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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让巴托尔迪先生呆了一下,他在这几天就自由女神像的问题回答了许多人,其中有问他女神像有多高的,也有问他女神像有多重的,或是内部用钢铁架构还是水泥混凝土柱支撑,什么时候能够完工的,预备放在纽约还是费城,等等等……但要说名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自由女神啊,先生。”
“但这个世上可没有自由女神这东西啊。”那位年轻的先生说。
“自由是人类的终极追求,”巴托尔迪说:“它并没有现实的化身,或者说它无所不在,我的女神像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点,向人们展示与宣扬自由的美好,但不是神,先生,神明同样是桎梏。”
他的话让这位年轻先生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明显的阴影:“那么我就直接说吧,巴托尔迪先生,”他说:“我受一位可敬女士的委托而来,她希望能够成为你的模特,并且将这尊雕像命名为密涅瓦。”
“密涅瓦?”作为一个艺术家,巴托尔迪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也正是因为知道,他马上就摇了摇头:“如果那位女士想要为自己雕像,没问题,”他说,“我会在完成这尊雕像后立刻为她服务,如果她不想等待,我这里也有几个出色的雕塑家愿意为她效劳……”
“不,”那个年轻先生轻声道:“就是这个,”他望望那根硕大的手臂:“你的女神像,”他从那件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外套里抽出一本支票:“{只要您愿意,这尊雕像的后续费用将由我们家族支付,我们还会多付十分之一的价钱,作为你的酬劳。”
若是在博览会之前,巴托尔迪也许真的会动摇的,因为美国政府对此并不在意,法国人对此也兴趣缺缺,现在却不同,至少女神像的后续制作费用他已经不必担忧,当一个艺术家要在面包和理想之间选择的时候,他多半还是会选择自己的理想,而已经有了面包的时候,他会选择什么还用说嘛:“抱歉,先生,”他说:“如此我就只能拒绝您了,女神像已经有了模特,她就是我的妻子让娜,而这尊雕像,最初的灵感就是来自于一个为了自由而战斗的法国姑娘,所以不,不行。”
“难道一个凡女竟然能够比过一位女神吗?”那位年轻的先生说。
“密涅瓦是智慧、战争、月亮和记忆的女神,她并不能够为自由代言。”巴托尔迪说。
“她同时也是手工艺人与艺术家的庇护者,”年轻先生声音轻柔地说:“上一次在类似的事件中拒绝了密涅瓦的是帕里斯,而她的竞争者是两位同样强大的女神,巴托尔迪先生,你应该知道帕里斯的结局。”
“这样的威胁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巴托尔迪说:“但我不受威胁,就算是密涅瓦直接降临到我面前也是一样,先生,而且密涅瓦是罗马的女神,金苹果事件是希腊人的神话,当事人是雅典娜,如果你指的就是那位女神。”他轻蔑地笑了几声,走开了,留下一个面色阴沉的古怪家伙。
对于巴托尔迪,这件事情确实到此为止,对于那位年轻的先生,或者说,墨丘利的代理人,可就不那么舒服了——罗马人的神明有许多都是从希腊人那里沿袭或是变化而来的,当然,对于神明来说,他们只是不愿意随着希腊人而消亡,从而选择了一群新的信徒罢了,但就像是一份完全不对等的契约也是契约那样,希腊神明的行为堪称卑劣,他们可以说是抛弃了自己的信徒,反而去庇护他们的敌人,所以巴托尔迪的话让这位年轻的先生很不高兴。
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他只走了几步,就从机械馆的内部走到了门外——他懒洋洋地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呼隆隆的园区火车边东张西望,这位罗马众神的信使想了一会,这位巴托尔迪先生的拒绝一定会让他的异母姐姐,凶悍的处女神密涅瓦愤怒不已,连带着他也要遭殃,这让他不想那么快回去,或者说,能够带一个好消息回去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有人看见了这位年轻的先生,就走上来和他道午安,寒暄,从对话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伊顿家族的一员,这个家族暂时还不曾广为人知,但这里的人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在收取了与发送了几张名片后小伊顿先生的情绪总算是平和了一点,他乘上火车返回城区,但没有立即回到住所,而是继续插着手,走向了费城的码头。
在费城的码头,也就是希利斯等人来到费城时曾经经过的街道,再往东,是一个被废弃的仓库以及周边区域,四条街道把它框成一个正方形,这里就是下等人的公园与博览会,相比起西侧的费蒙特公园,这里横七竖八的竹竿(用来晾衣服)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飞扬的纸片与破布就是花朵,老鼠和猫狗是这里的动物,在这里昂首阔步的不是绅士和女士,而是水手、搬运工、娼妇,以及一切只拿着微薄薪水但又想要找乐子的人,这里的贵族是黑帮成员,他们开赌场,开妓院,买卖枪支,走私与做人命买卖。
有趣的是,这位衣着光鲜的小伊顿先生在这里一样被人尊重,而不是在仇视与贪婪的目光中被剥光后痛打一顿——许多误入四角公园的人(下等人对这里的称呼)都是如此,他来到这里,也要比在博览会或是费城中心城区的大街上更轻松,人们向他脱帽致敬,他就用微笑或是挑眉回答。
此时夜色低垂,四角公园也如博览会那样热闹了起来,街道上出现了推销薄荷糖、蜜饯、萝卜和甘薯饼的小贩,当然,出于对肠胃的考虑,一般而言我们不推荐购买,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不过最得人青睐的是所谓的“热玉米姑娘”,她们在身上套着一件色彩斑斓的棉布裙子,披着一条宽阔的围巾,赤着手臂、小腿和脚,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抱着一个松木桶,松木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玉米,她们在人群里一边走着,一边搜索着今天的目标,时不时地唱着歌儿。
“热玉米,热玉米。
甜甜又热热。
快来尝一尝,您的钱囊叮当作响,我的口袋空空如也。
热玉米,热玉米,
快来尝一尝,您可满意,我可归家。”
当然,所有人心知肚明,这种热玉米姑娘与其说是买的是玉米,倒不如说是别的东西,而你若是愿意给钱,许多钱,你也可以跟着她们回家,正如她们承诺的,你可以得到满足,而她们可以拿钱,但若你只是想要乘机搭讪,或是想要白占便宜,那就不免被跟随在这些姑娘身后的恶棍敲开脑袋,他们多半都提着一块砖头在姑娘身后跟着——说来也许你不信,其中还有很多恶棍是这位姑娘的丈夫。
伊顿就看到了这么一个恶棍,他看到伊顿的时候,就立刻把砖头装进那只宽大的口袋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伊顿只瞥了他一眼,“那好像不是你的妻子。”恶棍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在距离他们只有十来步的地方,一个漂亮姑娘正在和一位先生说话,但那位先生还没从口袋里抽出钱包来,这让恶棍的手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是的,”他说:“先生,我换了一个老婆。之前的那个偷了我的钱,所以我就把她打死了。”
“她为什么要偷你的钱?”
“她生病了,想要买点水银。”
“什么病?”
“梅毒,先生,真糟糕。”
“没错。”伊顿说,然后他就放开了这个丈夫,让他怒气冲冲地去找那个蠢货算账。
伊顿继续往前走,越往里,街道就越是昏暗,这里的路灯总是坏,后来就算是市政府的工人也不愿意来修了,因为他们总要比这里的人好些,结果就是被一棒子打倒,醒来的时候(如果他们足够幸运),就是一身光溜溜地躺在水沟里——但这里也有别的照明,蜡烛或是火把,这些影影绰绰的光亮下无论是谁看上去都像是面目不清的魔鬼,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是。
向这位伊顿先生问好的人更多了,他们就像是躲藏在角落里的老鼠,只伸出一个脑袋,伊顿在其中看到了一张他有印象的脸,他不久前才埋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和兄弟,在一场黑帮的冲突中,他们都死了,他大概也很快就要死了,在四角公园,没有足够的帮手是很容易死的,毕竟人都要睡觉。
一座黑沉沉的,巨大的建筑物位于四角公园的中央,也就是那座仓库,它曾经繁荣过,这里的居民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这座仓库的雇员,但自从费城从商业为主转成工业为主,有很多这样的仓储点都被废弃了,雇员被抛弃在这里,无所适从,也无处可去,最后只得出卖自己的身体与道德为生——这座仓库被黑帮改成了两个跳舞场和一个拳击场,一个逗牛场。跳舞场分作上下两层,窗户上垂挂着破旧的丝绒帷幔(捡来或是偷来的),座位是钉在墙上的木条,角落的柜台里摆着廉价的啤酒与麦芽酒,马车的车轮从天花板吊下来,上面点着蜡烛,蜡烛的光只能照亮很少的一点地方,而且还在天花板上,所以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跳舞可能是贫困的人们所能有,寥寥无几的娱乐方式中最重要的一种,人们聚集在这里,用尽力气将地板踩得砰砰作响,又是笑,又是叫,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前提是如果你有钱买酒。
这里的人们在看到伊顿的时候,表现的更热情,也许是因为每次——伊顿都会说:“我请这里的所有人喝酒!”
如果不是伊顿,而是其他人,无论他是什么人,误入这里的游客,杀人犯,黑人或是官员,哪怕是警察,都会被视作贵客,他可以去到四角公园的任何地方,受到一些热情姑娘的免费招待,在逗牛场和拳击场站在前排。
伊顿的待遇自然要更高一筹,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他穿过了跳舞场,不知道被多少热情的姑娘摸了,走出来的时候手绢都没了,作为盗贼的庇护人,墨丘利的代理人只得摇摇头,他去了逗牛场,看看他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
逗牛场可以容纳两千人,这个数字令人感到惊慌,但场地并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大,这里就像是古罗马斗兽场那样有着从低到高的环形座椅,它们的中心是空白的泥地,在泥地中央固定着一根粗壮的木杆,木杆上固定着一个铁圈,铁圈上套着铁环,铁环往下是一根手腕粗的皮绳,皮绳的末端是个牛鼻环,牛鼻环当然被挂在一头牛的鼻子上,多半是公牛,它围绕着木杆惊慌地转来转去,因为人们放出了二十条或是三十条饥饿的狗,它们围着它咬,从它的身上撕拉皮肉,牛也会反抗,用尖角或是绑在头上的匕首。
人们在这里下赌注,看牛能伤到几条狗,或是牛先死,还是狗先死光。
伊顿伸着脑袋看了看,看到了几张熟悉的盗贼面孔,但还是没有那个人。
那么就只有拳击场了,他希望今天他的兄弟可别突然回家了,在事情没有办好之前,他可不想回去见密涅瓦。
他在拳击场找到了那个人,他的异母兄弟,作为战神玛尔斯的代理人,这位先生今天的情绪可不太好,哦,对了,他的情绪不好也有几个月了,自从他的信徒在小巨角河战役里输给了一群红皮肤的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