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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贺医生忙碌的接过护士手里递来的各种器械仪器,无影灯下,血肉分明。白衣天使,红色衬托,冰凉的钢架床上,只有手术刀光色泠泠。有些人会说――医院是最真实的地方,大部分人的一生,初始源于此地,结束也会在这里。手术刀下,不论贫穷富贵皆是肉体一副,小命一条。这也不乏没道理。
护士适时体贴的拭过医生的两颊,舜娟好似还看到了她眼里无意流露出的几丝缠绵。舜娟觉着自己神智还是很清醒的,至少可以睁着眼看着在自己身前一双两双手忙碌的动作着,还能猜想即将打开自己的头颅会是怎样的一把刀或者是激光什么的,接下来就该在头颅里鲜血淋漓的割离那本属于自己的血肉。四溢的鲜血,腥味会不会传到自己的鼻尖?甚至看着医生把脸躲开侧到一边时从眼角剥离出来的凌厉与厌倦。
在进手术室之前她还在郁闷费云帆矫情的问出那句话――“昨晚汪先生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都这样了,难道还这么在乎他的那些话?”他费云帆是个什么人,舜娟心里有些恼怒,他凭什么?或者说以什么身份来问自己这个问题!难道就因为最近莫名其妙的在医院对自己献上几点温情几声讨好就把自己当成不可或缺身份地位极其重要的某某某了?一把老骨头还想追求如花年龄的紫菱,感情世界混乱得堪比希特勒,攻城略地的同时难道还期冀着别人回应他的就是掌声和鲜花?
冷眼以对,不乏逃避这个问题的本身。汪家先生昨天的大驾光临实在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进着医院后来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感情要凉薄起来忒叫人寒了心肝。这边厢是自己病入膏肓,那边厢人家就张罗着与旧情人重新燃起爱情的火花。可笑的是就连沈随心都看透了这人自私又自利的本质。到底谁看透了谁,谁又在算计谁?生活啊,偏偏就像一场玩笑连着另一场玩笑,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戏里的角子,嬉、笑、怒、骂皆不躲不开是在劫难逃的定数。
汪先生,汪展鹏先生的到来一如往昔的绅士有礼,明明已是夫妻相处多年,还是在恍惚间以为是当年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君子,这样的人生就好像是为了做君子做骑士般的存在,一举手便是风流无限,一投足都是柔情满肠。当年自己到底是被他这个气场所迷惑了,还是被他那个英雄维护正义的形象给震慑了,就算到时过境迁的如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再也难被这些表象的东西打动心神。这个世界,连眼见的都不一定为真,更不遑有为了弄假成真连自己都可以欺骗的人。
他进了病房后自然的扫眼打量了下四周,鲜花、果篮、点心,包括打发时间的杂志报纸一类都妥妥帖帖的一堆作一堆。了然于心的微微点了点头,很是体贴的坐到床头,眼里的深情和关怀在外人看来怎么着都是一个为了妻子担心费神痴情到极致的好丈夫模样。
舜娟在他推门而入的时候便抬头看向了他,他眼里的打量自然也是明在心里。不做声色看他坐了下来,面对他的缠绵目光,只觉得很是疲倦。
“怎么了?累了么?”汪展鹏顺势抬起手抚上舜娟的脸颊,“最近到了年关,公司里外越加忙得不可开交,都没时间过来陪着你,不过你的情况我都是由贺医生那里直接了解的最新消息。也不要太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再大的病都是有药可以医的。”
舜娟下意识想躲开他的手,却在第一时间只是闭上了眼,“哦?原来是公司忙啊?”嘴上突然挽起个笑容,“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太忙呢?忙得连到医院看看我这个糟糠之妻的时间都没有了,还得通过医生来了解我的最新情况。真是体贴呢……”
汪展鹏当然是看到了她欲躲避自己的眼神,语气里还夹枪带着棒子,一棍子下来,他也不恼,甚是好脾气的答言:“我知道最近这段日子是我冷落了你,前阵子还不是你急着想要办好紫菱和楚濂的婚事,怕你太过劳累,我才花了大时间在这件事上。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海就这么大点圈子,咱们家这些事被他们炒来炒去当作笑话来看,我要把一切安排得妥帖又不落面子,真是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好在忙过了这些时日,我这不才把那堆麻烦事清理干净,就来医院这了。接着下来我就有时间好好来看顾你了。”
“哦?原来紫菱的婚事一直都是你在忙来着,敢情我还一直以为是绿萍和亲家为这事一直奔波……”舜娟睁开眼,眼里的嘲讽意思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舜娟,你……”汪展鹏忧郁的看向她,轻轻说道,“你还是埋怨我了。绿萍他们只不过是招呼些婚礼上的用置,而那些商场上人情场上还不是得叫我们这些老人来帮忙置办,难道你还不明白这里面的枝枝末末……”
语义明了还哀怨,真真正义道理都到了他那一方,好像真是为了紫菱婚事忙碌操持到现在的好父亲好老公,到了自己这,没个体贴不说,还得追着赶着上去给他排头吃。真是自己又在蛮不讲理了。一棍子打在软棉花上,叫人泄气。
舜娟垂首,只做默默不言语。
“好了,你也别觉得不好受,我又怎么会怪你,”汪展鹏拿起舜娟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温柔的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还是有些忧伤,“你都瘦了……我们都是一把年纪,连小女儿都出嫁了的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儿女养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能和你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相扶到老,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追求啊!”
真是温馨啊!舜娟看着和自己的手纠缠在一起的另一双手,蹙起眉,听任他说着话,心里只是更加觉得郁卒。
房间里突然变得静谧起来,外面已经月悬中天,偶尔的还有几缕寒风敲击着窗子“哒哒”作响,在这静寂的夜里,悠悠的灯光,两人相对无语,愈加显得气氛有些安静得诡异。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口而言又都半途停下话,视线交叠在一起,电光火石。当然燃出来的不是什么激情的火花。舜娟陡然一个激灵,就是觉得这氛围底下实在猜不透汪展鹏此来的目的,有些不明所以的尴尬。
“你看都这么晚了,要不你就先回去吧?”舜娟思量了会,抽出还在他手中的自己的手。“不是说最近很累嘛,那就多休息,不用那么麻烦为我跑来跑去了。你也听贺医生说了,我挺好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一朝一夕也养不好,你就别太费心神了。”还是略显冰凉的语调,总是不能像他那样假模假样的弄出一份情深的样子。
顺势侧过身子,把杂志合上放到床头小柜上。也不等他回答,便从另一边床上下来,耷拉起拖鞋,走到了窗子边,努力几分力气,把窗推了开。冬日里沁凉的空气豁然包裹了全身,不禁瑟缩了下,手约微用了力抓在窗棱上。
汪展鹏有些微怔的看了看自己空缺了的手心,一个呼吸间舒展了下手指,徐徐的也起身,拿起床边的外衫走到舜娟身边,帮她披到身上,“来见你怎么会是麻烦。看看你,这么多年都不会照顾自己,大冬天的晚上还开窗也不带件衣服就到窗前站着。要是感冒了,还不是心疼的我们!”
“你们?”舜娟侧目,清冷的眸子扫过来。
“我们。我们一家人。我、绿萍、紫菱。我们都会为你心疼的。”
舜娟笑笑,不置可否。
“舜娟,我知道自从绿萍出了车祸,你对我心里一直有埋怨。”汪展鹏似斟酌好一番才挣扎着接着的说到,“绿萍和楚濂的事情,从小都是看在我们两方家长眼里,才会让这两孩子就这么想当然成了众人眼里的唯一。这样的感情是我们强加到他们身上的!所以他们才会有了后来的痛苦。紫菱爱上楚濂,本来是大家意料之外的事情,可是,爱便是爱上了。紫菱有着你的天真和果敢,爱起来就是轰轰烈烈坦坦荡荡。而且绿萍也能够体谅。爱得最深便是成全,绿萍做得很好。我们有个让人值得骄傲得女儿!”
舜娟的视线调转到窗外。晚上八九点,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正好刚刚开始,路上行人如织,年轻的勾肩搭背,嬉闹成一团。上些年纪的便稳妥的走在楼宇间的阴影下,隐藏在阴霾间的身形让人看不清晓。大多的是情侣走在靠近医院稍嫌静谧的小街,也时处流露出属于各自时代的特点,80、90后的肆无忌惮张扬着活力的爱情;70、60则内敛而保守,偶尔才会在人群里极少的瞥见几对。
是不是到了这个年纪,连面对爱情也变得小心翼翼,亦或者似有还无了呢?才会把那些原来炙热的感情打包收起,放到已经三个人、四个人的家里,存在忙碌碌的俗世繁杂间,然后就冷落了它,久而久之连把它带出来放在世人眼下的勇气也变得奢侈。见儿女的时候会伪装起一张两张慈睦的的面孔;到父母亲人朋友那里就成了温馨和谐的爱侣;更为技巧的是像自家这对一样,对着更多的媒体路人,秉着所谓责任的态度还得亲密无间的模范上层社会幸福夫妻档。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少年呢?
是这次绿萍车祸之后被他凉薄的心性刺醒的时候?还是再见到沈随心之后的震撼的时候?更或者是生下紫菱之后的那场轰轰烈烈痛彻心扉的背叛的时候?
到底还要天真多久才肯正视这个问题呢……软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莎士比亚的大男子主义是这般告诉世人。
年轻的时候告诉自己,为了女儿的成长,为了家的圆满,什么都要忍让,什么都能包容。就算没有了那些无知期许的爱情,至少还相依相靠的亲情。就算没有了爱意,至少还有个死活能撑起面上这张皮脸的门板。
到最后都是一场空悲切。望穿一切眼成空。绿萍的半生毁了,紫菱的一切自己定了。这到底该怪谁呢?
深呼吸一口气,“展鹏,你说,我们以后该怎样生活下去?”舜娟的语气少了往日那饱含的骄傲,多了很多沉淀下来的深沉。
眼里闪烁微茫,汪展鹏轻笑了起来,“那当然是再享我们难得再来的二人世界啊!”充满着期冀的说到,“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咱们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拔大,现在紫菱也托付给楚濂了,而绿萍又那么懂事独立,以后的日子啊……咱们会越来越好的。等我把工作交给绿萍,我们就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有多美好……”说到动情处,似是克制不住的拥上舜娟,紧紧的把她转过身揽进怀里,“年轻的时候,你忙着操持着这个家,忙着教养两个女儿。看,现在女儿已经是我们的骄傲,楚濂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绿萍虽然可惜了,却也勇敢的走了出来。现在你病了,就不要再想太多了,只要把身体养好了。只要你好了,我就陪你去看尽这世界的云卷云舒,看遍这世间的花开花落……就只有我和你,我们两个老‘东西’,再回去香榭丽舍的大街上,你牵上一条小蝴蝶,我搀着你。路上偶尔有游客走上前邀我们合个照,我就笑着和你说‘老伴,咱们照个吧……’……”
并不挣开他的拥抱,舜娟静静的笑开了。
汪家先生说了些什么?他又在期许未来,又在勾勒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