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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看过牛郎织女星后,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芮水河的水眼见得越来越浅,水位几乎下降了一半儿。还好林家村都是种的红薯,林间叶子淤泥肥料也全部用上了,这几天都发了芽看上去长势极好。
一大早慕扶疏带着林氏和老林氏在后院新挖的地窖中做冰。三十来平方的地窖堆了一半冰,其中很多是慕扶疏在空间冰箱里拿出来的。她生活一向精致,夏天一生臭汗的邋遢样真心不适合她。
老林氏穿着夹袄小心翼翼地将铁皮桶里的冰取出来,眉开眼笑道:“大娘真聪明,这法子好,这么多冰能卖不少钱吧!”
好吧,老林氏作为杂货铺老当家的女儿,生意头脑很是活络。慕扶疏也正经考虑起卖冰的事。
三人出了地窖,慕扶疏找来慕仲君,商量卖冰的事。慕仲君有些为难,这里离蒙阳城有段距离,冰可能会化。慕扶疏想了想,棉被是可以保温的,但是成本太大,不如用草垫好了。乡下人都有一手编草垫的好手艺。
第二天一早,慕仲君带着几个家奴赶着两牛车草垫裹着的冰块进城了。
第一站是县衙。文县令官做的不大,钱倒是不缺的。世家都不缺钱,家里的田地铺子多的是,文家没有分家,每年都会有一笔钱分到各房,相当于分红,就算这几年年景不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多年下来也很是可观。
冰块到了县衙,慕仲君先卸了半车给文县令,钱当然要收,只是比别人便宜了一半。剩下的一车半文县令帮他们找了几家富户分了,人家还嫌不够。慕仲君答应明天再送来,两牛车冰就卖了两百两银子,这买卖太划算了!
杨翁教课的书房里也放了两盆冰,三郎和阿猪的衣领都系的好好的,可见一点都不热。天气的不正常让杨翁忧心忡忡。虽然他只做了一年多的官,忧国忧民的心倒是真的。旱灾带来的民不聊生让他坐卧不宁,原先一直担忧这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照顾到三郎成人,现在身子好了吃穿不愁,又开始担忧起民生。九年前朝代更迭虽然没有战乱,但世道却更加艰难。齐桓帝只想着排除异己杀尽旧臣,实在算不得是个好皇帝。
杨翁突然想起了大娘一次漫不经心说的话:“……先生就是想太多,这世道谁做皇帝和百姓有什么关系?朝代更迭,若是乱世战争苦的固然是百姓,盛世和百姓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少死些人罢了,再是盛世,百姓也不能过得和皇家贵族一样无忧奢靡。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杨翁觉得大娘讲得对,可是和自己自小学习的治世之道又相悖。大娘时有妄语,听上去不对,仔细想想又没错,常常让他要思虑再三,总觉得这个九岁小姑娘实在叫人琢磨不透,说她懂吧,她说的话仿佛大逆不道,说她不懂吧,细想想也有些道理。这小娘子可真叫人又爱又恨,也是生在乡野,若是世家可怎么办?家主说不得会将她关起来称“孽障”呢!
想到家主又想起自己父亲。父亲是文家现任族长,年事已高却还为着他这个儿子忧心。大哥已经将自己未死的消息传了回去,也不知阿父阿母如何应对。会不会大哭一场?亦或怪自己九年毫无音信?为了不拖累他们,整整九年没有和家人联系,若不是进城遇见大哥,他还是会隐姓埋名吧。自己年少成名,最终却一事无成还拖累家族,文不成武不就,年少气盛只剩下苟活于世,真是死不足惜……
杨翁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族人,可是这大半年来的生活让自己从行尸走肉重新回到人世。见到了大娘,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虽然旁敲侧击下没有从慕家人嘴里得知其他信息,但他深信她还活着。她那样聪慧,怎么会如他那般笨?居然会上当受骗送上门去给人家砍杀?若是自己聪明些,说不定就不会分别那样久,也不知何时会再见面。父母再见一定会催自己成亲,他怎么能甘心和另一个女子共度一生?
三郎知道最近阿叔心情不好,因为天气的缘故。阿叔前几天说起他本家在北地清河,正是旱灾之地。齐桓帝要求世家贵族搬迁新都时文家没有听从,和清河崔氏固守北地,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慕扶疏也知道杨翁最近心情不好。下午午觉起来,慕扶疏做了几个冰碗端去了书房。
本来下午是不上课的,但是三郎最近很是发奋,天气炎热,杨翁兴致不高也不愿意出去,只在书房坐着看书或写字。反正有冰盆,日子倒过得很是舒坦。慕扶疏进来时,杨翁正写字,三郎也在读书,只有阿猪在墙角的矮榻上呼呼大睡。
慕扶疏将冰碗分了,三人寂静无声的吃着,吃完后慕扶疏舒服的叹了口气,对杨翁道:“先生是在担心家人?”
“家父家母年七十二,”杨翁皱紧眉头,冰碗也不能浇熄他胸中的烦闷之火:“北地干旱三年多,田地已经绝收,就算家中有钱也买不到粮,更不用说用水那么困难。”
慕扶疏可以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祖地的固守。就是现代人也渴望落叶归根,古代人更是故土难离。只是都要没命了还守着祖地,真是固执的不要命。
“就不能叫他们暂时迁族么?”慕扶疏不解地问:“只要人在,田地房屋又不会跑了!”
杨翁苦笑:“家父家母年岁已大,不愿离开故土。”
“那年纪轻的一辈呢?陪着他们等死吗?”慕扶疏言语犀利。最看不惯这世道孝道压人了:“老人的想法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强加在小辈身上?他们年纪还轻,未来还长,没道理陪着老人一起死啊!”
“大娘!”三郎急了,不明白大娘为什么这么生气且口无遮拦,阿叔已经够难受的。
杨翁倒是没生气,苦笑道:“大娘说的对,许是族中老人还没意识到后果会那样严重。”
是啊,北地旱了三年,一直有南边的粮食贩过去,虽然价格高了点,世家贵族还是能接受的,只是没想到今年开始南方也大旱了,就不知江南如何?那里现在是国都,若是也闹旱灾,离大乱也不远了。
慕扶疏难得愿意动脑子想想国情,越想越觉得可怕。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天下肯定大乱,到时候他们能偏安一隅么?
慕扶疏能想到的杨翁当然也想到了。潜意识里他希望看到齐桓帝倒霉,良心却叫他不愿意看到天下大乱。叹了口气,他无奈道:“南北俱是干旱,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我们不是圣人,救不了那么多人。”慕扶疏板着脸:“先生您就是喜欢心忧天下,说实话百姓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皇帝!当初王家人抢了隋家天下的时候也没见百姓出声啊,你一个隋朝旧臣还为他们担心什么?你大哥不也忘了旧主高高兴兴做起齐朝的官儿了!”
这话有些堵心,呛的杨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蜀王至少姓杨啊,大兄在蜀地为官,算不得投了齐朝吧?
其实也不怪慕扶疏,她那个时代可没有皇帝,人民当家做主人,当然,人民能做的是自己的主,做不了国家的主。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还管得了谁啊?百姓苦她知道,但她不是皇帝,百姓不是她的子民归不了她罩着,看得见的能帮,力所能及的能帮,实在管不了的她也不会凑上去,她的理想不是做圣母,是舒舒服服健健康康随心所欲的活着。
三郎低着头,大娘说的对,他们不是皇帝,百姓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王氏杀杨家人的时候也没见百姓有什么反应,凭什么还要他们为百姓担忧?现在自己有吃有住有大娘,足够了。天下大事有心怀天下之人去担忧,和他和大娘都无干。
杨翁知道大娘又开始大放阙词,他不愿意和大娘争论。若要辩,他有的是华丽辞藻,却及不上大娘一句“你又不是皇帝关你什么事?”他确实不是皇帝,心怀天下在大娘面前说起来有些可笑,大娘那不屑的眼神仿佛觉得自己是沽名钓誉一般。
阿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拿了半融化的冰碗小口吃着,眼珠子乌溜溜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他放碗勺的声音稍大了些,惊醒了各自沉思的三人。慕扶疏起身道:“先生要是不放心就尽快将家人接来蜀地。这里地势易守难攻,最近一段时间也不会缺水缺粮。”
三郎也劝道:“阿叔不如和文县令商量一下,早日将家人接来吧,大家在一起也放心。”
杨翁考虑了半天,和文县令商量后决定由他回北地接家人来蜀地团聚。
慕扶疏空间粮食很多,可惜没有乾坤袋之类的东西,杨翁能带走的有限。于是三天后,杨翁带着四个壮男赶了一辆马车回北地接人,粗略算来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一个月三郎他们就只能自学了。好在三郎能教阿猪,自己也能自学,慕扶疏也就练练字,不会耽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