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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北城,一座占地颇广的独院之中。
书房内,陈苛看罢手中纸条,伸手打开桌上的灯罩,把纸条凑到烛火之上引燃。接着又把它丢到脚下的铜盆之中。火光熊熊,顷刻之间,那纸条便被燃为灰烬。
他今年已五十有三,自十三岁便被锦衣秘谍派到周国,先通过童子试,入安阳城学馆中求学,苦学五载,期间成绩优良,接着又被推荐到尚书省受试,成为周国取士的生徒,经过省试,侥幸中举成为二甲进士。此后又到翰林院参加考试后学满三年,才终于外授了从七品官职。
历经二十余载,在锦衣秘谍暗中扶持下,陈苛一路从底层官吏往上,终于在其四十二岁那年,调任到周国吏部任职。此后又花了十一年功夫,才终于爬到了吏部正五品郎中的高位。可不要小看这个五品官,便是拿个正三品封疆大吏的位置来换,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愿意换。
这吏部正五品郎中,乃是除了尚书、侍郎之外的最高职位,而陈苛手上管着的,便是周国境内官员的调任、升迁。
刚刚那张纸条,乃是锦衣秘谍给他下的最高级任务,一旦接到这张纸条,便是让他明日在官署之中脱衣裸奔,他也必须遵照实行。否则等待他的,便会是宋明国锦衣秘谍的全力报复。
陈苛闭上了眼睛,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他也从一个懵懂孩童变成了如今位高权重的朝臣。这四十余年,锦衣秘谍从没有动过他,哪怕是传一个消息,提拔一个人。这些,统统没有让他做过。甚至有时候陈苛会误以为,自己其实便是周国人,与宋明国没有半点干系。
但今天,锦衣秘谍终于要动他了,而这一动,便是不容失败的最高指令。
长叹一声之后,陈苛站起身来,吹灭了桌上烛灯,缓步走了出去。
洛都北城,另一幢宅院之中。
方光雄看罢手上纸条,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把纸条合在手中一搓,待再张开手,那纸条已化为纸粉四溅飞洒。
他打开房门,大踏步往后院走去。
自从二十岁时被派到周国来,方光雄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终于在四十六岁这年,爬到了五品偏将的位置。虽然在京师城防军中,五品偏将有许多,但方光雄相信,只要再给自己十几年时间,便是爬到城防军从三品副都督的高位,也未尝没有可能。
可惜,锦衣秘谍不再给他时间了。
方光雄走入后院,径直往原配夫人李氏房中走去。
方光雄二十八岁才迎娶了第一位夫人李氏,李氏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此后随着方光雄地位慢慢提升,他又连续娶了四名妾室,但说来也怪,虽然这十多年间,方光雄日日勤耕不缀,却是再无所出。所以这正妻李氏,在方府之中,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方光雄匆匆走进夫人房中,把四名丫环全赶出房去,这才来到李氏床边坐了下来。
李氏如今虽然只有四十岁,但她自幼体弱,如今这一上年纪,卧床的时辰倒比正常的时候更多。
见方光雄一脸铁青,李氏忙支起半个身子,紧张地问道:“老爷,怎么了?”虽然方光雄已经多年不曾与她欢好,但这夫妻之情,岂是说忘便能忘却。
方光雄伸手扶住李氏,把她扶到软枕之上靠好,这才低声道:“芙蓉,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但今日我却必须跟你交待清楚了。”
李氏见丈夫一脸郑重,不由心下慌乱:“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光雄又四处瞧了瞧,直到确定此时房中再无一人。这才低声开口,把自己的来历交待清楚。
李氏听罢倒吸一口凉气,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丈夫:“老爷,这……这……这不是真的吧?”
方光雄苦笑一声:“芙蓉,为夫是什么样人,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如何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李氏顿时哭了出来:“老爷,难道你就不能抗令不遵?大不了我们一家五口,连夜出逃。这官,咱们也不当了还不成嘛?”
方光雄摇了摇头:“芙蓉,你是不知道锦衣秘谍的手段,若是此次为夫抗令不遵,我们全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终究难逃一死。更何况,宋明国内,还有你那从未蒙面,我的父母亲人。”
李氏泣不成声地哽咽道:“可这命令,是要让老爷你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啊!”
方光雄惨笑道:“自从第一天加入锦衣秘谍,我就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如今情势紧急,你就莫再哭了,赶紧把孩儿们都唤来交待清楚。这几日你们便分头躲往锦衣秘谍在洛都城中的据点,等躲上一两个月,事情平息之后,有人会把你们平安送回宋明国,到时候我族中亲人自会帮衬你们,必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李氏拉着方光雄的手,只是哭着:“夫君,我们逃了,可你怎么办?他们让你做的事,那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啊!”
方光雄站起身来:“九死一生,毕竟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抗令不遵,那就是十死无生。更何况若牺牲我一人,可以保全你们母子几人的性命,我便不悔!”
说罢再不理悲伤哭泣的李氏,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锦衣秘谍死令一出,今夜洛都城许多户人家之中,都将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
洛都城中央,皇城之中,后.宫之内。
承乾宫中,皇后娘娘寝宫之内。
周国皇后端坐在绣床边缘,目含深情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一名男子。此人是谁?竟然可以躺在皇后娘娘的绣床之上。
此时寝宫之中,除却皇后娘娘便再无一人。厚厚的纱缦之前,竖立着两根四尺来高的沉香木台,其上撑着两支巨大的红烛,此刻有微风吹过,红光忽闪忽灭。
坐在床榻之上的皇后娘娘缓缓开口道:“皇上,臣妾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是您想废掉翱儿的太子之位,臣妾如何会这样做?不过皇上您请放心,臣妾绝不会伤害您的,待找到传国玉玺,翱儿即位之后,臣妾就会把解药给您服下。到时皇上您愿意继续在宫中居住,臣妾就陪皇上一起住在宫中。若是皇上您不想再住在这,那臣妾也愿意同皇上一起寻山访水,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
床上躺着这人的居然是周文宗姬夷,他竟然还没有死!而那设下杀局对付他的,居然是皇后娘娘!
床上姬夷并不出声,只是转动眼珠,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俯下身子,抱住姬夷的右臂,趴在他的身上低声道:“皇上,您还记得嘛?新婚不久,您曾经跟臣妾说过,‘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您知不知道,当时臣妾感动了几个月,从那时开始,皇上您在臣妾心中的地位,便比臣妾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
姬夷终于冷冷开口道:“那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此时他的嗓音低哑,若不仔细用心,根本听不清他是在说什么。也亏得此刻皇后趴在他身上,耳朵就放在他的嘴边。
那日在勤政斋中毒后,姬夷再醒过来时,便躺在了这承乾宫中。也不知道当日他是中了什么奇毒,如今已经过去多日,他仍旧四肢无力,根本不能动弹一下,就连那嗓子,那要努力许久,才能吐出微弱声音。
每日里全靠皇后亲自用辟谷丹化水喂服,他才活到了现在。
皇后叹了一声:“皇上,您还是不肯原谅臣妾嘛?臣妾刚刚已经说过了,若不是您想废了翱儿的太子之位,臣妾又如何会这样做?翱儿可是我们的孩子的啊。白雅那个贱人难道就那么好?皇上您就那么想扶她的贱种上位?”
姬夷努力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冷笑。
皇后见了不由落下泪来:“皇上,您难道真的就这么绝情?当年臣妾生翱儿之时,您兴奋地在宫外守了一夜,一见着刚生下来的翱儿,您就说了,将来定要让他接替皇位。这才过了多久,您怎么就全忘了?”
姬夷努力保持冷笑:“他不配。”
短短三个字,彻底击溃了皇后,她失望地直起身子,冷笑道:“难道那个贱种就配?您莫要忘了,此刻臣妾随便动动嘴,那个贱**上就会丢掉性命。”
姬夷却闭上眼睛,根本不理会她。
皇后恨愤欲狂,大声吼道:“好,好……皇上,既然您如此绝情绝意,臣妾就让您听上一出好戏。”说罢转身撩起纱缦,走了出去。
过不多久,皇后手上提着一根细长的铜管走了回来,她把铜管一端塞进绣床之下的一个地洞中,又把另一端放置到姬夷的枕头旁。
做完这一切后,皇后娘娘也躺了下来,两人中间只隔着那根铜管。她冷笑了一声:“皇上,臣妾便让您听一听,此刻您的爱妃,正在做些什么?”
说罢把铜管上塞着的白布用力一扯。
一道惊慌的女子声音从铜管之中传出:“太子,太子,不要啊,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声音虽然惊慌失措,但却透着一股娇媚的诱人。这声音姬夷如何不熟,正是他在枕边听过无数次的宜贵妃,只有她才有这种娇媚的嗓音。
此刻铜管之中,又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宜妃,你就莫要挣扎了,本王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正是东宫太子姬翱的声音。
“太子,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们不能这样的。”
“嘿……若你还想我那四弟活命,此刻就给本王乖乖地爬过来。”
姬夷顿时脸色大变。
过不多久,铜管之中传来宜贵妃阵阵娇媚的喘息之声,久经床事的姬夷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做着什么。
此刻皇后娘娘冷笑道:“皇上,您听,这就是您深爱的贱人,只要是个男人,都能让她欲仙欲死。您也知道翱儿他自幼体弱,床笫之事并不甚强,但您听听此刻这贱人叫得多爽?这样一个贱人,也值得您深爱?说不定她生下的那个贱种,根本就不是您的!”
姬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个是他深爱的妃子,一个是他的皇子,这皇后娘娘为了打击他,真是煞费苦心。过了许久,宜贵妃娇媚的喘息之声才渐渐淡去,却是皇后娘娘又把铜管给塞上了。
姬夷睁开眼睛,目中已有泪光盈盈。
“朕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妇人。”
皇后冷笑一声:“我恶毒?皇上,您要摸着胸口说话啊,若不是您绝情在先,我又如何会这样做?既然您说我恶毒,那好,从明日开始,我每天找上一个不同的男人,让皇上您免费听您最深爱的叫床声。”
说罢低下头,红唇对着姬夷的右耳,寒声道:“我会让他们每日去洛都城中寻那乞讨的乞丐,六旬的老翁,断手断脚的残疾,来满足您最深爱的爱妃。我要让那贱人,每天里主动向那些肮脏的男人求欢!”
姬夷再忍不住,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皇后尖叫道:“您居然哭了,居然为了这个贱人哭了,皇上啊皇上,臣妾算是明白了,原来我在你心里,根本没有半分地位。”
姬夷嘶哑开口道:“杨月舞,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皇后杨月舞狂笑,从床上爬起来,奋力撩起纱缦,转身走了出去。
“好!皇上,您一定是还想着您那个贱种女儿吧?还指望着她能逃出生天,去武阳城中找您二弟?您就等着吧,不出十天,我必然会把那个贱种也抓回来,到时候再让她叫床给您听。”
恶毒的咒骂,回响在寝宫之中。
文宗姬夷痛苦地闭上眼睛,脑中不停转过咬舌自尽的念头,可惜,此刻他便是想自尽,却也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帝王之家,果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