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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淡淡秋阳之下,霜重露浓;一抹清凉氤氲的嫣然色彩,倾泻而下,笼罩着这座雄伟的上京皇宫。
显阳殿,宫门深深紧闭,殿外的石阶正中,铺就着一条九龙丹墀,直直通往那扇高大的殿门。自丹墀至宫门,两侧的金甲御林军,佩刀伫立。
此刻,丹墀下方,龙西风面色凝重,带着三名铁浮屠甲士,就站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在那儿焦急地等待着。
宽敞的大殿里,空旷幽静,锦绣风流,高贵之中透着祥平,森严之中透着盎然;两桌宫宴早已摆好,歌舞助兴,雅乐齐奏,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一群美丽的舞姬,身着淡青色舞装,拖着轻盈的裙摆,时而水袖舒展,时而翩若惊鸿,伴随着悠扬起伏的旋律,跳着柔婉的舞蹈,风姿婀娜。
而这个时候,殿上凤舞鸾歌,皇帝和秦王,也早已就坐。
萧长耀坐在御案前,略略有些微醺,手里握着酒杯,懒散地窝在龙榻上,一杯接着一杯,饮着杯中酒,看着歌舞;黄门内侍雷皓,站在萧长耀身边,默默地为皇帝陛下斟酒。
至于萧长陵,则是满脸平静,坐在下首的一方案前,执着一盏羽觞,自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看不出有一丝波澜,恍如大片的千年寒冰,彻骨凄厉,遍布在他那坚毅冷峻的脸庞上,愈发显现出他的不怒自威与勃勃英气。
只见,萧长陵端着酒盏,望着杯中紫红色的葡萄酒,在轻轻荡漾,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起来;一身白衣的他,凝视着倒映在酒杯中的那个自己,那宽阔饱满的额头,端正挺拔的鼻梁,以及一个微微扬起的下颌,久久不语,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萧长陵才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咳嗽了两声,一旁侍候的小黄门,偷偷看着秦王殿下,却见萧长陵猛然转过头来,冷冰冰地横了小黄门一眼,又敲了敲案几。
“斟酒。”
虽然,整个显阳殿内,鸣奏着平和的雅乐,无数美人起舞助兴,桌上更是摆着数不清的皇家御膳。但是,与宫宴上的歌舞升平不同,那对天家兄弟的心境,却是另外一番风景。尽管他们近在咫尺,可又似相隔天涯,兄弟二人的心墙,好像被这九重宫阙给生生阻断;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竟然疏离到了这般地步,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猜忌、防备与试探,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与不幸。
宫宴仍在继续,歌舞亦在继续,醇香的美酒,丰盛的御馔,美丽的舞姬,优雅的舞蹈,以及动听的音乐,依旧难以掩盖住大殿里冰冷的气氛。
忽然,萧长耀扶着龙榻,缓缓坐直了身体,端起面前的一杯酒,笑着对萧长陵说道。
“阿瞒,来,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朕与你喝一杯。”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犹如金钟九响,在萧长陵的耳畔边缘,骤然响起;听得此话,萧长陵昂首,两道凌厉如剑的目光,正好对上了萧长耀那张带着笑容的脸,只是那笑容之中,隐隐有些冰冷。
“陛下请。”萧长陵举起酒杯,迎上皇帝投掷而来的笑容。
两人随即一饮而尽。
当萧长陵放下酒杯的一瞬间,他双眼之中的目光,才从那盏金纹羽觞上,慢慢抬了起来,顺势扫视了一圈,凝望着萧长耀龙榻后面的内殿入口,凭借他十余年铁血征伐的经验,萧长陵断定,那里肯定暗藏着不少伏兵。
萧长陵目力极好,他隐隐觉察到,内殿两侧的屏风后,影影绰绰,是无数武士的身影,闪烁着一大片刀光剑影,连他们身上穿着的甲胄,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只有皇家御林军才能配备的黄金甲。
与此同时,屏风之后,高雍藏在暗处,也在用冰冷的眼神,盯着那位名震天下的秦王;而他的身后,则肃立着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刀斧手。
不过,十六年在战场上的摸爬滚打,出生入死,早已让萧长陵的心性,磨砺得如磐石一般,锻造出了一副铁石心肠;这十六年,他不知遭遇了多少明枪暗箭,生死一线,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意志,又怎么能当得起手握四十万雄师的靖北之王呢!
因此,隔着内殿的屏风,高雍只看见,萧长陵神态自若,嘴角勾勒出一抹诡谲的微笑,眼中闪动着寒厉的光芒,随意把玩着手里的羽觞。
“阿瞒,今天这儿也没有外人,你还是叫我大哥吧。”
这一回,萧长耀没有以“朕”自称,而是自称“我”,不要小看这么一个简单的称呼转变。如果是“朕”,那么就意味着萧长耀还是以皇帝的身份,和萧长陵对话;而如果是“我”,则代表着萧长耀在萧长陵面前,只是兄长,而非君王。
没有料到,对于萧长耀主动的自降身份,萧长陵的脸上,照样是坚毅似铁,冷傲得如同罩上一层银霜,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也看不出有半分的触动,只是淡淡地说道。
“陛下,臣……,不敢,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臣不能再这样称呼陛下了,还请陛下自重。”
望着石阶下那个熟悉的一袭白衣,萧长耀轻叹一声。
“唉,你现在连一声大哥都不肯叫我了吗。”
然而这一次,萧长陵没有回话,面色凝如寒铁,似乎比方才的神情,冷酷上了百倍,千倍,整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独自斟了一杯酒,含笑仰首饮尽。
萧长耀见状,只得按住心下的尴尬,似笑非笑道。
“罢了,罢了,生在帝王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为天下表率,你也是身不由己,随你的吧。”
萧长陵依旧不语。
沉默许久之后,萧长耀微微有些动情,一笑而问,“二弟,咱们有多少时日没见了?”
“十年。”萧长陵侧着身子,维持着那副倔强的神情,幽幽回道。
“是啊,屈指一算,已经十年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过二弟,朕倒是想问问你,你十年不回上京,连父皇的国丧都不肯回来,你心里对朕的怨气,难道就这么大吗?”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际隐藏着一道凛然的寒气,所谓的杀人诛心,从一代帝君的口中说出来,是那样杀伐决断,且又那样刚柔并济。
果然,当听到萧长耀的这句话时,一直冷冽若斯的萧长陵,心头不由一沉,他轻轻皱了皱眉,额上的两条青筋,也猛然抽搐了一下。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皇帝哥哥了,这是一个精于权术之人,也是一个极度虚伪的人。当年,他就是用这样虚伪的表演,博得父皇的欢心,从而登上皇位;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用这虚伪的一套,逼迫自己就范,向他俯首称臣。
不,这绝不可能!
于是,萧长陵浅浅一笑,原本紧锁的眉头,豁然舒展开来,随即沉沉开口,一字一句,恍惚重若千钧。
“陛下何出此言?臣弟自受封以来,一直恪守臣节,替大周镇守千里北疆,从无他志。十六年来,臣孤身犯险,为国戡乱,在所不辞,唯愿为国而死,为大周而死。若是有朝一日,大周有难,臣仍当奋兵而起,匡扶社稷。不知陛下因何疑臣?”
但见,萧长耀稳坐龙位,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这位功盖天下的弟弟,不禁笑了起来。
“哈哈,二弟南征北战,功勋卓著,乃是我大周的擎天柱梁,朕怎么会怀疑你的忠诚呢?只是二弟,你常年不入京觐见,朝野上下还是颇有微词的,朕乃一国之君,也要顾及一下群臣的感受,你说是不是啊?”
忽而,萧长陵沉寂不语,过了许久,才森然开口回答。
“陛下,此事绝非臣之本意,盖因北境军务繁忙,臣实在无暇抽身。陛下应该知道,自臣弟坐镇晋阳之日起,柔然便日渐猖獗,屡屡犯我边境,杀我子民,且扩廓用兵老辣,其麾下皆百战之余,柔然铁骑勇猛擅射,不容小觑,故而臣不敢擅离职守,还请陛下见谅。”
天子听罢,拿起一樽斟满酒的酒杯,悠悠啜了一口。
“朕从来没有否认你为大周立下的战功,朝廷更不会忘记。对了,朕听闻,你坐镇晋阳十年,与柔然主力大战不下数百次,曾三次出塞追杀扩廓,灭其精锐;还有永兴十四年的沈儿峪之战,你分兵三路出击,大获全胜,致使扩廓北逃三百里,仅以身免,可有此事吗?”
说完这话,萧长耀特意挑了挑长眉,看向了下方的萧长陵,却见萧长陵慑人的目光,逐渐由冰冷转为沉静,眼中浮现出坚定的神色。
“陛下言重了。扩廓乃草原第一名将,人称‘北地奇男子’,与这样的敌手对决,臣岂敢掉以轻心。更何况,当初,沈儿峪一战,臣弟临阵失机,虽击破柔然主力,却令扩廓全师而逃,那一战,朝廷兴兵十万,靡费钱粮无数,竟未能犁庭扫穴,时至今日,臣依旧羞愧难当。”
话虽然说得很谦逊,但是从萧长陵的语气之中,仍然可以听出一股生来的骄傲,一股裹挟着沙场征尘的自信,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大周天子的不屑。
身为帝王的萧长耀,自然能听得出这话外的孤傲之意,他注视着萧长陵,注视着这个威震宇内,令天下英雄胆寒的秦王殿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忌惮,还是羡慕,他也说不清楚。
良久,萧长耀眨了眨眼睛,才带着调侃的笑意,说道。
“阿瞒,朕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朕这个当哥哥的,也得体恤你才是呀,不然天下人还不知道怎么说朕呢。”
直至此刻,萧长耀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萧长陵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的这位皇帝哥哥,终究还是惦记起自己的兵权了;可是,萧长陵并未感到愕然,而是非常从容不迫,缓缓地抬起头来。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出所料,秦王殿下的亲哥哥,那个坐在大周皇帝位子上,极具帝王威仪的年轻天子,随意挥了挥手;雷皓受意,立刻捧着一道黄绫诏书,走下御阶,来到萧长陵跟前,双手奉上诏书,微笑道。
“殿下。”
看着这道黄绫诏书,萧长陵用眼角的余光,冷冷斜睨了雷皓一眼,然后不动声色,接过了诏书,又将他那像刀子一样的目光,直直望向了萧长耀。
萧长耀抿嘴一笑,一边攥着酒杯,一边则冲着萧长陵轻轻挑眉。
“看看。”
萧长陵未作迟疑,徐徐展开御诏,只见,无数行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映入了他那对深邃的眼眸之中。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大周天子诏令:
朕闻自古帝王,命将帅,训甲兵,御侮折冲,朝寄尤切,任惟勋德,实伫实贤,所以宣威武而制戎狄也,自非神武之才,何以总中军而绝大漠矣?
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经邦盛则,哲王彝训。是以华衮龙章,允洽希世之勋;玉戚朱干,实表宗臣之贵。今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上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诸军事、北境行台大元帅、秦王长陵,蕴伏云烟,抱含日月,爰始缔构,功参鼎业,总奇正以成术,兼文武而成资,故能芟夷群雄,所向披靡。
南楚盗寇荆襄,蠕蠕扰乱北地,秦王奉先帝之命,受国专征,总戎讨伐,既而廓清楚国,马踏丹阳;又戡定沙漠,奋威异塞。三军爰整,一举克乱,扬功远畅,九围静谧。鸿勋盛绩,朝野具瞻,申锡宠章,实允佥议。宜崇徽命,位高群品,文物所加,特超恒数。建官命职,因事纪功,肇锡嘉名,用标茂实。可授天柱上将,位在王公上,增邑一万户,通前三万户。馀官并如故,加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馀并悉如故。
钦此”
……
萧长陵捧着诏书,神情时而凝重,又时而暗沉,默默地扫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目光仿佛多了几分揶揄。
半晌过后,萧长陵昂首,将诏书合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天柱上将?!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猜到二弟会有此问,萧长耀淡淡一笑。
“噢,本来啊,朝廷并没有天柱上将这个封号,是朕让礼部特意拟定的。今日,朕封你为天柱上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大周的全军统帅。”
话音稍落,萧长陵沉吟许久,神色愈发凸显肃杀,他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他坐在下面,回想着萧长耀今天所有的言行举止,自己的这位皇帝兄长,刚刚还在旁敲侧击,警告自己擅自带兵进京;现在,立刻换了一张面孔,给了自己一个“天柱上将”的封号,萧长陵暗自思忖着,他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意图。
终于,他想明白了,这就是任何一位君主惯用的帝王权术:恩威并施;而眼前的这位主上,把权谋之术运用到了极致,他是要将天下当作棋盘,将所有人都拉进他的棋局里。
什么“天柱上将”!分明就是一个幌子罢了。要知道,萧长陵弱冠之年时,便已经是号令三军的大司马、大将军了,之后的数年,又经历了无数金戈铁马,更是立下了灭楚、北伐的赫赫战绩,如今的他,早已是坐拥北境三州,执掌四十万靖北军的无冕之王,已是全军公认的最高统帅,还用得着加封一个“天柱上将”的虚衔吗!
于是,萧长陵扬起剑眉,双手卷起诏书,放在桌案的一角,随即执起羽觞,又饮下了一杯美酒。
紧接着,萧长陵长身站起,抖了抖白衣衣袂,便挪动脚步,走到了御阶下方,缓缓立住。
“陛下,所谓无功不受禄。臣想知道,您封臣弟为天柱上将,是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呢?”
见萧长陵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萧长耀一怔,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并没有起身,仍旧端坐在龙榻之上,正视着萧长陵的双眼。
“阿瞒,这些年你戍守北境,委实是辛苦了。现如今,你已是天柱上将,全军统帅,以后边境之事,你就不必再劳神了。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今后,你就留在上京,协助朕处理朝政吧。”
一切都在萧长陵的掌控之中,萧长耀此举,果然是不怀好意,他是想用一个虚衔,把自己困在京城,从而趁机剥夺自己的兵权。
想到这里,萧长陵淡淡笑了一下,只见这抹笑容,于轻松之中,夹杂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臣若留在京师,谁来为陛下镇守北境?那三州国土,四十万靖北将士,又由谁来执掌呢?”
“怎么?你是不愿意吗?!留在上京,你依然是靖北之主!”萧长耀俯视阶下,轻飘飘地扔下了这句话。
却见,萧长陵意态傲然,高高地仰起头来,阵阵寒意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竟不由冷哼出声,尽是满腔的愠怒,化作冰冷的话语。
“陛下好算计啊。臣想请问,留在上京,孤还算什么靖北之主。”
“你要违抗朕的旨意吗!”萧长耀此刻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凌厉。
就在这时,萧长陵上前一步,用一种骄傲不可侵犯的目光,犹如两柄出鞘利剑一样直刺帝王胸膛。
“好!既然如此,那臣就来问问陛下,我靖北大军镇守的三州之地,您可知道各要冲之间,有多少兵马,多少人口,历年来的赋税又是多少?!还有,靖北军各营的粮草辎重,又是多少?!柔然又侵扰过几回,我军又与扩廓主力,血战过多少次?!若陛下能将这些问题一一答出,臣立马二话不说,交出兵权;否则,莫说是陛下您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夺走孤的靖北军!”
别看萧长耀是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虽然他也自幼修文习武,但是却从未上过战场,比起他这位久经沙场,战功彪炳的二弟,自然是无法与之媲美;当然,对于军中的详情,萧长耀也不是很熟稔,远不如萧长陵那样了然于胸。
看到萧长陵如此强硬的态度,身为一国之君的萧长耀,顿时心下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静静地望着萧长陵那张英俊的面容,冷笑一声。
“依秦王的意思,你的靖北军,连朕都使唤不动了吗?!”
此时,殿内歌舞已毕,舞姬们纷纷退下;偌大的显阳殿里,就只剩下了这对至亲至仇的天家兄弟。
濒近黄昏,一缕血红的夕阳余晖,沿着宫殿的窗棂,照在铺着白玉石料的地面上,折射出一抹绚丽的猩红色彩。
立在大殿中央的萧长陵,他那张清逸的脸庞,在夕阳的微光映照下,呈现出一股熠熠生辉的赤红光泽。
“陛下,您可能忘了,真正守卫大周的,是那些在边关浴血杀敌的将士们,是那些被朝中公卿骂作乱国武夫的铮铮铁汉。我萧长陵,为大周戎马半生,斩下过无数敌遒的头颅,是我让大周的北境防线,固若金汤;我一手缔造的靖北铁骑,可以随时踏平草原。陛下,若您今日执意要夺我的兵权,您可以去问问他们,问问那些跟着我征战四方,护卫大周江山的靖北军将士们,他们答不答应!”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霸道、豪气、决绝。
一时间,又是四目相对,两股暴烈的雷电,互相撞在了一起。
相比于前殿的剑拔弩张,躲在内殿的高雍,目光亦是凶狠万分,专注地盯着那个一袭白衣的男人,他的右手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发号施令,指挥伏兵杀出;而他身后的一众刀斧手,也是人人面目可怖,握紧利刃钢刀,眼光阴森。
此时此刻,萧长耀的面容,已是满脸铁青,一双凤眼之中,喷射出灼灼烈焰,眸底布满了血丝;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很明显,萧长陵的寸步不让,使得这位大周皇帝彻底怒了。
他缓缓从龙榻站起,端起案上的一杯酒,步下御阶,走到萧长陵面前,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白衣翩然,就这么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弟。
忽然,萧长耀冷笑着,缓缓将手中的酒杯,举过了头顶。
“二弟,这是朕给你的一杯敬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朕知道,二弟是个聪明人,可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到时候,我们都无法收场。”
这一刻,萧长陵微微皱眉,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瞳,猛然一阵收缩,但是很快,他又仰起头来,轻轻握住了皇帝举着酒杯的那只手。
“好好的一盏酒,陛下难道非要摔碎不成吗?”
兄弟二人又是一番对视,两道寒光骤然划出。
又是片刻不到,萧长陵一挑剑眉,神情正容凝定,他整个人的脸上与眼中,全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
“陛下,今日在这显阳殿上,臣不过是陛下的掌中之物,陛下若要取臣的性命,易如反掌,只需两三虎贲,就能将臣弟碎尸万段,何必再摔杯为号呢?不过,臣还是想请陛下考虑清楚,若孤今日真的横死宫中,孤可不敢保证,北境的四十万大军,会不会意气用事;还有,孤此次进京,尚有三千铁浮屠随行,如果他们知道孤遭遇不测,孤亦不敢保证,这三千铁骑,会不会铤而走险。臣弟想提醒陛下一句,倘若到时,四十万靖北男儿,长驱直入,兵临京师,陛下可想好如何应对此等变局吗?所以,这杯酒,陛下还是不要摔碎为好。”
这已经不是面对面的抗拒了,而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不带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公然和大周天子讨价还价,纵观普天之下,唯有萧长陵一人,才敢如此,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资本,这才是靖北之主身上的英雄气概!
显阳殿里,森寒如冰,萧长陵岿然不动,迎面站在大殿中央,与他的那位皇帝哥哥,凝眸对视,仿佛就像一枝锋利的铁箭,破弦而出。
“砰!”
一声清响。
萧长耀松手,酒盏落地,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高雍大手一挥,二十余名刀斧手,顷刻间,如滚滚海潮一般,从内殿冲了出来,将前殿围得严严实实。
无数钢刀锋刃,层层迭迭,刀光大盛,直直对着那袭白衣。
只见,萧长陵傲立殿中,面上一片坦然,双眼微抬,眯成了一线寒芒,绽放出刺骨的剑意,将身边那些耀眼的刀锋,碾压得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图穷,匕见,俨然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