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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_分节阅读_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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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惇儿,时不时地在眼下跑来跳去,消遣了我不少寂寞。然而不知是否我多心,惇儿近来仿佛也有些心事重重,尤其我一直惦记着那日在山巅上他竟然因为一时急慌说出话来,总觉他的嗓子治愈有望。这些时日来一直召着大夫为他诊治问药,然而他却似对汤药极为反感,一再排斥用药,对前来问诊的大夫也是极其无礼,令我头痛不已。饶是那眉妩多番回护,仍是被我恼得罚去习字,三日不准玩摔跤。

    说起那眉妩,就不得不提穆昌。穆昌办事倒是极快的,得了我的示意后不过两日,便在惇儿房中安排了一个小丫鬟,直说是左挑右选了多半日才擅自拿下主意,向晚上带来我面前见了一见。那小姑娘依依跪着,穿着身兰色的布裙,不过十一二的年纪,身子显得有些瘦弱。一张尖尖的脸蛋掩映在浓密的乌发之中,脸颊纤瘦,但一双乌黑的眼瞳却生得极大,瞧去便很有些盼倩生光,眉色虽微微偏淡,然而旖旎至眼尾的弧度却颇是柔美。虽碍着年纪尚幼未曾长开,不过却也一眼瞧出日后必是个美人胚子。我心中暗暗生笑,斜睨了一侧站着的穆昌一眼,这老家伙可明摆着还是要给惇儿安放个房里人了。不过若这小姑娘懂事识分,倒也未尝不可,惇儿自幼体弱,她若明瞭了这层关系,自然会对惇儿更为上心,悉心照料。

    “你叫什么名字?”我见她略有拘谨,温和相询。

    “回王妃的话,她叫——”

    “贱名有辱王妃清听。”穆昌正要要说她的名姓,她却蓦地一伏到底,“奴婢请王妃赐名。”

    我微微一怔,听她说话如此文雅秀气,心中不禁欢喜。穆昌被打断说话颇有尴尬,眼见我却并无愠意,他亦只得悻悻作罢。我温和笑道:“身体发肤,姓名小字皆受之父母,怎可随意损改呢?”

    她这才抬头望我,依依道:“奴婢无父无母,七岁上便卖身为奴,奴婢的名姓早已改了又改,叫什么也不打紧了。”

    我听她身世堪怜,不由微微叹气,“既如此,名姓于你也不过只是一个代称,又何苦定要本宫赐名。”

    她却不答,又是一伏到底,固执道:“奴婢恳请王妃赐名。”

    我拉过一旁站着的惇儿的小手,笑问道:“惇儿可欢喜面前的这个姊姊。”

    惇儿顺着我眼望着的方向望了望她,又望望我,黑曜石般的眼瞳慢慢眨了眨,片刻后点点头。

    我见惇儿也欢喜,心中暗暗思量,这也果真是缘分了。我望着她仍是固执伏着的身影,悠悠道:“本宫初见你,但觉眉妩若画。你既定要本宫赐名,那么,从今而后你便叫眉妩罢。”

    她身形微震,极快地抬起脸来与我盈盈对望,眉目间满是充盈着的欢喜无边,抿了抿唇,片刻后再次一伏到底。“眉妩谢王妃赐名。”

    就这样,在我的默许下,眉妩即便算是惇儿房中的人了。听穆昌说她原先只是在小厨房里帮衬着做些杂活,因着手脚麻利,人也长得周正,兼之年纪比惇儿长不了许多,这才挑了她出来。在小厨房中帮佣与成了小王爷房中的人,这其间的差别几乎天与地,云与泥,她本已感激涕零,得知是我的意思,知道如今这体面是谁人予了她,对我自然是感激万千,待惇儿尤其体己上心,事必躬亲。为着惇儿不肯饮药的事她也算是费尽了心思,竟尔想到做了许多与药性并不相悖的甘甜的汤羹,将药汁兑入其中哄惇儿饮了下去,着实令我忍不住嘉奖不已。

    蕙娘自家中回返后到了我处,对那日她匆匆离府反复也只得一句解释,说是家中丈夫旧疾复发,命在垂危,不得已如此云云。我私下里让静竹悄悄去了那蕙娘家中,却见她那丈夫五大三粗,嗓门也喊得震天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旧疾缠身的人。因假托了蕙娘的口信予了他一些银钱,竟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句:

    “怎地只有五十两?这个死婆娘,明明说是事成之后会给我五百两纹银,哼,如今使人拿来这区区五十两就想把我打发了?”

    静竹心头一凛,已知必有情弊。于是故意将手一缩,冷冷道:“你不要便罢。”

    那李三见状紧忙劈手便抢,“哎哎,这小娘子好大的火气,谁说不要了?要的要的,只不过……”他口中一叠声讪笑,目中贪婪之色愈加浓烈,“还要劳小娘子给我那婆娘带个信,允了我的那五百两,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要不然我就卖了小树跟小林,叫她一辈子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静竹一脸厌恶地甩手便走。回来与我将情况一说,我心中已然有数。那蕙娘有夫如此,想来平日里真是受罪不少,目下受了这无耻男人的胁迫却不知与谁结盟定下诡计,所要陷害的人又是谁呢?是惇儿?是我?还是我与惇儿都在计划之中?不管如何,所幸发现的早,尚未造成无法原谅的错失。我令静竹去将蕙娘传了来,她慢慢吞吞地跟着静竹进来我的寝殿,虽是强作的一脸镇定,然而眼底的慌乱却是丝毫也瞒不过我去。

    “坐罢。”

    我淡淡吩咐,蕙娘一怔,待得觑眼见我神态平和,这才缓了缓气息,低低道:“谢王妃抬爱,奴婢站着就好。”

    我自从于太医告知茶水凉性,少饮为妙,近些时候已尽量不饮茶水了。端着绣夜精心炖制的乳羹小口小口地饮着,闻言微微一笑,执起绢子拭着嘴角边偶沾染上的乳渍,“你倒是个识份的人。”

    只饮了小半碗,心底便隐隐有些腻了,将碗递给绣夜端走,我支颐望她,她目中愈发不安了起来,忙忙低埋下脸去,不敢与我目光相对。

    静竹道:“蕙娘,王妃听说你家中出事,怕你伤心难安,特意让我送了些银钱去你家中,有病治病,无病将养,你不必忧心。”

    蕙娘闻言身子剧震,霍然抬头便死死地望住了我,一脸不敢置信。静竹微微嗔道:“可是欢喜地傻了,还不谢过王妃的厚爱?”

    那蕙娘身子一摇,脚下便有些虚浮了,咬指喃喃而道:“蕙娘谢……谢王妃恩典!”

    我见她仍是一径死撑,心底渐渐失了耐性,心病终须心药,我决意下一剂重药。“蕙娘,听说你家中有两个孩儿,都是与惇儿年纪相仿,改日不防带进府来陪惇儿顽上几日罢,惇儿如此年纪,身边连几个玩伴都没有,委实寂寞。”

    她听了我的话,登时失声唤道:“王妃——”

    “怎么?”我故作不解地回望于她,“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蕙娘嘴唇蠕蠕,低垂在身侧的手掌渐渐蜷缩了起来,我情知她内心的防卫已慢慢瓦解,当下不再言语,只静静等她开口。果不其然,不过半盏茶的十分,她膝下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王妃恕罪!”

    我胸中已是心潮澎湃,面上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只以眼神示意静竹上前扶她起来。我幽幽诘问:“何罪之有?”

    蕙娘埋着脸不敢看我,泪水瑟瑟滚落,大颗大颗地滴在她身下的地砖上,很快氤氲了一片。她哽咽道:“奴婢……奴婢从来不想害了小王爷,从来不敢想的……可是、可是奴婢那不争气的丈夫,他生性好赌,三天两头便欠下赌债,债主上门讨钱已是家常便饭,若非如此奴婢也不会抛下自己尚嗷嗷待哺的孩子,进府做了小王爷的乳母。”

    我不语,她所说这些早在我的猜测之中,其情可悯,然而,却也恼她当真糊涂。这些事,早早儿地回告了我,难道我便不能助她脱离苦海?却偏要与他人为谋,算计于我,难道……我脑中蓦地一激灵,她也不该如此糊涂,难道是与她共谋之人,比起我,却能够许她更多?!

    这一点,昔日的杳娘自然是不行的,若是如今容不下我与惇儿的,眼下也便只得那熙华一人,只是蕙娘何至于糊涂到宁为熙华所谋,也不愿听命于我?

    蕙娘流泪道:“那浑人早将我多年积蓄输的精光,如今又欠下了一身赌债,半月前他来府中找我,软说硬说要问我拿些值钱的物事。可是我每月所得都一文不剩地给了他,只盼着他能有点良心,待家中两个孩儿好些,又哪里还有余钱?他便威胁我说若不尽快给他凑齐五百两,就要卖了我的小树和小林,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子……”

    我听她所说与静竹回返所禀告的内容完全符合,心知她并未扯谎,心中已然安心不少,摆摆手不语再听她多说,我镇声道:“你不必再多说这些,区区五百两,你是惇儿自幼的乳母,你真有苦衷,但凡向本宫开口,本宫又岂能不帮?然而你却糊涂,宁受他人唆摆,算计于我,也不愿将实情告之?”

    她沉默不语,只眼中泪水仍是滚滚。我叹道:“有人允了你五百两,教你陷害惇儿?”

    “是……”她一怔,点点头,然而很快又摇了摇头,咬唇道:“不、不是,不是陷害小王爷,是……是……”她说着偷眼望我,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说得出口,“是陷害王妃您!”

    “大胆!”一旁静竹已然不忿,忍不住咬牙道,“蕙娘,你当真糊涂!”

    蕙娘闻言更是急慌,一叠声道:“他允了我五百两银子,说要我在小王爷日常饮食中动些手脚,让小王爷生病,然后再陷害给王妃您,教王爷以为是王妃您要害小王爷……”

    “真是荒唐!”绣夜再忍不住插口道,“王妃与小王爷母子情深,又怎会对小王爷不利?这种陷害……难道你竟然当王爷是傻子么!”

    我心中一凛,绣夜说的自然没有错,别说拓跋朔,便是府中其他人也不会相信是我要对惇儿不利,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我抬手慢慢覆上小腹,那尚未显山露水的一处温软,掌心下是倾注了我所有期待的骨血。那日杳娘的话犹然在耳,“你但有了自己的子嗣,我的惇儿……”

    彼时我是如何回应的?我自然记得,我说人皆有私,我苏宓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对惇儿不利,惇儿,永远会是思贤王的嫡长子。我说了这番话,自是问心无愧,只是别人是否能体会我的真心?我现下有了自己的孩儿,别人倘若猜疑我容不下惇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拓跋朔呢?拓跋朔会作何想法?他也会因此疑我么?

    “是熙华让你这样做的?”我淡淡启口,并不看她。

    她一怔,半晌低低应道。“是。”末了又道,“王妃恕罪,自从那眉妩姑娘来了之后,小王爷的一应饮食都是她在操心,何况奴婢始终拿不定心思,所以小王爷他并没有……并没有——”

    “若惇儿出了丝毫差池,你目下断不会是安好无恙地待在此处。”我微微一笑,心底却仍是存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犹疑。“果真是熙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怀疑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熙华纵然对我再不满,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甫刚进府便兴风作浪。何况,行此私密之事,还是用这接触不久,完全谈不上了解的蕙娘。

    蕙娘犹疑了片刻,仍是坚定道:“是她。”

    我眼见如此,也不再多问,只泠然一笑。“区区五百两,便买了你为她卖命。怎知我苏宓的身家性命竟然便只值了这区区的五百两……她也忒是小气。”我望着蕙娘一脸惶恐不安,“你也当真糊涂,你可知你若早些儿回报了我,你今日所得,何止三千?而且我会作主让你与那不成气候的男人恩断义绝,你那两个孩儿,自当亦为你保全。”

    蕙娘一怔,身子慢慢颤抖了起来,猛地伏倒在地便抽泣道:“奴婢知错,王妃……王妃您救救奴婢罢!”

    我侧脸望着窗外,翠竹如墨,平湖似镜。脚下她的抽泣声不绝于耳,这样听着,心底竟隐隐生了愤怒的情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这样宁和的处世之道竟让人人都当我是俎上之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