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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入鼻中。“唔——”我抵受不了如此诱惑,本能地启口,一枚凉沁沁的樱桃登时便含入口中。我眼见已强装不住,嘻嘻一笑,睁开双眼望着同样一脸笑意的允祯。他温软地笑着,手中端着一个小巧的冰碗,清丽的盛世牡丹浮绘已被渗出的水滴浸透,嫩汪汪地愈发通翠娇艳。我毫不客气地伸手又拈过一枚甜瓜,边塞入口中边咕哝着彼时连自己都听不分明的话:“允祯哥哥最好了!”
午后的赤阳透过销金茜纱流泻进来,映着汉白玉的地砖,便晕出了大片明晃晃的光斑,叫人眼晕。窗外院中的花树上,夏蝉声嘶力竭地聒噪着,十分腻人的光景,我微微蹙着眉尖,将冰碗中的樱桃、甜瓜、葡萄一个接一个地拈入口中,“夏蝉真是讨人厌,”我咕哝着,“吵得我半会子也不曾睡着,等会子定要叫小杏子通通粘了去才好。”
允祯笑道:“你与允祺真不愧是两兄妹。”他眼眉弯弯,如新月,伸手拈起我一绺不慎滑入冰碗中的发丝,轻轻为我别到耳后。
温润的指尖不经意自我耳畔划过,如一尾游鱼轻轻跃起又轻轻落下,转眼无踪,却惊起一池的涟漪。我心头微漾,忙偏了偏首笑道:“好痒。”
他收回了手去,目间有微微的恍惚,却在对上我澄澈的笑意时极快地压抑了下去,浅浅一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不知是否天气实在炎热,还是有别的无法启口的缘由,我只觉心头微微一荡,面上竟缓缓热了起来。我忙低了脸去,心头窃窃,只得无话找话,“你才刚提起表哥,他怎么了?”
“嗯?”他怔了怔,仿佛方才反应过来我问了什么,忙道,“呵,还不是与你一般的厌烦那夏蝉,因着午睡被扰起,竟爬到树上去亲自粘蝉,未料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现下还在自个儿屋中唉声叹气呢。”
“咦,表哥摔伤了么?”我听得允祺受伤,心下也很是着慌,忙撑起身子便要下榻,“我瞧瞧他去。”
因是盛夏,我只穿了家常的衣裳,极是素雅的藕荷色品月绣白色百合的丝绸长裙,足下趿了双莲青色缎面绣穿花戏蝶的绣鞋,我伸手拉他,“咱们瞧瞧表哥去罢。”
允祯仍是温软地笑着,“我方才已去瞧过了,原不过是手没攀稳跌了一跤,手肘上蹭破了一层油皮,太医已经给上了药了,你不必忧心。”
我听得不过是蹭破了一层油皮,登时安心,转身笑道:“我还道他伤筋动骨呢,表哥可也真是不济,这么点小伤也值得唉声叹气。”
允祯微微一笑,忽而道:“若换作是我不慎跌伤,宜男可也会如此担忧?”
“哪有人无端端咒自个儿跌伤的?”我只当他顽笑,不以为然道,“允祯哥哥便爱瞎想。”
他微微垂首,声音便渐渐有些轻飘起来。“原只是随便问问。”
我趋眼瞧他神色竟似忽而低落了起来,心下很是不忍,上前拉住他手臂笑道:“你与表哥都是我的好哥哥,若是你不慎受伤,宜男自然也会担心,而且比现下担忧表哥还要多上几分。”
他蓦然抬头,眼中一亮,“果真?”
我认真道:“表哥跳脱无定,可允祯哥哥一向谨慎,怎会轻易跌伤呢?所以允祯哥哥若然受伤,必然要比表哥厉害许多,宜男自然也要担忧得多。”
“……”他一怔,半晌扭了脸去,“原来是这样。”忽而又道,“在宜男心中可是将我与允祺一般,都是当作哥哥么?”
他的情绪起落的太快,彼时的我实在无法去理解通透,只能困惑而不安地点头,“自然是。”而后望着他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寂寥的神情,眉宇蹙成尖尖的两点,映入眼中,却如在心头掉了几颗细砂,虽然不大,却也很硌人。
很想将他眉宇间的微蹙抚平,可那个念想却终究在犹疑与不解中惨淡夭折,那只手,我始终没有伸出,当日如是,今时今日,自然更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去那样做。
他亦发现了我小小的举动,甚至犹疑不决的表情也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眼中,他淡淡一笑,“宜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
他极力撑住的笑容映入我眼中,自是无比的寥落,失意。一时竟尔有些尴尬了,我清咳了声,幽幽道:“允祯,我如今已是王爷的妻子。”
他略略迷离地瞧我,喃喃道:“不错。你已嫁为人妇,过往种种早已烟消云散,只可笑我是个痴人,终究看不通透罢了。”他浅浅一笑,忽而又道,“我离京之时太后的身体便日渐消沉,汤药无济,只是一心挂念你,我原以为你会归国侍疾。”
我想起姨母,心头登时酸楚起来,歉然道:“我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宜长途颠簸。允祯,”我犹疑着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我……”
“我知道。”他突然开口,星子般闪烁不定的眼眸缓缓阖向脚下,声音便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虚空,飘渺。“思贤王妃有喜之事,漠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陡然听到他提起思贤王三字,心头登时突突一跳,想起早前的疑问。“允祯,你为何会在此处?”我心下疑虑,“你既然早就来了漠国,为何上次你不亲自赴约?”
他幽幽道:“上次的事是表哥自作主张,怂恿对月偷了我随身的玉佩。我来到漠国,原是这两日的事。”他说着微微掀起衣袂,将那枚玉佩解下托在手中,怔怔看了半晌,“对月说,你差妆晨前来归还玉佩,并告诉他如今你已怀有身孕,希望不要有任何事打扰到你的生活。”
我未料到妆晨竟会有如此一说,登时心下浮起些微的不快,然而转念一想,她说的原也没错,何况她是我心腹之人,自然事事向我,这番话虽然不近人情,却也是最理智的说法。我望着他强自压抑伤痛的神情,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犹疑不定,不能给他任何的遐想与希望,否则他一念不息,多生事端,此举断不是为他,反是误他误己!我刻意淡淡道:“太医说我腹中孩儿胎相不稳,恐有小月之兆。目下我只想安心养胎,别无他念。”顿了顿,我手掌下意识地按在尚未隆起的腹上,轻咬贝齿,我镇声道:“这孩儿对我来说重愈性命,我便是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他周全!”
他身子一震,抬眼望向我时目中是深切的担忧,“宜男!你嘱妆晨带话要我珍重自身,我与你亦是一般的心事!”他切切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允祯……”我喃喃低语,“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着,活得比从前还要更快乐。”我阖掌覆在心口,只觉胸中饱胀的安心与温暖阵阵澎湃而来。“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将来如何,也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活得比从前更快乐。”
他眼中登时湿润了起来,慌忙扭过脸去,柔和的侧影线条下清晰可见那晶亮的一点在晨光中熙熙生辉。“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不是这样子的。”我心中慌乱,忙镇声道,“我们认识的时候都还太年轻,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真正的彼此。允祯,你了解我么?你知道我想要的人生是怎样的么?”
他转脸看我,愈发浓烈的哀痛撞入我眼中,令我窒息般难熬。“愿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静静开口,“宜男,我此生忘你之时,便是我大去之日。”
我心头一震,眼眶登时亦湿了起来。我噙着泫然欲滴的泪水,掩饰着内心翻腾的不安微笑道:“你所忘不了的只是彼时延佑殿晨光霞影,两小无猜的我和你。允祯,人都会变的,为了自保,为了更多的私愿,我的心也未见得清白无瑕,如今的苏宓早已不是当年清澈透明的宜男,不值得你牵挂如斯。”我惦记起惇儿的下落不明,亦觉不该再与他牵扯太多旧事,强笑道:“允祯,能见到你康健如旧,我心下很是欢喜。只是此种情状实在令我赧然,今日一别,望你好生珍重。”
他微微哽咽了语声,“宜男果真安心?”
“是。”我含泪微笑。“只要我知道你安然无恙地在这世上活着,有人陪着你,有人关心你,你并不是独自一人,即便一生也永不再见,我的心也会觉得安静,宁和,不会有任何的惶恐和不安。”
他顿了片刻,似乎思索着什么,忽而伸手将掌中的玉佩递了过来,“那么,收下它罢。今日一别,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我退后一步,静静摇头。“不,我不能收。”我望着他眼中骤然熄灭的花火。“今日与你相见是我的放肆,我的不该,我的进退失据。自来到漠国之后,我的身心便只会属于一个男人,也只能属于一个男人,他就是我的丈夫,我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允祯,我不能收你的东西,与你相见已是何其不类,若再私相授受——允祯,我不能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他怔怔收回手去,苦涩笑道:“虽然不是我的本心,可你将玉佩还给对月时,我已大抵明白了你的心意。宜男,我不勉强你,但凡你的决定,我从来都是尊重的。”他口中说着话,手掌缓缓倾斜了下去,那温润柔则的玉佩登时自掌心滑落,啪地一声便重重落在了青砖地上。
玉碎,原是一瞬间的事。
“不要——”我赶忙劈手去夺,然而终究是无力回天。望着那玉佩碎裂成四分五裂,断然是修复不了了,我心口一痛,跺了跺脚,哀叹道:“你——你何苦如此!这玉佩是先皇所赐,你自幼佩戴的物事,如今竟而任性损毁,你可对得住先皇拳拳爱子之心!”我心下不忍,蹲下身便去捡拾那堆碎片,一不小心突然被一片碎玉刺进指腹,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正要擦去指上血迹,一个阴影已然笼罩下来。
“你受伤了!”允祯忽而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关切道。
我心口一震,忙挣脱了来,自袖中取出锦帕简单擦拭了手上的血迹,“只是小伤而已。”我微笑着,“……我要走了,允祯,你多保重。”
他静静点头,“你去罢。”
“……那你呢?”我见他似乎并无离去之意,不由问道。
“我在此处多呆一会。”他微微一笑,说着便转身靠在了树身上,怔怔的出神。
我低低叹了口气,垂首道:“那么,我先走了。”足下方微微地一动,便听到闷闷的一声嚓响。我一怔,忙循声望去,却见他的手指重重地攀在娑罗树干上,用力太深,竟而已狠狠地擦破了皮。殷红的血液汩汩地渗了出来,我忙抢上一步拉下他的手臂,半惊半怒道:“你怎可如此自伤!”
身子在下一刻便失去了控制。他猛抬起头,一把便将我扯入怀中,“宜男,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允祯,你放手——放开我!”我拼命地推着他,慌乱挣扎中目光越过他瘦削的肩膀,却见拱门处赫然立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我震惊之下几乎目眦欲裂。
“王爷?!”
第三十章 珠碎眼前珍(下)
拓跋朔负手背后立在拱门下,尽管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我仍是清楚感到他凌厉的双眼正死死地望着我的眼睛。我震惊之下眼泪登时流了出来,拼命地推开了允祯,回望着他止水般瞧不出喜怒的眸子,抖颤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我怔怔走近了几步,“王爷……”
“拿下。”
他淡淡开口。眼瞳自始至终深深地望着我,仿佛要穿过我的身体望进我的骨血,望进我深心里的念想。
只微一闪神的功夫,一直候在外头的侍卫便一拥而上,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