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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追了上去,他至少要知道三个头吉姆在什么地方,他的动作很快,又轻,那些注视着他的眼睛立刻就知道这个小伙子并不如表面那样孱弱,因为他的动作利落的就如一只巨大的猫,而猫,人们都知道,虽然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但它的毛皮下全都是结实的肌肉,没有一点脂肪。
但当希利斯追到那个巷子,距离那个少女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头顶上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一蓬细碎的煤灰从上面扬下,半个巷子里顿时烟尘弥漫,有三个,或是四个用潮湿的手帕蒙着脸的年轻人冲了上去,这是四角公园里的人们常玩儿的把戏,一般人在拼命地咳嗽和揉眼睛的时候就被放倒了,但让他们吃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个黑发的外来人只踏着一只木箱轻轻跳起,就抓住了二层楼梯的防火台,然后在眨眼间翻身上了栏杆,一把就把那个抛出煤灰的家伙拽着衬衫拖了出来,往下一丢,恰好砸中了那些正在往前冲的小伙子,而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停顿地踩着栏杆扑向另一侧的防火梯,在铁条的吱嘎声中,他就像是在荡秋千那样,将自己的身体猛地甩向前方,正落在那个仓皇逃跑的少女面前。
那个少女立即刹住了脚步,她本能的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如果来人会因为愤怒而殴打她,她必须保证自己的脸不被伤害,不然今晚她就招揽不到客人,她的保护人会因此恶狠狠地再打她一顿。
“三个头吉姆在哪儿?”希利斯问。
少女确实听说过,毕竟三个头吉姆的姑娘也是售卖热玉米为生的,热玉米姑娘之间交流情报的速度比电报或是电话更快,哪怕她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电话,但有些事情,一份情报也许就是她们的一条命,她知道三个头吉姆正在等着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
“杀手夫人知道,”她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先生。”
“杀手夫人?”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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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按照那个少女给出的……大概可以称之为草图的东西往这个街区的深处走去,越走街道就越是狭窄,光线就越是暗淡,气息就越是混浊——你永远不会想到他们会用什么来做屋顶,墙面或是窗户,地面上的石砖已经看不出颜色,也分辨不出质地,人倒是多了起来,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希利斯,面上一片麻木,眼睛呆滞,这种无机质的注视是极其可怕的,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压力——因为它们犹如野兽。
在希利斯接受教育,能够读书之后,人们时常会在书中写狼群或是其他野兽——眼睛中有着贪婪|恶毒|暴戾的光芒,不,只有曾经同属于狼群一份子的希利斯知道,在狩猎的时候,狼群的目光是极其平静的,你在它们的认知中就是血、肉和骨头,它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食物有感情?只有人们才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狼群们不会将自己的猎物视作同类,人当然也不会。
但对希利斯来说——在尚未完全摆脱大灵对他的影响之前,这些白人才是猎物。
他沿着那条又一条有顶的巷子往前走,走到底,在看到一个挂着娃娃的屋角转弯,希利斯记得,那只娃娃可能曾经来自于一个娇嫩的臂弯,有着纷乱的褐色头发,浓密的眉毛与一双深蓝色的玻璃眼珠,她的脸和手脚都是陶瓷做的,脸上和嘴唇上的红色颜料已经被风雨阳光抹去,露在外面的手指头缺了好几个,脚上的小靴子也没了,它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绳子,下面缀着一个木片,上面写着的是某某夫人,而不是少女所说的杀手夫人。
希利斯走到那个被高大建筑包围的院子里,这里正有着一些无所事事的男人们正在屠杀一只狗,为首的人的胳膊深深地插入到那只狗的肚子里,然后把它的内脏捧出来,就像是东方的奴隶向自己的主人呈现一份珍贵的珠宝那样,那只狗居然还没死,它的眼珠是黄色的,舌头从獠牙里伸出来。
“先生们,请问一下。”希利斯问道:“杀手夫人在哪里?”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哄笑,“先生们”相互打着趣,还有“请问”,但他们也看得出希利斯是完好无缺地走到这里来的,所以在片刻后那个正在杀狗的人就伸出了手,希利斯将一枚西班牙银币放在他手里:“我带你去,先生。”他说,一边咬着那枚银币,一边将帽子捡起来戴在自己的头上。
他带着希利斯走向院子里的一个角落,然后掀开了一个低矮的木门率先钻了进去,那是一个阴冷而又充满了古怪香味的走廊,走廊上房间密布,他们偶尔经过一间没能关上的房门时,可以看到里面红色的墙壁与昏黄的灯光,还有床——走廊的末端是一个点缀着枯萎玫瑰花环与花式招牌的房门,“就是这儿了。”那人歪歪头,就离开了。
希利斯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名字,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年纪约在五十多岁的女人迎接了他,她看到希利斯的时候有点吃惊:“哦,”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这样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了。请进,”她让希利斯在一张铺着干瘪坐垫的椅子上坐下,希利斯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还有……另外一种令人熟悉但又不适的气味。
杀手夫人给了他一杯茶,茶水倒是很不错,澄清的赤红色,白瓷杯子还镶嵌着金边。
“说说吧,”杀手夫人说:“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年轻人?是你的妹妹怀了孕还是你的爱人有了孩子?当然,你不想家里出丑闻或是过早地进教堂,可以理解,你那么英俊,应该有一门显赫的婚事,”她的视线落在了希利斯的手上,头发上和脖子上,在这里的蠢货们大多数只会看衣服和珠宝,当然,如果只是杀人劫财,只要看这些就够了,但作了二十年“姑娘”的她更懂得细节才是财富露出的端倪,像是这个年轻人,他的手指甲被修理成了干净的盾牌形,指缝里没有一点污浊,头发除了一点浮灰之外绝不油腻或是干枯,耳根后也是雪白的,鬓角更是整整齐齐,这说明他之前都被好好地养护着,那么他来到这里,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或是不爱的爱人,杀手夫人见得多了,毕竟这里是个混乱的新大陆,阶级尚未完全成型,总有人想要逾越,就不知道对方是被逾越的还是想要逾越的。
杀手夫人这样说,希利斯才明白过来,她被称之为杀人夫人,可不是浪得虚名,只是她对付的不是像他这样的成年男性或是女性,而是尚未成型的胎儿,她是个堕胎密医,在这个时代,堕胎依然是犯法,不但被发现,堕胎的人和动堕胎手术的人都要被判罪,但这里是四角公园,有多少姑娘必须依仗自己的身体为生?虽然据说有很多防护手段,但总也有失误的时候,为了不耽误生意,或是添个累赘,就算触犯法律或是教规,这些姑娘们也不会在乎一个没成型的孩子,只是那些真正有学历与身份的医生是不会做这种手术的,她们也只能依靠杀手夫人这种密医。
还有那些不幸犯下了罪过的姑娘,无法解释孩子来由的妻子与喜新厌旧的男人们……只怕杀手夫人这里的生意很不错。
但在希利斯看到她的那双手,那双涂抹着白粉(铅粉,毫无疑问)和用低劣的化工染料染过也无法掩盖其中污秽的手指甲,说明这位夫人即便说是密医也大大地羞辱了那个医字。
“我是来找三个头吉姆的。”希利斯说。
这个名字让杀手夫人又看了他一眼,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小伙子实在是不像是来找三个头吉姆的人,“如果你需要钱……”他的脸让杀手夫人难得地升起了一些怜悯之情:“我可以接受一些生意给你,如果你是想要姑娘……”三个头吉姆是一个姑娘的孩子,来的时候就有七个月了,因为还在胎儿的时候头就很大,所以他母亲死了,但杀手夫人把他弄活并收养了他。
“不,”希利斯说:“是马库斯让我去找他的。”
杀手夫人立刻转过了身,重重地拉响了一个铃铛,如果只是三个头吉姆,她相信自己还能说上几句话,但马库斯,那就算了吧,而且就算她愿意干傻事,说不定他还不需要呢,毕竟能够被马库斯看在眼里的人都不是善茬。
一个小子立即跑了进来,听了杀手夫人的吩咐后就马上跑了出去,比跑进来的时候还要快。大概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回来了:“先生让我带他过去!”他尖声尖气地喊到。
“那么,”杀手夫人看向希利斯:“祝你好运,小伙子。”
希利斯向她抬了抬帽子,跟着那个孩子离开了。
按照那个孩子出去又回来的时间,三个头吉姆距离他们并不远,或者说,他就在那几个房间之中,希利斯被带到一个大房间里的时候,十几个男人正在围着一张巨大的圆形桌面赌博,他们玩的是一种被称之为“鸟笼”的游戏,三个头吉姆是摇晃骰子的庄家。
这种游戏来自于英国,那时候称之为“汗巾”,因其所用的道具与方式简单而被越来越多的赌徒们青睐——三个头吉姆也许看到了走进来的吉姆,也许没看到,但他表现的就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摘下嘴里的雪茄——走私物品,或许与那些老爷们抽的一样,大喊道:“三个人赢!三个人输!”在用凶狠的眼神确定了每个人都投下了赌注后,才猛地打开了笼子。
之后就是一阵狂暴的鼓噪声,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哀叹,有人在诅咒。
希利斯想了想,走过去,按住一个最外围的赌徒的肩膀,在他恼火地转过身来的时候,一只重重的拳头就打在了他的下颌,从下而上,如果不是希利斯抓着他,他一定会飞出去,现在他只是像是一袋子面粉那样软软地塌了下来——他身边的同伴惊愕地看着希利斯,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他连希利斯的拳头都没看到就昏过去了,然后希利斯又打倒了第三个和第四个,在赌桌边层叠的人可没四角公园的拳击场里那么多,所以打倒了四个人之后,希利斯就隔着圆桌和三个头吉姆面对面了。
“我知道,”三个头吉姆说:“你就是那个人,马库斯和我说了。”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希利斯:“你是英格兰人?说实话,小子,你和这里格格不入,我怀疑你身上一条伤疤都没有,唯一的伤痕可能来自于铅笔刀(此时一些人低声嗤笑了起来),虽然你的拳头很不错,”三个头吉姆捏着装着骰子的笼子:“但你杀过人吗?我是说,把枪管或是刀子抵在别人的胸脯上,然后看着血喷出来,喉咙里像是一只公鸡咯咯直叫的样子?”
“杀过。”希利斯说,事实上,他不但杀过,也许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杀得都要多,不但是小巨角河战役,自从他被疯马承认,他也和部落出征过好几次,而且印第安人的杀戮是一种复仇,一种仪式,被杀死的敌人会被剥去头皮,砍去肢体,所受到的待遇可比这里的白人差多了。
三个头吉姆明显的不信,“马库斯让我试试你,”他说:“但我讨厌白干活儿。”
“你想要钱?”希利斯问。
“坐下和我赌一会,小子,”三个头吉姆说:“然后我们再继续说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