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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对静妃娘娘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品秋却似陷入了回忆中,一双细细的眉黛略略蹙了起来,半晌道:“奴婢给公主说个故事罢?”
我一怔,待见她一脸坦然自若,我轻轻颔首,“好。”
第三十五章 无意苦争春(下)
她垂眸一笑,轻声慢慢说了起来。“我跟着静妃娘娘的第二年,又是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这一年有个秀女十分秀外慧中,先皇一眼便看中了她,尚未侍寝便亲封了从五品贵人。未侍寝的小主不能独主一殿,内务府便按着先皇的旨意将她安置在了静妃娘娘的昭阳殿里,居侧殿。静妃娘娘平素深居简出,待所有人一向都是温和中透着疏离,便是对先皇亦是清清淡淡,并不见特别亲近讨好。然而不知为何娘娘却对这位新进来的贵人小主尤其亲近,事无巨细都会亲自照料,便如亲姊姊般照顾着小主。小主自来昭阳殿便一直病着,只说是伤寒,却始终不曾完全康健,一来二往的便拖了三个多月,时日久了,先皇对小主的心思也便慢慢淡了。旁人都替小主着急,也有私底下嘲讽娘娘先前对小主那样关照是想着小主若得圣宠便可与她联势固宠,现下小主邀宠无望,娘娘可是押错宝了。”
跟红踩白,果然不管是在何处,但凡有权利斗争,便少不了这样的猥琐之人。我不由轻哂:“静妃娘娘连先皇都不刻意讨好,又岂会有意去培养所谓的势力联盟,这些人也当真无趣。”
品秋淡淡一笑,很是激赏地望了我一眼,继续道:“娘娘丝毫不以为意,仍如从前一般善待小主,反倒是小主的情绪有些进退失据,常常拒绝娘娘的好意。记得有一次娘娘去探视小主,连我都没让跟进去,我在门口站着,只断续听到娘娘沉着嗓子不知说些什么,不多一会便见娘娘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直说着小主突然晕厥了,让速速传太医。我只当是小主受了暑气才会突然晕厥,便一叠声地跑去传太医了,谁知等太医到了昭阳殿,娘娘却又说不用为小主诊治了,小主已经醒了,草草地便将太医给打发了回去。从那天以后娘娘便再未前去探视过小主,我只当是小主不识好歹将娘娘惹恼了,可眼见着娘娘始终郁郁寡欢,我虽然心下惶急却没有任何办法。直到有天晚上先皇过来娘娘殿里,从不饮酒的娘娘竟然主动要陪先皇饮酒作乐,直将先皇喜得连声赞好。我只当是娘娘想要借酒浇愁,却不想娘娘陪着先皇饮地酣畅淋漓,却在先皇醉得头晕眼花之际,让我和一个心腹的公公将先皇扶去了小主房里。”
“我只当是娘娘是帮衬着小主邀宠,还直想娘娘真是不计前嫌,对小主这样好。那晚过后,那小主果真不负所望成了先皇的新宠,我本以为她应会投桃报李,感恩娘娘当日的帮衬,谁料没几天那小主便受封为嫔,她与娘娘的情分很快便生分了。”
说到此处,品秋停了下来,幽幽望向了我,“公主还要继续听么?”
我的心随着她的话如在浪涛中翻滚般颠簸难定,此刻见她突然停下讲述抬头望我,眼中是清晰地令我震惊的坦然自若。此时此刻我便是想要自欺,亦无法欺骗自己了。“那个贵人小主,便是……便是姨母?”
品秋不置可否。只低了脸去,半晌幽幽道:“那小主虽与娘娘生分了,可娘娘却时常惦记着她,但凡内务府送来什么新鲜的瓜果,上好的绫罗总要叫我送去些儿给那小主。只不知为何那小主总是拒不肯收,我一趟趟地跑着也深觉无趣,只无法理解娘娘为何要如此巴巴儿地对人家好,人家明明不领情。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新年的时候太子殿下带着两个年纪稍长的皇弟放炮仗玩耍,却不慎将年幼的四殿下给惊着了,当天夜里便高烧不断,昏迷不醒。娘娘惊得不轻,彻夜未眠守在四殿下的床边,怎么也不肯离开半步。后来四殿下好了,娘娘却病倒了……这一病来的不轻,娘娘足足卧榻一个多月才勉强康复了。其间宫里凡是有点位份的主子都来探了,连太后都亲自来了一趟,可那小主却只吩咐手下的侍女送了份补品来,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心中不忿,忍不住在娘娘面前抱怨了几句,娘娘却只说原是她有错在先,是她对不起那小主,如今种种只当做是她的报应,不肯我再埋怨那小主半句。”
“娘娘的身体自那次大病后便落下了病根,所以后来淮陵王逼宫,先皇带着宫眷北逃,娘娘受了颠簸之苦,又感染风寒,从此缠绵病榻,熬了多半年,终于撒手西去。”
“再后来的事情,公主也知道了。娘娘临去前将我与四殿下都托付给了那小主,不,那时候那小主已经是与娘娘位份相当的颐妃娘娘了,并且早已迁出了昭阳宫,居拂香宫主位。”
我从不知姨母与静妃娘娘之间竟有如斯过往渊源,此刻听了品秋娓娓道来,一时只觉无比恍惚,难以置信。静妃娘娘是江宁织造董其琛之女,比姨母早两年进宫,圣宠甚隆,并于进宫次年得子,内务府记载为先皇第四子,赐名允祯。这样一个历尽繁华的女子,温婉优柔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性子?如若品秋说的都是事实,她待姨母倒果真是情同姐妹,若不是她姨母也许不会有今日的身份地位,可姨母为何会对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她冷绝至此?姨母的性格虽不好热络,可绝不是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之人,这其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品秋也不知道的。
我望着蔻儿,仿佛想从蔻儿眼中读到些许信息来证明品秋所说的是否全是事实。蔻儿轻轻点头,沉声道:“大抵便是如品秋所说,只不过,娘娘自有娘娘的无奈,有些事既然过去了,我想娘娘也是不愿再被提起,何况娘娘总算是将四殿下抚养成人,为了四殿下几乎与六殿下失和,也算是不辜负静妃娘娘一番知遇之恩了。”
品秋叹道:“娘娘去后,我便一直跟着颐妃娘娘,颐妃娘娘虽然平素严厉冷淡,治下严谨,可其实对待身边人却都是极好的,我只是总也想不明白,静妃娘娘究竟做错了什么令她竟要对娘娘如此冷漠绝情,娘娘可是直到大去当日仍惦念着她,我在一旁看着,心中实在难过。”
我睨着蔻儿,只见她一脸欲言又止,悄悄侧过脸去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便是为着这个缘故一直对娘娘心存埋怨,所以才故意与董家私相授受?”
品秋一怔,但随即摇头道:“不,我并未与董家私相授受,我那日见了董家小姐只是因为四殿下的缘故。我方才说了,我问心无愧。”她抬起头看了看蔻儿,又看看我,眼神清澈明朗,不见半丝狡诡心机。“不管是为了静妃娘娘,还是为了太后娘娘,我都不会做出半点对不起她们的事情,太皇太后遗旨一说,绝非我所为。”
“遗旨?”我心头一动,想起董致远之前关于姨母私藏太后遗旨以让允祺登基的说辞,忍不住问道:“太皇太后薨逝前果真留有遗旨?”
蔻儿犹豫了下,轻笑道:“遗旨一说,实是以讹传讹。太皇太后虽是向来看重四殿下,可先皇崩逝前已然册立六殿下为储君,彼时太皇太后并未提出异议,又怎会在先皇崩逝后留下遗旨说六殿下不可立为储君呢?何况缘由亦太过牵强,只凭一句因为六殿下出自宫外便不可立为新君,实在难以服众。”
我叹道:“太皇太后一向看重允祯,只是规矩后宫不得参政,事关储君废立,想来以太皇太后之德性操守必然不会插手。那么这处心积虑制造假遗旨的人便必然与董家脱不了干系。”
“公主——”品秋黛眉紧蹙,开口唤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我盈盈回望于她。“我信慎安王。以允祯的操守,不会行此下作之事。只是那董致远为人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允祯于他不过是枚夺权立势的棋子,我现下只担心他不会善罢甘休,如若他果真煽动漠国参与作反,表哥恐怕没有胜算。”
蔻儿亦叹道:“皇上毕竟年轻,有些事收放之间逼得太紧,不免令身边的人心冷,只是苏大人却也由着他,太后也没有法子呢。”
“爹爹?”我敏锐地截住了蔻儿的话头。我听说二王逼宫是爹爹领兵平叛,七王的事想必爹爹也有参与,若说允祺是年轻气盛见不得有人违逆自己,爹爹却又是为何要如此纵容着他,难道不怕允祺甫登基便大兴刀兵,流失人心么?
蔻儿见我开口,似乎察觉自己说了不当的言语,忙赔笑道:“公主莫要多心,苏大人是皇上的亲姨丈,自然事事向着皇上,奴婢原也是白说一句,公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轻笑了声,并未再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决意回去府中定要与爹爹好好谈谈。在我离开楚朝的这大半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一面之辞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那么我只好多方采纳,然后凭心觅出真正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真的好痛苦啊,55555555_
第三十六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上)
与品秋、蔻儿一番长谈,我心中亦觉沉重不已,因让她二人各自去了,独自一人在园中那碧瓦飞檐的凉亭里坐了下来。花树成荫,那一汪平湖亦如旧时平静澄明,依稀可见锦鲤追逐相戏。只是半年多的时光,延祐殿仍是旧时的模样,并无丝毫变化,只是这殿中的旧人却大多模糊了身影,蓦然回首,已是面目全非。
身后有稳健而明显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清楚传来,不必回头,我亦能猜到来人是谁。一时心动神悸,便想起彼时姨母那若有若无的一丝教诲。
这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有如此耳力。
摇头,轻笑,在唇畔那抹笑意慢慢凝固的同时,我静静开口。“皇上这时节不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却赶来延祐殿可是探望太后?”
身后那颀长的身影闻言略略一滞,短暂的停顿后温软的气息却迅速洒向我后颈中。我怫然转身,心底泛起清楚的抵触。“皇上。”
允祺的笑脸突然在眼前放大,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瞳带着我无法接受的灼热就那样炯炯地注视着我。一身宝蓝色滚暗金边绣五爪飞龙的深衣,腰间一条明黄色的结丝宫绦,右侧腰下坠挂着一枚象牙色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的一摆一摆,阳光下折出了一波波温润的光影。
我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这不合宜的距离,未料他蓦地抢先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肢,只轻轻一拉,我足下一个不稳,生生便撞上了他的胸膛。“啊——”我忍不住惊呼,他脸上笑意渐渐扩大,左手微微使力加重了圈在我腰上的力道,右手拇指则轻轻点在了我右眼下,那伤痕的位置。
“你——放手!”我强自镇定,探出双手抵住了他的肩膀。他常年握笔的拇指指腹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在我眼角下缓缓摩挲了一番,拇指上那颗硕大的翡绿扳指生生地硌在我的眼睑下,微凉的触感兼之他指腹粗糙的摩擦登时令我很是不适。我待要扭开脸去,后心却蓦地一热,却是他揽着我腰肢的手臂,手掌不知何时已然攀上了我的后心。掌心的灼热隔着薄薄的两层衣裳清晰传至心房,令我愈加心慌意乱,我深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转开脸去,避开了他手指的抚触,尔后双手蓦地发力将他一推,又挪了一步,转出他手臂圈住的范围,这才回眸浅浅笑道:“如今已是做皇帝的人了,怎地还如儿时一般爱闹。”
允祺对我不着痕迹的推拒似乎很是不满,听了我如是说,不由撇了撇嘴。这是他习惯的动作,每当他对什么说话或事情不以为然时便会这样勾一勾唇,以示不屑。他紧着一步跟了上来,笑道:“乍见时不知是什么物事,只觉得诧异,可现下仔细瞧来,这痦子竟生的如此风情,倒平添了几分妩媚。”
他许是无心之话,然而听入我耳中却倍觉刺心。记忆中那个人亦曾用一般无二的语气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语,彼时的我便如开启了那罐中蜜汁腌渍了一冬的梅子,轻挑入口,缓缓咀嚼,味甜,微酸,那酸甜相濡的滋味却令我直酥到了心底,恨不能将整个人整颗心就那样完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