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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枉活了十六年,不知何人是我生父母!”
“宓儿,够了。”拓跋朔伸手想要揽过我的肩膀,却叫我微微一闪给躲了开去,他眉头微蹙,“他去找了岳母,也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过去的事既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如今又何必旧事重提?”
我不满道:“为何定要将姨母与静妃娘娘扯进这淌浑水?若只是为了废伪帝,清君侧,相信凭着董家的势力与朝中流言,还有蠢蠢欲动的赫连家,就算没有那份所谓的太后遗诏也不是什么难事罢?”
拓跋朔一怔,“你都听到了?”
我起身立在一侧,并不否认狡辩,垂首道:“臣妾并非故意偷听,王爷恕罪。”
他微微一笑,伸手拉我坐下。“无妨。”
叶知秋摇头道:“王妃此言差矣,自古举事之势有二,一为军备,二为因果,二者缺一不可。若无这份‘太后遗诏’,光凭坊间传布的留言根本不足以挑动天下。苏承风手握兵权多年,宁允祺继位后更是对他多加重用,光凭董家与赫连家联手只怕未必能敌得过苏承风手上二十万精兵。楚朝目下唯一能勉强与叶知秋平分秋色的便只得虎威将军萧颌。这萧颌虽已年过半百,然而却仍然手握十万大军金印,在朝中声望极高,与苏承风一向貌合神离。在宁允祺继位之初,苏承风一手策划了那场兄弟倪墙,祸起宫闱,萧颌力保二王与七王性命,却都叫苏承风背地里做了鬼。萧颌个性耿直,虽不屑苏承风所作所为,然而却也肯对宁允祺忠心耿耿,因此要让宁允祯顺利继位,当务之急不是能不能拿下苏承风,而是能不能说服萧颌去反。”
我理清楚他话中之意,这老将军生性耿直,自然也是个认死理的,亦即是说即便允祺做下再多糊涂事,他也是定然不会反了当今的皇帝。然而若有太后遗诏能够证明这皇帝并非皇家血脉,乃是外戚所生,这老将军的刚直不阿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知他说得在理,心中虽仍有不快,却也不便再多说,只问道:“那苏——”我刚要问他那苏承风兵败之后下落如何,会不会威胁到姨母与静妃娘娘的安危,然而脑中却蓦地闪过幼年时在苏府之中童稚无忧的岁月,抛去这些被纠正了的误植与错位,刻意制造维护的利益交换,他待我……算是极好。我幽幽叹了口气,“可能确保姨母与静妃娘娘的安危不受威胁?”
他一怔,讶然道:“那静妃——那董月芍三个月前便去世了。”
“什么?!”我一惊之下几欲起身,“你说静妃娘娘她——她已经去世了?”这怎么可能?!我心中一阵酸涩,却也不由相信,这并非没有可能。静妃娘娘本来身体便染恙已久,许是为着心中一股牵念才强撑到了现在,如今姨母为了陪她也遁入空门,她心愿已了,病体羸弱无法再续,或许便果真一缕香魂随风而散了。想起数月前在紫金山上她拒而不见,那时只道是来日方长,或许尚有见面之时,就没有强求,谁料这才区区数月时间,便已是天人两隔,终我一生无法得见,我心下登时很是伤感,不由黯黯叹了口气。
“那……姨母她如今……”我心头犹疑,静妃娘娘若已然仙逝,姨母会不会愿意回到宫里去?允祯继位也断不会委屈了姨母,怕只怕董家人不得安生。
叶知秋的脸色有些控制不住的沉了下去,“她仍留在慈云庵中。宁允祯亲自去接,也不曾答允,看来是铁了心了。”
提及允祯,我饶是面上镇定,心底仍是禁不住微微地一动。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当自己生母已死,好容易得了生母的消息,却又这样生生地失去了。允祯,他一贯是那样多情而温和的人,那时我被迫的和亲对他已然是沉重的打击,如今生母的得而复失对他更是致命,纵然是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他也不会真正感到快乐。允祯,我连祝福的话都是说不出口,惟盼你余生能够安和喜乐,昔日你曾说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的性命、我的幸福更重要,你可知于私心里我亦是一般的心事!不管面对命运怎样的颠簸与折磨,不管我们各自被摆在了怎样的位置上,我只希望你能够活着,好好活着,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群可爱的子女。然后一点点忘记我,忘记那个带给你欢笑也带给你苦痛的宜男。
每每想到你绝望的微笑,每每想到你那句“倘若宓儿尚顾念半点旧时情谊,请代为保全我母家一脉!”——你可知我为何丢掉你送我的那支萱花钗?
我如忘忧的萱花,却给了你一生无法忘却的忧伤。公子好游赏春色,你是惜花之人,我不是。所以——
你丢不掉的忧伤,我来丢。
我来做那个离弃的人。那么,到头来,你便还是那个允祯,最初的允祯,温润如玉,静雅如莲,生命中没有任何任何不纯粹的东西,守着你的娇妻稚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拓跋朔蓦地握住了我的手掌,紧紧包含在他的掌心,缓缓揉按摩挲,言语间尽是清晰可见的温存的担忧。“宓儿,你不可太过伤心。”
我自然点头。
叶知秋的神色很是灰败,那也是自然,我虽不知昔年他与姨母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情弊过往,然而十六年前姨母没有选择他,十六年后同样没有,他其实是那个最该伤心的人罢?争了一辈子,报复了一辈子,到头来,竟不知究竟有什么是真正握在他手里的。
想起允祺的下落不明,我登时带连着想起了妆晨,她腹中还怀有允祺的骨肉。我镇声道:“你自楚朝而来,可曾见到我从前身边那丫头……妆晨?”
他沉沉摇头,我登时担忧不已,允祺出了如此大事,妆晨又对他一片痴心,如今她怀着孩子能去哪里呢?只怕也快要临盆了罢?
叶知秋始终是静静凝望着我,然而在我回望与他时,便会极快地扭过脸去。我知道他心中的纠结与不甘,然而此时此地却更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烦扰,去计较了,连怨怼也成了奢侈的一桩事。
我只是觉得乏累。
起身便要告辞,余下的事,我不想听也没有心力去听。拓跋朔自是同意,接过我让绣夜带来的他的披风便亲自给我披在肩头,紧了又紧,再再叮嘱:“晚来风凉,仔细着了风寒。”
叶知秋蓦地起身开口:“王妃请留步。”待我侧身回望与他,他这才自袖中缓缓取出一封信笺,双手奉到我面前,“这里头是她……你娘写给你的亲笔信,本想交由王爷给你,既然遇上了,便恭请王妃芳览了。”
我扫了一眼,吾女宓儿亲览。素白的信封上一笔秀丽的簪花小楷,正是姨母的字迹。我没有接,倒是拓跋朔伸手接了过来,微微的停顿后才递给了我,笑了笑。“宓儿那一笔簪花小楷莫不是便袭承自岳母?”
我但笑不语,只接了信去拢入袖中,唤了静竹与绣夜,这才转身向他福了一福。“臣妾告退。”
回到重华殿中,绣夜见我只是怏怏不乐,案上压着那封信笺却不拆开,拈一支银簪边挑弄着灯芯边道:“王妃怎不看信呢?这可是太后娘娘给您的信呀。”
我抚着额头,只是无情绪,好半晌才使护甲细细刮磨去了信笺上的火封,将信拈了出来。入掌,捻开,就着已然调黯的烛光我仍是瞧得分明——竟是一张叠得很是工整的嫣红色的薛涛笺!
展开,我好容易静下的心境随着那清雅秀致的蝇头小楷一下子全盘散乱。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我刷一声将信笺揉成一团紧紧攥在了掌心,没有丝毫犹疑,我看得分明!这哪里是姨母写给我的信笺,分明是允祯的笔迹!
作者有话要说:木糖醇果然还是香橙薄荷的好吃。
第六十五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下)
绣夜许是瞧出我的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凑近跟前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我待要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我心下一惊,忙将那信笺凑近了身旁红烛燃了。绣夜待要相询,却被我无声一眼给制止了,眼睁睁看着那张粉色的信笺被火苗吞噬,燃成墨色的纸灰,纷纷落地。
珠帘刷地被掀开了,拓拔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我忙起身迎了上去,绣夜则不着痕迹地将地上的纸灰踩了踩,也跟着迎了上来。
他倒是鼻子尖,随口问道:“什么味道?”
我攀上他手臂微微笑道:“大概是绣夜新近鼓捣出来的什么香料罢,王爷闻着不合适,臣妾让她换了便是。”
他却似并不以为意,抚了抚了鼻翼笑道:“是有些呛人,还是点上檀香罢,近来总有些睡不安稳。”
绣夜立时便应着去了。我担忧他无心问起那封信笺,便想着寻些话题来与他说过,因道:“他怎么突然来了?”
他甫在榻上坐下,闻言便有些讪讪,将我拉过膝头上坐着,笑道:“他大老远赶来不过是为了将楚朝发生的事端告诉我罢了,宓儿不欢喜见他,不见便是。”
我垂首叹道:“臣妾欢喜不欢喜有什么打紧,不过是有些别扭。”
他觑眼望着绣夜蹲在不远处案前细细地燃着一炉檀香,目光便渐渐有些飘远。“宓儿,过几日我只怕不能在府中陪你了,营中有些事务须得我亲去处理,你自己一人……总得更加小心在意才是。”
我听他说得慎重,自是点头应允,转身抚着他胡髭渐生的下颚幽幽道:“臣妾并非垂髫稚儿,王爷军务要紧,勿以臣妾为念。”见他点头,我忽的想起漠歌所说要前往雁门关一事,忍不住道:“有件事须得与王爷商议一番。”
他双臂圈住我的腰肢,掌心却覆在我腹上一下下小心揉着,闻言略一挑眉。“何事?”
我莞尔一笑。“左右还是为了漠歌的事。”察觉绣夜背对着的身子微微一动,跟着便站起身来语焉不详地找了个由头先行退下了,我心头不由暗暗好笑,也不拦她,只强忍住笑意道:“听漠歌说他不日便要前往雁门关与萧将军汇合,所以臣妾原先定下的下月初八婚期只怕是要提前,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他微微一怔,垂眸沉吟片刻,“也不是非他不可。”须臾便抬眼望我,略略迟疑道:“他说了非去不可?”
我一时怔住,“不是王爷遣了他去的么?”
他却呵呵一笑,手掌顺势上滑在我颊上轻轻一揉,“自然是我让他去的。至于婚期,宓儿看着安排便是,实在不行,等他返回天水再办也行。”
我听他说得含糊,登时便有些不快,忍不住撅了嘴哼道:“不行,这桩事必须在他走前办了,否则他这一去万一数月半载的不见人影,臣妾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可白白落了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