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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我一怔,心中顿觉苦涩不堪,脸上刚浮上的淡淡笑意便生生地褪了下去。“别再叫我王妃了。”我幽幽道。
妆晨一呆,微微犹疑了片刻,迟疑地唤了声:“是……小姐。”
“你手上抱着的是什么?”我见她手上抱着一个包袱,忍不住问道。
妆晨微笑道:“奴婢寻思着王妃沐浴后没有衣裳替换,出去买了几件。”她说着便将包袱抖落开来,却是新新的一件银红色绣牡丹的碧霞罗,同色百褶散花裙,并一双花锦绣鞋,仔细地放在了榻上,转身又取了我换下的兜衣便出去浆洗。
我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没有开口。纤细的手掌轻轻捧起清洗完的长发用簪子绾了起来,一旁绣夜见她出去了,忽而嘀咕道:“不知道为什么,奴婢总觉得妆晨姊有些怪怪的。”
我不由挑眉,“怎么?”
绣夜眼见着水有些凉了,起身去一旁提来铜壶又添了些许热水,伸手搅了搅,咕哝道:“六王爷虽是好心想要小姐回去,可终究是太过霸道,完全不理会小姐的意愿。这几日小姐虽然不说,可奴婢瞧得出来小姐并不痛快,其实不说小姐了,便是奴婢也沮丧地紧,这一来小姐不是永远不能再见着王爷了么?”
我淡淡一笑,“是呵,虽然不知道叶知秋用了什么方法,不过依照他的脾性却到现在都没见着追兵,想来他是相信了罢。”
绣夜皱眉道:“可妆晨姊却似半点也不愁恼,奴婢瞧着她倒像是很欢喜回去的模样呢。”
我心中一动,不由微微睨了她一眼,她并没注意到我在看她,仍是细心地为我擦洗着。我低低道:“是么,妆晨很欢喜回去楚朝?”
绣夜道:“奴婢也不能肯定,只是瞧着妆晨姊好似并不烦恼的模样,有些奇怪罢了。小姐,咱们真的是要回去了么?这几日小姐总是一个人发呆,不言不语,奴婢也不敢多问,只是奴婢心里却总觉得不敢置信,总以为是场梦呢。”
“绣夜欢喜回去么?”我突然开口。
绣夜一怔,抬起湿淋淋的手拂了拂滑到颊上的一绺鬓发,显是有些诧异,亦有些赧然,表情瞬间变了几变,半晌低低道:“奴婢是小姐的人,从小便跟在小姐身边,对奴婢来说小姐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奴婢凡事都习惯了按着小姐的心情来计较。所以,奴婢看着小姐常常心不在焉,落落寡欢,心里自然很是难过,可是不敢欺瞒小姐,想到可以回去家乡,奴婢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窃喜的……以己度人,想来妆晨姊应当也是这样的心思罢,小姐,对不起。”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你并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跟妆晨与我自幼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可在我心里,从来不曾将你二人瞧轻了半分。你们是独立的生命,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是人之常情,日后你们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有丈夫,有子女,他们才是这世上你们最重要的人,所以,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完全围绕着我转的,你明白么?”
“不,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绣夜摇头低喊道,末了怔怔地看着我,眼睛眨了几眨,黑白分明的瞳仁却渐渐氤氲了起来。“小姐,您这几日总是沉默少言,郁郁寡欢,奴婢一心盼望的便是能看到小姐重展笑颜。可是方才小姐终于笑了,奴婢却半点欢喜的心思也没有,小姐,您要是想哭就哭出来罢,您这样强颜欢笑奴婢看着心里实在难受!”
“绣夜……”望着她哽咽难安的模样,我心中莫名地紧张惶恐了起来,仓促收回了手去。
“小姐!”她却不依不饶,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臂。“奴婢嘴笨,从来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让小姐欢喜,每尝小姐心中不痛快了都是妆晨姊能宽慰您,可是奴婢的心意与妆晨姊是一样的,奴婢只希望小姐能够平安快乐,只要是为了小姐,奴婢什么都肯做!”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放开了我的手转而抚上了我日渐清瘦的肩膀,慢慢地掬起温水轻轻擦洗着,“这才几日的工夫,小姐便已清减地如此厉害,这样瞧着竟全剩骨头了!奴婢真的是不明白王爷作什么要这样对小姐,小姐跟四王爷可是清清白白的呀!”
我被她说中心头痛处,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疑问,又不忍见她如斯伤心难过,只得微微偏了脸去呆呆地望着屏风出神,“别说了,绣夜。”
她手掌一震,许是以为我因她提起伤心过往情绪低落了,慌忙抛了棉巾跑到我面向着的那边一叠声地道:“奴婢知错,奴婢不提就是了,小姐莫要伤心!”
我幽幽道:“绣夜你可知道,我之所以顺了允祺的意,也有我的私心。”
“什么?”她明显怔了一怔。
我叹道:“董致远不会死心,他既然能找上拓跋朔,就证明他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一定会拿着允祯作幌子,起兵造反。”
绣夜点头道:“四王爷母族的人眼见四王爷终是没能坐上皇位,自然心有不甘。可是,王爷应当不会受他挑唆才是,何况目下王爷对四王爷心结难解,又怎会帮助四王爷起兵造反呢?”
我见水已然有些凉了,不欲久待,起身便跨了出去,绣夜忙跟了来仔细为我擦拭着身上的水珠。我幽幽道:“若是从前,我必也是如你一般的想法,可是现下……”我略略迟疑,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蓦地冷笑不已,“现下我才知道我根本错看了他,只要有他需要的利益,莫说是帮助仇敌起兵,便是父子兄弟相残,只怕他也不会迟疑。”
“小姐……”绣夜为我穿上亵衣,见我一脸泠然不由忧心不已,抽出簪子放下了青丝如瀑,边细细擦拭边道,“奴婢斗胆,王爷对小姐的心意,奴婢瞧着未必如小姐想得如此不堪,也许王爷他——”
我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劝慰,“你不必劝我,他待我如何,我非草木,岂能无感?只是情之一物于他实在奢侈,经过这些时日我想的很清楚了,他那样强势又多疑的脾性,眼里怎能揉进半粒砂子?想要待在他身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要衡之有度。过露其长,恐其见疑;不露其长,恐其见弃。道理是谁都明白,只是人心却总是失度,只需一点点假象,便忍不住开始贪得无厌了。”
“小姐……”绣夜讷讷不已,“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不懂也好。”我轻笑,顺势在榻上歪了下去,“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从前我只当是那女子不懂自持,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如此,免不了作茧自缚。我身在网中,越想挣脱便缚得越紧,也越发看不懂他的心,时间久了,也许连自己的心我也看不懂了罢。”
绣夜擦拭头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去,她蓦地抬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奴婢懂了,所以小姐答应回返楚朝,其实是想跟王爷暂时分开,好冷静一下?”
“这是其一。”我轻轻颔首,“其二,我担心他会利用董致远想作反的契机,借机出兵楚朝。我在骁骑营待过,他手下精兵良将无数,个个都能以一敌众,以楚朝目前的兵力,一旦被侵,胜算甚低。”
绣夜双手一颤,抬头道:“小姐,您这是——”
“你以为我是为了楚朝?”迎视着她惊诧的目光,见她怔怔点头,我轻笑,“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为了我在乎的亲人,父亲,姨母,表哥。他们,值得我去赌一次。”
“赌?”绣夜大概是彻底糊涂了,怔怔重复着我的话,“可是王爷以为小姐死了呀!”
我沉重地点头,“没错,所以,我要赌。”我猛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阵阵冷风登时飕飕地刮入房中,凉了身体,而头脑却尤为分明起来。拓跋朔,我给我们半年的时间,若你无心觊觎楚朝,我便安心为姨母侍疾,半年后一定会去找你。但若你果真纵容铁骑南侵,你我便从此缘尽,相见争如不见,我会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与你抗争,与楚朝……共存亡。
“小姐……”绣夜忽而悲哀了神色,跟着走到了窗前抬手将窗户关上,这才转向我道:“其实小姐也还是为了四王爷和六王爷罢?”
我一怔,“绣夜?”
绣夜低了脸去,昏黄的烛光中我看到她唇角轻勾,却扯出了一抹很是苦涩的笑意。“小姐害怕四王爷受奸人挑唆背上作乱的罪孽,与六王爷鹬蚌相争,不论被谁渔翁得利,这都是小姐最不愿看到的。还有颐妃娘娘,不,现在该是太后娘娘了,她老人家要是看到小姐回去侍疾,只怕再重的疾病也要好了一多半了。”
我微微一笑,权作默认了,一时感慨不由自嘲。“纵然天下人负我,我亦不忍以怨报怨,负了天下人。绣夜,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绣夜叹道:“小姐这半年来吃了那么多苦头,受了那么多委屈,可小姐的心却还是那么干净,永远会替别人着想,唯独亏待了自己。”
我见她说得认真,一时也不由得动了婉转心肠,轻叹道:“你将我想得太好了。我常常口是心非,又不懂得争取,偏偏在意的东西还那么多,放不下的也那么多,到头来却一样也留不住,明明最无用的那个人就是我呵。”
“小姐……”绣夜伸手拉我,“别想这么多了,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时候不早,奴婢服侍您休息罢?”
我亦觉疲累,于是顺从地上榻休息了,见绣夜蹲在榻侧仔细地拨着路中的炭火,猛地想起浆洗衣服的妆晨,“你与妆晨也早些休息罢。”
绣夜抬眼一笑,“小姐不用担心,奴婢这便去找妆晨姊。”
作者有话要说: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不知道为啥写到这里脑子里满想着老白这几句诗,纠结啊纠结,我果然是个纠结的人。
第三十四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中)
自那夜与绣夜将心中的郁结尽数说开,我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临风早已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告诉允祺我回朝的消息,他眼见我对此似乎并无不满,赶路也极尽配合,想是心安了不少,沿路之上倒也相安无事。
今番回程倒比半年前去漠国快了许多,不过两个月的工夫,我们一行便到了金陵城。一路上隔着窗牖朦朦胧胧地看着熟悉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头一点点温暖了起来,然而当马车终于在家门口停下时,我却犹疑着不敢下去了,只依稀想着,这大抵便是所谓近乡情更怯的愁绪了罢!
临风为我掀开了车帘,恭敬地礼了一礼,笑道:“恭请郡主下车。”见我不动,忙又加了一句,“尚书大人已在院内候着了,郡主难道不想见他么?”
爹爹——!我心头陡震,忙携了裙袂下车,疾走了几步,待得瞧见大院中央那名青衫男子伟岸的身影,眼泪再忍不住滚滚而下。“……爹爹!”
“宜男!”爹爹想来是一早得了消息我已来到金陵,甫一下朝便在家中候着了。见我生生地便出现在了眼前,爹爹亦不由微微红了双眼,迎了一步,伸出了双臂。
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了爹爹怀中,将脸深埋在爹爹怀中,终是喜极而泣,哽咽不已,“宜男好挂念爹爹,爹爹身体可好?一切可好?”
“好,都好。”爹爹哽声应道,一手颤巍巍地抚上我的面颊,粗糙的指腹慢慢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