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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府衙,凛然肃穆,两侧捕快站列,贾雨村坐在正中央烦恼这桩案子。
单纯判案并不难,主要是涉及的背后势力不简单。
“不过,昨日王府来人,就连贾家的政老爷也修书一封让我帮助薛家。倒是卫府这边,没几个人在后面帮忙说话。看起来,还是薛家的能量大?”
“到底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卫府虽然是贾府的亲戚,但面对薛家,贾府仍然选择保全这门老关系?”
贾雨村本曾在林府教导黛玉,后来被林如海推荐至贾府。得贾赦这位一品将军帮忙,早早就官复原职,调入地方。心中对贾府也有几分感激,见贾政之托后顾念贾府情分,心中有了计较。看向左边坐在椅子上的薛夫人,对其点了点头。
这次对薄公堂,请来薛家三口。贾雨村顾念薛家势力,见卫芊还不曾前来,便命人给薛夫人留下一座耐心等待。
日上三竿,卫芊才姗姗来迟。不单单是她,身边还有不少金陵耆老,一个个手持拐杖站在大堂门口,遥遥听着里面的断案。显然是卫芊担心贾雨村暗中偏私,刻意当众断案。
“小女子一大早外出狩猎,回来之后又花了一番功夫,请大老爷恕罪。”卫芊一系素色裙子。毕竟还要为卫延守孝,简单套了轻纱烟罗五云裙,最外一层绣着细碎白梅,里面几层则是云纹霞绣。
站在大堂让人眼前一亮。秀美脱俗,如白莲般婷婷而立。
“罢了,既然到了,那便开始吧。卫氏,薛家状告你纵人行凶——”
“等等。”卫芊直言拦住贾雨村的话头:“大人这就开始了?”
“不然你待如何?”
卫芊看了看大堂,贾雨村在上面审案,薛夫人坐在左边,身侧之外薛宝钗外还有坐着软椅的薛蟠以及金陵有名的状师“张巧嘴”。
“大堂之上除却大人之外为何还有人坐着?”
“薛公子被人刺伤不便起身。至于薛夫人——”贾雨村马上明白卫芊的意思。
无论如何,薛夫人是一介白身,家里再怎么有钱,再怎么是皇商,终究也是平民百姓。而卫芊身上按着乡君的名分。连卫芊都站着,薛夫人凭什么坐着?
“芊丫头,好歹我也是你长辈,你就是这么敬重我的?”薛夫人这时候忍不住开口:“若论起关系——”
“从王姐姐那边算,我还应该称呼您一声姑妈,所以更不能看着姑妈犯错,将自己高居于王法之上。正所谓,天地君亲师,陛下在此,您怎么敢坐呢?”卫芊笑吟吟从袖袍中取出一柄如意。
翠绿如意上刻着“温婉慧敏”四个篆体字,此乃当初圣人所赐之宝。
“此乃圣人昔年赐我之物,后又赐乡君之位。此物既出,如陛下亲临,尔等还不跪拜?”卫芊笑脸一边,厉声喝道。
双手捧着如意,凤目扫视大堂。贾雨村见了连忙率众人跪拜。薛夫人吓得一脸苍白,就连薛蟠也跳起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卫府有御赐之物,薛夫人早就知道,但没想到卫芊居然将此物拿了出来。
“早知道,就把当初大明宫赐给先祖的字帖拿出来了。”薛夫人暗暗叫苦,此刻也没她反悔的余地。
“万岁万岁万万岁。”府衙门口看热闹的那些人也跟着跪下。几位耆老当年也都曾迎过帝驾,看到御赐之物后彼此对视,也跟着行礼。
“诸位长辈快快请起。”卫芊先将耆老们扶起:“今朝孝悌为先,诸位长者手持鸩杖,还请贾大人赐座。”
贾雨村命人给耆老们赐座,请入院子,在大门和正堂之间旁听。
薛夫人起身,自然不敢再坐在椅子上。薛蟠瞻前顾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坐着。直到薛宝钗推了一下,才哼哼唧唧,装作重伤的模样又躺了回去。
“薛公子可真是忠君之人,挺着重伤之人礼拜。”卫芊刺了一句,将如意递给贾雨村。贾雨村恭恭敬敬将如意请到桌案,自己站在椅子边上不敢落座。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大人既然是审案之人,还请坐下。”卫芊道:“大人说我有罪,我便来了。私心想着大人刚刚任职,有心让大人在圣人面前露露脸,所以便请来御赐之宝,让大人当着圣物来断案。想必大人明察秋毫,日后定可携圣眷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扶摇直上?
贾雨村苦笑,刚刚复职就碰到这种案子,怎么判?两方大人角力,自己可就是其中的炮灰啊!
不过卫芊这一下子也展现自己的手段,贾雨村不敢将她当做一般女儿家看待,谨慎道:“乡君,薛家告你纵人行凶,状纸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明察,此事发生不过数日,想来大人也早就找人询问当日情况。起因如何,大人应该清楚。”说着,卫芊建议将香菱等人传召,除却香菱之外还有不少当日在场的商贩。
薛宝钗见卫芊早有准备,心道不妙,出神间卫芊似有所感,看向薛宝钗。
二人鲜少见面,但这次见面卫芊看出一点不同。“月华?”敏锐从薛宝钗身上捕捉到一缕月华,跟自己前几天对付的月圣女一模一样。
“这几天夜间出行根本没找到月圣的法宝,莫非是被薛宝钗得去,继承月圣传承?”卫芊思索间,香菱以及商贩们将当日情景描述,动情之处香菱哭的带雨梨花,门口旁听的众人唏嘘不已。
“恶人自有恶人磨,若非你薛呆子跑去调戏人家,哪里会有人看不过去对你动手?”
“也是薛家势大,欺负卫家的小丫头,算什么事?”
“可不是,两家都是孤儿寡妇,家主早去,何必争这个高低?薛家未免欺人太甚了!”
众人私底下议论,突然有三四个大汉高声喊起来:“呸!好一个不要脸的*!定然是卫府的这个小贱货勾引,不然薛公子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居然会看上她?”
“薛家公子天天流连花场,岂会在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就是就是!薛家公子不过是稍微碰你一下,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区区一个贱货丫鬟居然还敢反抗?还不老老实实受着!”
在大众低声为香菱抱不平时,突然出现不少为薛家呐喊耀武扬威的声音。
旁观众人见了,看向面流清泪的纤弱少女。香菱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但如果没几分姿色,薛蟠会看得上眼?
“薛家真是不要脸了,为了帮自家人开脱,连这种胡言乱语都敢随便说?”院内坐着的金陵耆老们心中不住摇头。
就连贾雨村心中也鄙夷薛家的做派:“到底是商贾之流,不上台面,这一招也忒恶心。除了欺负人家小女儿外还有什么用?”
不过贾雨村看到香菱后,依稀觉得香菱此女颇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薛宝钗看到门口那些叫嚣的大汉,目中寒芒闪过。依她谋算,岂会找这种不上台面的人出面呐威?
“也没听母亲暗中差遣人啊,难不成是哥哥那些狐朋狗友?”
这些人言语肮脏,不久之后便开始攻击卫芊等卫府女眷。
贾雨村见事不对,拍板止住:“够了!大堂之上岂容喧哗!”不满看了薛家一眼,继续断案,询问商贩们当日所发生之事。
商贩们所言和香菱类似,不过有一二人状似无意提及薛蟠醉酒之事。
张巧嘴趁机辩解:“薛公子酒后胡为虽然有错,但酒后胡言乱语也是人之常情。可卫府宾客当街行凶,此罪更大。”
接着,便开始引经据典,利用前人案例帮薛蟠身边。
金陵耆老们听了,纷纷点头。
薛夫人心中暗喜:卫丫头啊,你到底是年纪小,而且自持道理在手居然连状师都不请,反而请来一群老头。怎么样,傻了吧!这些老头可不见得向着你!
贾雨村听张巧嘴辩解,缓缓道:“的确,此二者不可一并而论。薛蟠刺伤案是一码事,而卫府丫鬟被人调戏,又是一码事。如今判的是薛蟠被人刺伤,若卫府要告薛蟠调戏,可另起一案。
卫芊撇撇嘴,道:“既然如此,就先论伤人案,根据我友人所言,薛蟠伤势并不重,仅仅是皮外伤、刚刚还能活蹦乱跳,想必伤势早就好了。”
张巧嘴笑应:“乡君刚刚也说了,我家公子那是忠君爱国故而临时起身,如今躺在椅子上是彻底起不来了。”
“既然如此,不如找大夫来瞧瞧?小女子近年来在斗姥庙中也略同医术,可帮忙诊治。”
“乡君是被告,所言岂能当做呈堂证供?况且,有些病症伤在根里,区区望闻问切也看不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你们是怎么知道他有病的?”
“哼!我儿有没有病,不会自己说吗!难不成,还要相信你们家的诊断?”
“被告之言不能听,原告的话就能信了?”
“本官这里有一份城里名医的诊书,乡君若不信,可自己瞧瞧。”贾雨村将城里大夫的诊断书递给卫芊,卫芊看过之后让香菱递给院内耆老们,最后在门口围观众人处看了一遍。
司徒昀带着身边人在人群中观望,对身边张清源道:“道长也通晓医术,不知你怎么看?”
“若单凭这份诊书来看,薛家公子的伤势的确不轻。”张清源回去禀报通元教之后,圣人才命七皇子下来清剿。
目前圣人心中属意四皇子继位,自不肯让四皇子冒险,所以就轮到自己第二信任的皇子司徒昀了。
“只是贫道怎么看,这位公子的伤势似乎也没那么严重,应该早就好了。”张清源在意卫芊,便在司徒昀身边说了些好话,一语揭穿薛蟠的情况:“绝对是装病!”
诊书传了一圈,重新放在桌案,贾雨村道:“乡君,你怎么说。”
“既然大人认为这诊书无误,想必的确是薛蟠有恙。”卫芊道:“大人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院内,一群耆老们不住嘀咕,总不会卫芊请自己等人过来,就是为了看她怎么赔礼的?
司徒昀在门口一听,正准备抬脚走进去,忽然被张清源拦住:“先等等,情况似乎有些太顺了。”对薛家太有利了,自家老友贾代善的外孙女可不是这种任人欺负的货色啊!
而且,张清源看到不远处巷子里的那些人,似乎卫芊早有准备?
公堂之上,卫芊神色淡定,贾雨村试探性想要结案。
却见,薛府的状师一声轻咳:“薛家少爷自感当日之举鲁莽,既折损香菱姑娘清白,愿意迎娶乡君身边的丫鬟,以结两家之好。若乡君愿意,这伤人之案也可从轻发落。”
“哦?”卫芊拉长语调:“大人也是这么想?”
贾雨村没说话,这个时代,丫鬟哪里有什么人权?莫说丫鬟,若非过了明路的妾室,等闲买卖而来的姬妾,想要再度买卖也不过是当家主人的一句话而已。
“薛家以商贾出身,以商贾论,买卖之时若损毁卖家货物,需全价买下。薛公子此举,也是商贾诚信之道。”贾雨村赞了一句,对卫芊道:“乡君,你看呢?”
卫芊没答应,也没反对,只道:“此事暂且不谈,单论伤人之罪,大人准备怎么判?”
“既然是伤人,那么依律应当关押大牢,并且赔付伤药钱。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官以为若是薛家肯私了,以双倍药金补偿,可免贵府宾客牢狱之灾。”
“换言之,此两案。伤人之罪以赔钱入狱论处,另一调戏案,顾忌我家姑娘清白让薛蟠迎娶?”
当今这个时代对女子清白要求极高,当众被人调戏,日后却是不好再谈婚嫁。嫁给薛蟠,说不得还是一桩美谈。贾雨村思及自己断案,再看看金陵耆老们,点头道:“不然香菱姑娘未来难以再寻良人。薛家家财万贯,正好照顾她后半生。薛家纳妾,必还其自由身,也算此女因祸得福。”
“看似离谱,但也说得过去,对两家都不得罪。”一位手持鸩杖的老者拈着胡须颔首。似乎赞同贾雨村的断案。
“若两方皆无意见,本官就要宣判了。”
薛家无所谓,逼着卫芊低头,然后将丫鬟送上,还有何不满意的?
“且慢!”卫芊拦住贾雨村:“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佩服之至,想必今日大人之断案,也可作为他日之表例。小女子这边也有几道状纸,和薛家案情形类似。趁着金陵长者以及众人皆在,就请大人依今日所言一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