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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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元年[注1],已任太史令的司马迁秉承父志,开始潜心编写《太史公书》。这一夜他伏案至更深,方书完半策,照例捧简细阅。读毕他却怔坐良久,忽而高声唤来侍僮。

    僮儿得了司马迁的吩咐,将最后数简拆下,捧到偏室正要投向炉火,却隐约瞧见简上墨迹湿润。

    明明是才写完不久,但太史令为何要拆毁烧掉?僮儿不解,低头就着火光偷偷读道:

    冠军侯夫人淳于氏,讳月,故匈奴单于军臣女,号祁连居次,月氏王后人也。元狩二年随骠骑至祁连,收小月氏有功,赐食汤沐。或疑其母尝为上幸而有身,秘之。后一岁,赐号祁连夫人,妻骠骑。秋,生子嬗。后四岁骠骑病笃,月乃去,不知所踪……

    看到这里,太史令敦促的声音传来,大有不耐之意:“为何还不烧掉?”僮儿一惊,手中竹简落入旺炉,须臾已被火舌缠卷舔噬。

    转眼回看时,太史令正立于门外,望着炉火怔忡出神。

    司马迁回想起当日自己对月歌所说:“你此等污脏身份,不配入我所书史册。”她却横眉竖目,坚持对曰:“我夫君顶天立地,所立功绩,自有天地可证。又何惧他人以刀笔乱诬?”

    思及此,他愤愤念道:“月歌啊月歌,你既对骠骑如此情义,为何当他病笃薨逝时,你却逃匿大漠不再回返?”

    待过数日,司马迁稳下心神,重将此节写入《今上本纪》。他记事大多不虚美、不隐恶,一捧史书可谓实录。

    然而在天汉二年[注2],李广之孙李陵率步兵五千深入匈奴腹地,不幸遇单于大军。敌众我寡,李陵无奈投降。汉廷群臣皆言李陵有罪,唯有司马迁挺身而出为他说话。刘彻大怒,将司马迁下狱并受宫刑。

    时年,随清娱因病独在同州居住,她闻讯后悲愤不已:“自古肉刑不上大夫,子长宁肯受此大辱也不自尽,全是为了完成太史公书。”经此,她忿极而发病死,被州人葬在了某亭之下。直至数百年后,唐代褚遂良任同州刺史,得清娱托梦,醒后便为她立碑撰写墓志。[注3]

    太始二年[注4],司马迁终于述史成书,跪献与天子。刘彻一时好奇,取了《孝景本纪》和《今上本纪》[注5]来读,见到其中有不少关于自己隐秘、不佳的片断,更有多处直言他为君的过错。刘彻大怒不已,下令将这两册书简削毁投炉[注6]。此后多年,《孝景本纪》和《孝武本纪》均是有录无书。后世流传的版本,不过是抄录《封禅书》补缀而成。

    自霍去病破河西匈奴、开湟中后,一些小月氏部落依附汉朝,与汉人错居[注7],便是此后湟中月氏胡、义从胡等部族的由来。后世,及唐至五代,河湟小月氏融于吐谷浑,祁连山小月氏则融于沙陀突厥。

    再说汉廷因失了赫赫战神,自元狩六年起,往后十余年内不再对匈奴用兵。这期间匈奴单于亦轮换过多次。乌维死后,其子乌师庐年少即位不能服众,引得国中众王贵族不断偷觑其位。左大都尉更是阴谋反叛,欲杀单于降汉。

    汉天子认定此为绝好机会,便使人在漠北边缘修筑起受降城,并于太初二年[注8]秋,任浞野侯赵破奴为浚稽将军,令其领兵两万北上接应左大都尉。只可惜左大都尉计谋破败,为单于所杀。赵破奴于受降城四百里处,被匈奴八万骑围困,并在深夜亲自出营寻找水源时,不慎为匈奴侦骑捕获。汉军失了主帅,因此全军覆没。

    赵破奴虽被俘,但并未屈服于匈奴,只静待机会重返汉地。

    一年后,匈奴单于乌师庐年纪轻轻便横死,因其子年幼更不为众人所信服,此时任右屠耆王的呴犁湖终于坐上了大单于的位子。但呴犁湖在位仅一年就死了,匈奴贵族为继位之事又起一番争斗,而后才立呴犁湖之弟且鞮侯为大单于。

    且鞮侯继位之初,怕为汉廷所击,便放低姿态说:“我乃儿子辈分,哪敢同汉天子相比!汉天子是我的长辈。”把之前扣留的不肯投降的汉使者路充国等人送回朝。此举令刘彻甚慰,便遣中郎将苏武为汉使给且鞮侯送去丰厚礼物。且鞮侯见此,忍不住骄傲起来,礼节上亦非常不恭。

    匈奴习性本就是敬重强者、看轻弱者。自卫、霍一死,汉地再无能人悍将让匈奴人心折并敬奉为天神的骄子。以至于到刘彻晚年,自负自傲的匈奴狐鹿姑单于遣使者致书汉天子说:“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注9]”此为后话……

    再说且鞮侯的态度令汉廷大失所望,汉匈双方武力敌对又将在所难免。

    此时,缑王与虞常等人谋划,欲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却被告发。单于子弟发兵围杀谋叛之人,并因此扣押苏武等汉使。

    赵破奴就是趁匈奴的这番混乱寻得机会,终于在天汉元年[注10]逃回汉地。他来到祁连山际,望着茫茫云海间的巍耸峰峦,回想当年骠骑将军驰骋沙场的勃勃英姿,一切仿佛便在昨日……

    雪豹的咆哮震醒了沉思中的赵破奴,长子安国正护在自己身前,缓缓拔出腰刀。

    嗤嗤几声,雪豹猛然止步,在它足前寸余之地,赫然插着三支羽箭。

    赵破奴循声望去,霎时呆住,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山崖高处,将军持弓而立,白袍胜雪,背脊挺得有如剑一般笔直。

    将军不是已经长眠在茂陵了么?难道是将军的英灵不散,在这祁连山巅盘桓不去?

    赵破奴猛揉双眼,不,不是将军!那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他坚毅的眼神,鹰隼般的眉峰,还有那副睥睨天下的狂傲,为何却与当年的将军一模一样?

    只一瞬眼工夫,少年的身影已从山崖处消失。若非地上仍插着三支尾羽微颤的箭矢,赵破奴还以为方才是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被袭的雪豹不甘,狂吼着追上山崖。赵破奴一行人忘记了危险,跟着雪豹踪迹沿路攀登,终于来到山腰一处密林。

    白袍少年立身树干上,低头对着循迹而来的雪豹嗤笑:“不怕死的牲畜,还来?”说着缓缓张臂,弯弓被拉开如秋月行天。

    这时,林内窸窣作响,一名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女奔了出来,护在雪豹跟前:“雪猫不过是吓唬吓唬闯进山来的陌生人,你不准射它!”

    少年目光微微闪动,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白羽箭忽然脱手,仿佛流星破月,不偏不倚将少女发鬓上的一朵红花给射了下来。

    少女受到如此惊吓,泪珠不住在眼眶内打转:“竟然这样欺负我?!霍羿,你这竖子!且等着,我定将此事告知你大兄!”眼看少年纵跃远去,她猛然站起,“雪猫,跟上!”

    赵破奴还在原地回味着少女的话:“他……他姓霍?”等他惊醒过来追入林中深处,却哪里还能见到两人的踪影。

    远处的祁连山巅已被一层厚雾裹挟起来,依稀的轮廓仿佛将军壁立千寻,正默默注视着河西的苍茫大地,守护着大汉的千里沃野……

    全文终

    [注1] 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

    [注2]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

    [注3] 出自《古汉太史司马公侍妾随清娱墓志铭》。《同州府志?列女传》亦有记载:“随清娱,汉太史令司马迁侍妾也。其名不见于汉人记载。至唐永徽二年同州刺史褚遂良,始为志墓之文。盖其鬼夜见褚公自陈生平,乞一言以传于世也。”

    [注4] 太始二年:公元前95年。

    [注5] 《今上本纪》即为《孝武本纪》

    [注6] 陈寿《三国志?魏书?王肃传》:“帝又问:‘司马迁以受刑之故,内怀隐切,著史记非贬孝武,令人切齿。’对曰:‘司马迁记事,不虚美,不隐恶。刘向、扬雄服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谓之实录。汉武帝闻其述史记,取孝景及己本纪览之,于是大怒,削而投之。于今此两纪有录无书。后遭李陵事,遂下迁蚕室。此为隐切在孝武,而不在于史迁也。’”

    [注7] 《后汉书?西羌传》: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埶强弱。

    [注8]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

    [注9]《汉书?匈奴传》:“其明年,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

    [注10] 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