下鲜美第一”的美誉。

    龙潭乌鳢一度被洛阳城中各大酒楼所垄断,名声最盛之时,甚至一斤龙潭乌鳢可换三两黄金。六百年前,伏龙观建成并创出威名之后,世俗商人再不敢入峡捕鱼,龙潭乌鳢也就此从绝迹于洛阳酒肆,只存在于少数老饕的口耳相传之中。

    自竹楼往东十里处,为五龙潭,水潭旁有五条山脉环绕,犹如五条巨龙环抱一泓清水,以此得名。潭中黑鱼不时成群游过水面,宛如巨龙。

    林华带着独孤煜飞遁数里,来到五龙潭前,她让独孤煜一人留在岸上,自己飞至水潭上空,右手掐诀,向水中一挥,便有数条乌鳢从水中鱼跃而出,落在独孤煜的身前。

    “捕鱼”之后,她又飞入竹林之中,飞回时手里拿着两节翠竹。以指做刀将翠竹削成四柄小刀的模样,并递给独孤煜其中两柄。

    “一柄用来去鳞,一柄用来分割鱼肉。”

    看着师傅林华在空中飞来飞去,独孤煜好像丈二的和尚般摸不着头脑,这五龙潭旁没有任何炊具,如何烹调料理这几尾黑鱼呢?

    “师父,难道这鱼是要生吃吗?”

    林华拾起最大的一条乌鳢,足有一尺多长,迅速熟练的除好了鳞片,黑色鱼鳞之下,肉质却是雪白无比,然后用竹刀削下来一小片鱼腹之肉,递给独孤煜。

    鱼肉纹理清晰,层次分明,下半部分晶莹剔透,正是鱼肉脂肪的部位。

    “你也试试师父的手艺!”

    独孤煜接过鱼肉,面带难色的放入口中,心中却不以为然的想道:“就算这黑鱼再如何鲜美,可未经过烹调,又能吃出什么味道呢。”

    鱼肉初入口中,只觉得一股类似潭水淡淡的甘甜和竹子的清香,用牙齿慢慢咬出肉汁不停咀嚼后,独孤煜终于明白,林华为什么说这是“人间美味”了,肥美甘甜的鱼肉和竹子特有的清香,在口中不停的肆意释放,咽下之后,口中还残留着连绵不绝的余韵,回味无穷。

    林华看独孤煜吃下鱼肉后沉默不语,疑惑的问道:“怎么样?不比你的素汤差吧?”

    独孤煜重重的点了点头,感慨道:“没想到鱼肉用来生吃,竟然这般美味!弟子从前可都是暴殄天物啊!”

    林华笑着说道:“天下鱼肉生吃,也不都是如此鲜美的,我出山时也曾试过其他种类的鱼,可要么腥气过重无法入口,要么骨刺太多吃起来过于麻烦,也就只有这五龙潭中的乌鳢,配合岸边生长的竹刀才最为搭配。”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师徒二人各自吃了六条乌鳢,若不是林华强调,修行之人不可贪恋食欲,独孤煜只怕要吃上十条都不止。

    用过鱼肉之后,林华开始向独孤煜道来,那数百年前的往事。

    六百年前,玄天子师兄弟三人自天宗而出,下山斩妖除魔。

    伏龙观追本溯源可以说是天宗的分支,所谓天宗,乃是传承悠久的神秘上古门派,据说天下功法源头大半都是从天宗中传出,可关于天宗一派的具体详情,连林华也不甚了解。

    玄天子两位师弟的名号分别是束星北和叶若夫,师兄弟三人联手之下,十年之中降服不少邪魔之辈,一时间天下妖魔为之闻风丧胆,纷纷躲避玄天子等人的锋芒。

    数年后,名为敖青的黑龙突然横空出世,在洛阳周围作恶多端,危害百姓,三位师兄弟自然闻讯赶来。谁知那黑龙早有准备,乃是故意设计引三人入局。以黑龙敖青为首,伙同其他四龙,竟然要用阵法炼化玄天子等人作为增长修为的仙丹!

    多亏了束星北师祖精通天下禁制阵法,以无上法力接引天星之力,破了敖青所布的大阵。

    阵破之后,修为较低的四龙立时被叶若夫所斩杀,黑龙敖青修为惊人竟和玄天子斗了个旗鼓相当。敖青所炼真龙法身已经到了不仅刀枪不入,任何功法也都怡然不惧的境界。

    三位师兄弟联手之下竟也奈何不了敖青,无奈之下只好以束星北为主,施展阵法将其暂时镇压,打算用大阵之力一点点将敖青法身化去,再行斩杀。

    此后十年,玄天子,束星北,叶若夫师兄弟三人便轮流看守敖青和大阵封印,一直相安无事。

    十五年后,不知何故,叶若夫趁玄天子外出之时,突然修为暴增并且狂性大发,击伤束星北,凭借一己之力破开大阵,将敖青斩杀,并要将其魂魄和法身收走。

    在其逃走之时,束星北舍命一击,将自己一身星辰之力,尽数打入叶若夫的体内,令其不得不舍弃真龙法身,只带黑龙魂魄逃走。

    自此之后,叶若夫便化名为血浮屠,几十年间残杀了数十名得道之士,玄天子为了清理门户数次追击血浮屠,都被他以极精妙的血遁之术逃走。

    为了帮助束星北疗伤,玄天子二人便在龙潭峡暂时住下,可惜束星北伤势过重,加上打向叶若夫的那一击又耗尽了自身精元,三十年后便与世长辞,死后只留下一间竹楼和十几卷记录一身星学的竹简。

    两位师弟一死一逃,玄天子无颜回师门,便在龙潭峡开始创观收徒,同时继续搜寻血浮屠的踪迹。可那血浮屠不知为何,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见了踪影。

    两百年后,伏龙道人玄天子郁郁而终。临死前,留给弟子武云休数件具有莫大威力的法宝,全是两百年间针对血浮屠功法所造,希望武云休能继承师志,彻底铲除师门败类血浮屠。

    血浮屠自堕入魔道后,功力暴增并抢走敖青龙魂,可是数百年来,却始终化解不了束星北留在他体内的星辰之力,这星辰之力要是不化去,临阵对敌之时,尤其是遇上玄天子时,将是致命的隐患。

    更重要的是,束星北借助星辰之力所施展的高超禁法,彻底封住了血浮屠的任督二脉,让他空有敖青龙魂却无法炼化,魔功修为也再难有任何进展。无可奈何之下血浮屠只好遍寻天下懂得星学之人,可星学一道太过艰难晦涩,除了天宗之外,世间各个门派涉猎极少,偶尔一两个修士修行星学,也因为修为太低,即使捉来也起不了半点作用。

    五十年前,已经被体内星辰之力折磨到几近疯狂的血浮屠,终于发现了转机,玄天子所创的伏龙门下,竟然有位名为尹天佑的弟子,精通天星一道。

    血浮屠在其身边潜伏多年,终于等到尹天佑南海观星落单之时,出手将其擒获,并将他关在法宝之中,希望将他一身修为炼化成丹,来对抗自己体内星辰之力。

    尹天佑被捉之前,向师门发出求救血信,其师武云休得信后迅速出关截阻血浮屠,凭借林华与尹天佑的星霞感应,武云休终于在塞北雪原追上血此魔,武云休虽然修为不如师叔血浮屠深厚,但还是凭借师父玄天子所留的数件精妙法宝,将血浮屠一身血道功法尽数破去,让他无所遁形,并将其真身打的魂飞魄散,湮灭无影。

    可惜血浮屠临死之时竟自爆法宝,不仅重伤了武云休,也连累了被困于法宝中的尹天佑。

    尹天佑死后,由于血浮屠毕竟与师祖玄天子出于同门,为了保全师门颜面,这件事情除了武云休以外,门中也就只有作为当事人的林华一人得知,连现任观主万俟云雨都不知道,那位魔道巨擎血浮屠和本观还有这层关系。

    林华将所有经过一一向独孤煜道来,提到尹天佑之时,眼中不时闪过淡淡泪光,不过每次都被强行压了下去,讲完之后,林华如释重负的深深呼了口气。

    五十年了,这似乎是林华第一次和人提起此事。

    五十年了,当年往事一直重重的压在心头。

    “今日我所讲之事,你绝对不可向外人泄露半句,否则有损师门清誉,若不是你在星学一道有如此天资,又为人谨慎,为师绝不会和你说这些机密之事,你明白么。”

    独孤煜赶忙跪倒在地,向林华立誓道:“师尊您对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绝对不会做出半点有愧师尊,有辱师门之事!”

    林华伸手扶起独孤煜后,慈祥的说道:“我若是不相信你,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事了,以后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师尊的叫了,你我师徒,我就叫你煜儿,你唤我做林师好了。”

    此时林华,满是慈祥的脸上,哪还有半点冷若冰霜的样子。

    当年他与师兄曾约定养育一子,若是男孩便取名尹星,若是女孩便叫做尹霞。

    师兄已逝,当年约定,再也无法实现。

    她是不是将眼前这个,极有星学天赋的独孤煜当做了,从未出世的“尹星”呢?

    “是!林师!”

    独孤又何尝不是,把林华当做,已在汝阳殉城的娘亲呢。

    谁言,天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