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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清脆的“咔嚓”声后,小铜门再次洞开。
近午的阳光很是刺眼,卓展不禁眯起了眼睛。这感觉,让他想起了在教室里睡醒觉时睁眼的光刺感,一样的场景却是不一样的心境,仿若黄粱梦一场。
姚婆婆依旧一路弓身走在前面,引着卓展出了这道仿佛屏蔽了一切世俗的东殿大门。
大门隆隆洞开,卓展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段飞、壮子、段越,还有可爱的赤,还有……还有高冷漠然的江雪言……
卓展见到江雪言那张冷艳的脸时,脑海中不由得又飞速运转。于淳的忠告、江雪言拒绝封魄的修炼安排、江雪言私自窥探东殿神宫,这一幕幕的碎片重新拼合,卓展极力想从中找出答案,却又无能为力。
困惑间,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江雪言的额头,去寻找于淳说的那处伤。然而江雪言斜分的长刘海刚好挡住了右边的额头,让他看不到头发下面的皮肤。
雪言姐的头发之前就是向右分的吗……卓展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江雪言之前的样子。但可惜自己平时并未用心观察过江雪言,实在记不清她平时的头发是向左分还是向右分。
“喂,卓展,你怎么了?!怎么跟大巫祝打起来了?”眼尖的赤一把抓住卓展被撕开的袖子,惊慌大叫着。
段越也看到了卓展的异样,但更多的还是看出他神情的异样,这样忧虑慌张的表情,可不是她关注了那么多年的卓展哥哥。
但她眼看着赤抢先一步问了出来,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在意地盯着赤抓着卓展的那双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哦,没,没什么。”卓展忙晃过神来,对着赤灿然一笑:“不是打起来了,大巫祝就是对我的巫力比较好奇,跟我过过招罢了。”
“真的吗?”赤将信将疑地望着卓展,脑海中的疑虑依旧没有打消。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乖戾的大巫祝可不是这般好斗之人。
“嗯,骗你干嘛?大巫祝还指点我几招呢,就是我自己没掌握好力度,把袖子撕烂了。”卓展故作轻松地说道,认真地回看着赤。
“哎哎,别磨磨唧唧的了,赶紧带卓展回去换身衣服。太阳这么大,再呆一会儿都晒成焦香肉脯了。”
壮子不满地催促道,一头的汗水顺着脖子不停地往下流,已把他领口的衣服浸湿好大一片。
段飞没有说话,一缕忧思涌上心头。因为他看出卓展刚刚说谎了。他在卓展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他一起玩儿,这个兄弟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卓展每每说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都为微微地挑一下。这个连卓展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动作,除了卓展的母亲,就只有段飞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走,回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好去找赤枢大哥拿开图石。”卓展笑着说着,已先一步朝住处的方向走去。
“你……你们……不多留几日了吗?”赤挑着眼皮小心地问道。
“留啊,但也想先拿到开图石,这样才安心。”卓展淡然一笑。
赤刚刚微起的小波澜立马得到了平复,她暗暗吁了口气,双手绕着头发,美滋滋地跟在卓展后面,脸颊上浮起两朵明媚的红云。
赤枢在政事堂忙了一个上午,案前堆积成山竹简卷和龟甲片已快把他埋了起来,此时他还在跟青金交代送箕尾山飞探营回封地的相关事宜。
红巾侍卫进来通传,说三公主和卓公子一行来访。
赤枢大喜,刚起身,就听到一团嘻嘻嚷嚷的吵闹声。抬眼一瞧,只见妹妹赤和卓展一行人已吵闹着走进庭院。
卓展换了一身纯白色的缎服。这是他刚进府时封魄为他和段飞准备的换洗衣裳,卓展的是白色,段飞的是黑色。
只不过由于料子太过华贵,卓展一直没有穿,今日穿上倒也不觉得那般奢华了,可能是由于颜色素气的缘故吧。
不过这身白衣很适合卓展精瘦的身材,穿在身上倒是出奇地精神,整个人都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清爽劲儿。
惹得段越一直偷偷瞄着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
“一听这笑声啊,就知道是你们。”赤枢爽朗说道。
从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的他,此时也沉浸在这青春洋溢的气氛中,好像自己也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很是惬意。
众人象征性地拱手作礼后,便各自呈现出最放松的状态。在赤枢这里,他们不需要拘谨。
“怎么样,休养了一夜,可都缓过来了?”赤枢笑问道。
“托封主的福,早把精神养足了,现在可是元气满满,精力无限了。”段飞抢着说道。
他知道昨夜卓展因武翰自裁的事一夜没睡,但在赤枢面前,还是要多少藏着这些情绪。卓展是最不会掩饰自己的人,这种事情只能他来做。
“养足精神就好,今天晚上咱们还要痛喝一场,哈哈哈。我让庖屋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准备了,咱们晚上可要不醉不归啊!”赤枢说完仰头畅笑。
“大哥,他们跟我差不多大,不能喝酒。”赤抱着胳膊,好意提醒着赤枢。
“怎么不能?听荀伯说,卓展、壮子都十六了,段飞都十八了,都是汉子了。这战场都上过了,还怕这美酒不成?”赤枢挥手豪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封主,在我们国家,十八岁成人后才能饮酒,我等此前都是滴酒未沾,此时破例,实在不妥。”卓展礼貌回绝道。
“哎,入乡就得随俗,都是气吞九霄的英雄人物,小酌几杯无妨!”赤枢一再规劝道。
“大哥!”赤转着调子叫了一声,眼神里满是嗔怪。
“呦呦,你们看看我这妹妹,这才跟你们相处几天,就把我这个大哥出卖了,真是女大不中留,越来越不向着自己哥哥了。我看啊,你们走时干脆也把她带下山得了,让我这里也落个清净,哈哈哈。”赤枢打趣道。
“我倒是也想啊……”赤低着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小声嘟囔道。
虽然赤枢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但一向敏感的段越却听到了,很是不悦。
与卓展一起的这次穿越之旅,本是段越臆想中的一次能够接拉近她与卓展距离的大好机会,没想到刚到这就遇见了赤。
在她看来,赤以查案为由,一直粘在卓展身边,让她原本有跟卓展说话的机会都被赤抢走了。
段越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尽早下山,早点儿摆脱这个碍手碍脚的赤。
“那也要饮几碗米酒,米酒不是酒,没有什么劲儿的,我们这边的老人、孩子都能喝,你们就不要再推辞了。”赤枢让步道。
卓展见不好再推辞,只能点头接受:“那就多谢封主关照了。还有……敢问封主,开图石可否取回来了?”
“哦?你还没拿到吗,荀伯一大早就取回来,亲自送往你住处了……”赤枢一脸疑惑说道。
然而赤枢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大喊道:“哎呦,卓公子,卓公子!”
众人寻声往向庭外,只见荀伯满头大汗,一脸疲惫地蹒跚跑来:“卓公子啊,你可是让老叟找的好惨啊!”
卓展赶忙上前扶住了荀伯,将他扶向侧边的方椅上坐好:“荀伯莫急,先喝口茶歇歇!”
荀伯拄着卓展的胳膊一屁股坐进椅子,又接过段飞递过来的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用袖子摸了摸胡须,咧嘴叫苦道:“哎呀呀,我怎能不急,我可是找了你一上午啊!”
“清早我便依封主吩咐取了你要的那个什么石,怕你心急,想着早点儿给你送去,可刚到你住处,就听府仆说你们去探望封将军了。
我又赶到将军府,可谁知到了将军府,琥珀又说你们前脚刚出去,去往东殿神宫了。
我又寻着去了东殿神宫,到了那里你们又不在,还好遇见了姚甸祝,甸祝说你们往偏殿客房方向走了。
我这又折腾回你们的住处,又扑了个空,府仆说你们来找封主了,我不敢停歇啊,生怕耽搁一下你们就又跑了。
这下好了,可让我找到你们了。早知道你们要来,我还莫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荀伯怨声连连,一边抱怨着一边揉搓着自己就快脱臼的膝盖,样子很让人心疼。
“荀伯,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了这么多趟,我们给您赔罪了!”
卓展弯下身子跟段飞一起帮荀伯揉捏着大腿上的肌肉,满脸歉疚。
“哎,这也不能怪你们,时机不对而已,没什么可赔罪的,看来今日荀伯注定有劳脚的水逆,一会儿让巫童过来拂拂尘,去去晦气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今晚你们可得好好敬荀伯几杯!”赤枢挥一挥手,高声说道。
“那是一定。”卓展淡然笑道。
“哎,我说你们这儿就是通讯太原始,这要是在我们那,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儿。”壮子憨气地打岔道。
赤枢对“通讯”这个词很是好奇,赶忙与壮子讨论起通讯的事。
“哦,对了,这个给你,折腾我一上午的东西,你可要保管好了。”荀伯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锦袋,交与卓展。
卓展小心翼翼抽开锦袋,只见里面是一枚方形天河石,半透不透,通体如湖水般澄澈的蓝绿色,冰润的绢丝光泽,蓝绿底子上布满了漂亮的走雪纹,仿若春雪飘落在刚刚开化的冰河,一派沁凉与生机。
卓展翻转天河石,看到了底部那手刻的图腾,是雕蛊,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卓展用拇指来回摸索着这雕蛊图腾,一时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此番阳山之劫与这雕蛊可是有着难以割裂的关系。阳山之主赤枢的巫力来源于这雕蛊,叛徒武翰也是这雕蛊兽人。原本情深义笃的君主与臣下,一念之间便兵戎相见,一死一伤,实在令人唏嘘。
“好漂亮的石头啊!”段越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看见这冰艳的天河石,自然是走不动道了,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壮,路引图。”卓展急切地看向壮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来的路线。
“哦。”壮子赶忙解下一直贴身系着的轻便布包,取出路引图,小心翼翼在茶案上展开。
“报”只见一黄旗传令兵飞驰入院,拱手遥报:“禀报封主。一青城庸家女子上山,说有要事求见三公主,她身边有阳府的通信兵陪同,说是之前奉封将军之命前往冷凌国递送信报的,名唤锦儿。”
“锦儿?绣儿的姐姐找我?”赤很是困惑,一脸呆滞:“快快通传!”
锦儿在府仆的引领下一路碎步小跑进了庭院,满面疲惫,神色慌张,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似是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原本干净利索的衣裙已被荆棘剐的破烂不堪,头上的发髻也松散了,散落下来的碎发乱糟糟的别在耳后,似是遭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众人见到这幅模样的锦儿很是不解。锦儿和绣儿走了没多久,算日子,应该是刚到冷凌国,没做停留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莫不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赤和段越立马迎了过去,扶住了锦儿的双臂。
段越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道:“锦儿姐姐,怎么这幅模样,绣儿呢?”
锦儿听到绣儿的名字,瞬间红了眼眶,泪水不听使唤地簌簌落下。
只见她咬着嘴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喊到:“求三公主救救我妹妹,绣儿马上就要被处死了!”
众人闻言色变,神色仓皇。虽预感到有事发生,却没料到竟是如此严重的人命大事。
赤赶忙扶起锦儿:“锦儿姐姐,快,快站起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儿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接过段越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道:“那日,封将军派人送来了信报和官牒,我们姐妹便随着这位官爷一起乘马车赶往冷凌国。
抵达冷凌国后,我们姐妹一刻不敢耽搁,还没有回家,就直奔宫城,将封将军的信报与官牒呈交给国主。
没想到国主看过信报后勃然大怒,下令羁押了我妹妹,还说……呜呜呜……还说下个月白日祭结束后公开处斩……呜呜……”锦儿说完又倒在段越怀里哭成了泪人。
“信报中写了什么?”赤枢也从里面的政事堂踱了出来,听闻绣儿的境遇很是在意。
“没写什么呀,就只是通报人皮作坊一案的普通信报,跟派发给其他封地、属国的信报都是一样的呀。
唯一不同的就是封魄哥哥加上了绣儿帮忙报官这一条,还特意对此褒奖了一番,希望绣儿她们回国后能得到官家的优待。”赤回头望着赤枢,一板一眼地说道。
“这就是了。”
锦儿擦了擦肿成桃子的泪眼,强忍着满腔的悲恸,沉声道:“这对于你们来说可能无法理解,明明是善举,怎么就要被处死了呢。
然而在我们冷凌国,就是这样的。冷凌国治国严苛,制定了一套极其细致、苛刻的律法。国中子民若有任何龃龉之举,不论严重与否,只要触犯,便必定处以极刑。
绣儿应该就是触犯了‘不得干预其他属国、封地政事’这一条。”
一向愤恨不平的段飞一听就冒了火:“靠!帮忙报个官也算干预政事啊,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赤,这种国主你父王怎么也不管管?”
“杀他娘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壮子也气愤地怒骂道。
“南山大律内容很简单,只有十二条。但各封地、属国有自行制定治邦律法的自由,南山官家也无权干涉的。”赤一脸愧疚地解释道。
“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一趟冷凌国了。”卓展上前几步,肃容说道,眉眼间凝聚着决然与义无反顾。
只见他手中已摊开的路引图,被嵌入的天河石启动,明亮的橙色路线清晰显现。而那闪着光点的下一处目的地,正是冷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