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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梅隆就和每个新入学的学生那样,除了过于苍白的肤色与瘦削的身材之外,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与许多后世的人们误以为的那样,这座学校是一座不可逾越的教育高峰,一处有着肥沃土壤的宝地,无数人才就像是雨后的菌菇那样从里面长出来,不,它只是一座学校,在南北战争之前,它只是促进国内工程与科学学习的手段和工具罢了,没人以为它真能培养出真正的军官与将军来,哪怕是在此刻,它也是以工兵军团(在国会的名义下)为主,军事学习才是附属,据说就在战争结束后,这里的学生为美利坚建造了数之不尽的桥梁,道路、港口与铁路。
但自从北方军的将军格兰特成为总统,南方军的李将军成为这里的校长之后,学校的性质就产生了变化,而那些嗅觉敏锐的官员,政客与商人,立即蜂涌般地将自己的子弟塞入这座学校,力求在将来的政治蛋糕上可以分得最好的一块——希利斯身边的学生,他们的学长,都是必须拿着政府官员、议员或是军方的推荐书才能入学的,也就是说,除了少数几个佼佼者之外,他们的前途几乎都是注定好的,辉煌光明,平坦宽广。
希利斯还不知道,在一百多年后,人们会错误地认为,这座学校的教学质量远超于其他任何一座军校,甚至被推上了精神的丰碑,因为它的毕业生不但在军队里,也在商界与政界显露出了十二万分的才华——这简直就是大错特错,因为这些学员即便不曾在这里就学,他们想要做出一番功绩来也是轻而易举的,就像是希利斯,他在斯库基尔河管区做出的一番成绩难道全都是因为他本身?希利斯很清楚,如果他还是那个印第安人巨狼,他就只会被吊在斯库基尔河的河道边做出他唯一的贡献——威慑那些有色人种。
这座学校最先创立的时候只有十名学生,现在约有一千余名,学生们来自于四面八方,推荐人也不一样,新生每两人一个宿舍,令人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人带来了黑人男仆,希利斯的舍友就是其中一个。学校的宿舍房间不算很小,墙面板与地板散发着木头与油漆的气味,小心行事的话,两个人也能做到互不打搅,希利斯坐在床上,看着那个黑人男仆为主人整理床铺,收拾行李,也许是他注视的时间长了,他的舍友就谨慎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他感到不适了。
“没什么。”希利斯说:“只是奇怪你带了男仆。”他直率地说。
那人的容貌并不英俊,但十分端正,虽然蓄留着胡子,却还是显得干干净净的,他完全误解了希利斯的意思,以为他会让黑人男仆和他们住在一起,“不,他是我的仆人,他会去和马夫住在一起,这样他也能很好地照顾我的马。”他又看了希利斯一眼,希利斯的好容貌也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的,“那是一匹好马,先生?”他伸出手:“西奥多.罗斯福。”
罗斯福家族也是一个新贵,从安德鲁为希利斯搜罗的资料来看,这个家族来自于荷兰,一个落魄的贵族后裔,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美利坚无疑是个骗子、罪犯与娼妇的流放地,但留在阿姆斯特丹,他们就得声名扫地,后来他们来到了纽约,凭借着过去的一点人脉,这位先生的先祖很快就立稳了脚跟,乘着新土地法的订立,他们买了很大的一块土地,并且在这片土地上建造起了属于这个家族的庄园与堡垒。
后来这个先生的儿子又遵循血脉里的传统,开设了银行,之后他们的成员也有到各处去做生意的,议会和军队里也有他们的亲眷朋友,西奥多.罗斯福先生要想进入军校学习,当然也不会是什么难事——西奥多是58年生人,也就是说,比希利斯大两岁,如果希利斯记忆中的年岁如他估计的那样,相当巧合的是,西奥多居然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也许正是为了逃避那种难以抑制遮掩的痛苦,他才会进入这所学校——这是他将妻子的相框挂在床边时和希利斯说的。
“我的妻子也离开我了,还有我的孩子。”希利斯说。
西奥多微微一怔,“愿上帝保佑你。”他说,而后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我所遭遇到的不幸是最深重的,幸好……”
而就在西奥多正在斟酌之后的用词时,钟声响起,是晚餐时间,他们马上离开了房间,这里如同任何一座军事化学校那样,对时间非常看重,一群群身着灰色军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和他们走在一起,但可以看得出,一年级生,二年级生与三年级生,四年级生泾渭分明,虽然这时候的陆军军官学校还未形成后世那种等级森严到几乎有点畸形的社会形态,但很明显的,一年级生的地位是最低的,而相对的,即将毕业的四年级生的地位仅次于教师。
他们用餐的地方是一座有着穹顶的礼堂,礼堂正对大门的墙上悬挂着乔治.华盛顿的画像,正是他的坚持才有了这座学校的存在,画像下方是一句格言——责任,荣誉,国家。再往下,你可以看到一座铜质的方碑,上面铭刻着从创立的那一年,直到今天的校长的名字。
在入学的时候,希利斯的指引老师就带着希利斯去看过,从第一任校长乔纳森.威廉姆斯,到让这座学校真正成为一座正式而严谨的学术殿堂的,还是西尔维纳斯.萨耶尔上校,他创立的萨耶尔教育法沿用至今,虽然希利斯还不理解,现在的校长是卫斯理.梅里特,他是北方军队的骑兵团长,在南北战争中追随格兰特总统作战,功勋显赫,学生们的骑术与射击课程也是从他就任之后才开始设立的。
巨大的礼堂里学生们都在不断地说话,打招呼和用餐,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样肃静沉闷,学生们几乎都是按照年级就坐的,除非高年级生里有新生的兄长,希利斯和西奥多刚坐下,希利斯就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是马库斯。
如果马库斯,就如洛基所说的,是奥林匹斯神系中战神的代理人,他出现在这里要比出现在爱尔兰暴徒的巢穴里更合理,他看上去还不错,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一边向希利斯露出了一个危险的微笑:“什么时候,”他说:“我们再来一次?”
西奥多惊讶地看向希利斯:“你们认识?”
“嗯。”希利斯说:“在费城。”
“我把他当朋友,”马库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略带点恶意,但更正确地说,是戏谑般的口吻说道:“他却卖了我。”这下子,他们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变了变脸色,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愿意与一个口蜜腹剑之辈往来,更别说这里都是将来的将官,不夸张地说,他们也许几年后就是背靠背的战友,谁敢相信一个出卖了朋友的人?
“将自己的失败推卸到别人身上相当不可取,马库斯,”希利斯说:“而且不要说是朋友,你是怎样看待我的,我很清楚。”
希利斯的平静让一些人明显地犹疑不定,不过无论是马库斯,还是希利斯都不会在乎这些人对他们的看法,马库斯看着希利斯,慢慢地竖起手里的叉子,指向餐盘——这里的餐盘和叉子都是铁质的,毕竟这里有一千多个气血旺盛,调皮捣蛋的年轻人,如果是陶瓷或是白银的,准会出现相当大的损耗缺口,而就是这样坚硬的餐盘,却在马库斯握着的叉子下面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也许只是一眨眼的事情,马库斯就把叉子刺入了餐盘,刺到底。
谁都知道,突然爆发用力,将叉子刺入木质桌面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慢慢地,将餐叉刺进餐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马库斯身边的人都不由得轻轻地吸气,西奥多担心地看向希利斯,他们并不是很熟悉,但希利斯和他有着相同甚至更甚的痛苦,让他不由自主地倾向了自己的舍友。
“损坏公物要赔偿的。”希利斯说,他和马库斯距离面对面只差了一个人,而他们共用的桌面并不宽阔,希利斯伸出手,在人们的注视下,一伸手就将那柄叉子拔了出来,轻巧的就像是从黄油里拔出来的,就连那只餐盘都没能动一动。
“哦,你变得强壮一些了。”马库斯说。
“您一如既往,先生,”希利斯说:“伊顿先生就向我抱怨过很多次,我是说,您的为所欲为。”
“而你利用了这点。”马库斯说:“作为一个战士,你的行为应该更光明磊落一点。”
“我只是更希望看到一个有秩序的费城。”希利斯说:“或者说,任何地方。”
周围的人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仿佛是为了验证希利斯的话,一个手臂上佩戴着监察队徽章的人走了过来,他是一个高年级生,有着帮助教师看管这群羊羔的权利与义务,他神色严厉地环视一周,“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条长桌上的新生都站了起来,高年级生很快看到了那个有着一个窟窿的餐盘,“谁弄坏了餐盘?”
“我。”马库斯说。
“用什么?”高年级生问道:“刀子?”
“餐叉。”马库斯回答。
高年级生拿起了那柄略有些弯曲,但除了这个与其他餐叉有任何区别的叉子,“也许你们应该记得,”他厉声喝道:“平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绝不能说谎、欺骗、或者偷窃,也决不容忍其他人这样做!”
“是的,先生!”新生们一起高声回答说。
“那么再说一次,这个餐盘是怎么被弄了一个窟窿的?”
“马库斯.翰纳用餐叉刺的!”在沉默了几秒钟后,一个声音这样回答说。
这个监察队的高年级生几乎气得发笑,他不再注视马库斯,直接转向希利斯:“你以为他是大力神赫拉克里斯吗?”他说,将叉子递到希利斯面前,“让我看看,平民,怎么能用叉子刺穿餐盘?”
希利斯接过叉子,神色不变的向一个餐盘刺了下去,就和马库斯展示过的那样,叉子在吱吱嘎嘎的声音里直接刺入了餐盘。
高年级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怀疑地靠近桌子,抓住餐叉摇了摇,用一只手抵着桌子,才将叉子拔了出来,餐盘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落到了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而木桌上确实留下了一个洞,高年级生倾身拿开马库斯面前的餐盘,下面果然也有一个洞。
“这都是些……什么……”高年级生咕哝了一句,“好吧,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弄坏了一个餐盘,”他歪了一下头:“现在坐下,吃你们的晚餐,你,”他指向希利斯,“你需要赔偿一只餐盘,”他又看向马库斯:“你是双倍,因为你没有任何理由,平民。”
就算这只餐盘是金的,马库斯与希利斯也不会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他们坐下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继续用餐,马库斯粗鲁地抢过了身边人的餐盘,那个人根本不敢表示出任何不满,而西奥多表示希利斯可以和他共同一个餐盘,“没事儿,”希利斯说:“我吃点面包就行了。”
他伸手去拿面包,就在这时候,他的后颈就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希利斯猛地抬起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嗄?芬里尔也突然站了起来,是谁啊?
——不是马库斯。希利斯说。
这股恶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它给希利斯的感觉,却比马库斯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