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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现在知道,他的管家索克一开始就是套着许多张皮的怪物,他出现在阿特尔面前的时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墨西哥移民,出现在多育女神与太阳神的代理人面前的是一个不够虔诚,时刻在祭品与预备祭司中左右摇晃的蠢货,而在希利斯面前,他起初只是一个人口掮客,后来又担任起了一个半仆从半导师的角色,疯马说索克不值得相信,希利斯也是这么认为的。
从索克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难表现出它应有的意思,他只凭借着舌头就轻而易举地将三位阿兹特克神明以及他们的代理人推向绝路,如今他对希利斯说,他是一个家族的家长,一个富有与有权力的人,希利斯也只是听了,并不往心里去,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有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他醒来,会在身边摸索那具熟悉的温暖的躯体——来自于花鸟,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也能嗅到野牛皮的气味,仆人们与佃户忙碌着的声音也是被他误认为来自于部落的战士们,他时常伏在窗口注视着那片野麻花,他还记得棉花玛丽与那些孩子——与花鸟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曾经温柔地把那个残酷的景象掩埋在记忆的深处,但随着花鸟的逝去,疯马的离开,这些记忆就像是被收割过的玉米地那样,从腥臭发黑的泥土里翻了出来。
白野牛,不,现在我们应该叫她维达,为她挑选名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她现在正是一片空白,希利斯给她的名字往往也意味着她将来会向何种层面发展——名字是最常见的预言,我们又是会在名字字典里看到一些蕴含恶意的词语,譬如瞎子、有疾病的、不幸的、苦涩的或是放浪的,或许人们会很难理解,但事实上确实有很多人会带着憎恨或是厌恶给一个幼儿起名,而他们将来的命运也多多少少地倒映出从出生起就不得不承受的诅咒——新生的神明尤甚,神明们为自己的化身起名的时候也会相当谨慎,譬如洛基在化身为女巨人的时候称自己为索克,就如之前说过的,索克是煤炭之意,它不但不需要光明之神的庇护,甚至与他敌对,所以才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为巴尔德哭泣的要求,断绝他重新回到活人国度的希望。
维达来自于西班牙语,有着流过众生的生命之力的意思,这个名字看似寻常,但对于大灵留下的种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维达学着希利斯的样子爬在窗口,她露在外面的小手臂格外的冷,偶尔碰到她的仆人只会觉得她是个不懂礼貌,不在乎仪态的印第安孩子——她很讨厌整整齐齐地穿上衣服,尤其是白人女性的衣服,层层叠叠,又紧又多——但希利斯知道她之所以会这样冷,并不是衣服穿少了,而是她的身体里原本就缺少奔涌的热血,大灵应该将种子留在一个活着的印第安人身体里,但祂没有,祂选择了死去不久的白野牛,支付更多的力量来维持这具躯体的运转,所以祂醒来的时间可能要进一步地延长……在这之前,祂的处境相当危险,因为茫然无知的祂对于其他神明来说,简直和一顿丰盛的筵席没什么两样。
但对于希利斯,洛基说,这是一种极其暴殄天物的行为,如果说希利斯是新生的巨树,那么作为这个大陆的原始意志的代理人维达就是最坚实与肥美的沃土,祂是不是能够再次醒来,又或是醒来后能够重新夺回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与希利斯所能达到的极限紧密相关——这也是奥丁愿意做出让步的缘故……他们的神国需要悬挂在世界之树上,就像是果实无法离开树木生长。
而且若是能够得到大灵,那么他们在之后的战争中无疑占有极大的优势,阿萨神族与奥林匹斯神系是现今美利坚大陆上最为强大的两个神系,其他的,无论是也有着一些信徒的阿兹特克神系,圣公教会的唯一神,又或是红发的凯尔特,黑皮肤的伏都,衰弱的闪米特……还有一些只在孩童床边的睡前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精怪,就像是那只英格兰矮妖精——他们的未来一望而知——不是成为强大神明们的食物就是成为神明的仆从,后一种显然是幸运的,就像是那位绿先生(希利斯如此称呼它)经过了那样的一场战场后,已经变得异常乖顺,很显然,它现在已经深刻地了解到了它在洛基等人的眼里是什么……大概就是不那么好吃但还是有些好处的一口小点心吧。
海拉在这场战争中收获是最大的,那些不属于阿萨,不属于奥林匹斯,也不属于大灵的灵魂都被她席卷一空——白人固然有很多无信者或是伪信者,印第安人中也有信仰不坚定的——死亡的女王缓慢地走过荒原,每一步都留下了灰白色的冰霜与黑色的灰烬,科学家们惊呼寒潮提前到来,却不知道这就是神明向凡人们展示的神圣痕迹,数之不尽的死者紧随在她的身后,当海姆冥界还未毁灭时,海拉有充足的房间容纳他们,现在却只能先让他们在自己荒芜的意识中停驻。
这些灵魂凝固在一起,凌冽的寒风就像是刀子那样割去凹凸不平的地方,慢慢地,他们会成为一座又一座耸立的山峰,而这些山峰就是海拉宫殿的基石,女王的宫殿会在无数拱起的脊背上矗立,他们的大腿会成为墙壁,手臂会成为天顶,女人与男人的头发会被做成帷幔,直垂到地上……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会有更多战争的。”洛基,也就是托马斯.梅隆安慰自己的女儿说。
莎拉.梅隆轻轻地点头,他们已经离开了阿特尔庄园,要回到梅隆家族的所在宾夕法尼亚州去,此时美国的铁路事业正在蓬勃发展时期,但主要还是以加利福尼亚与路易斯安那为中心向外辐射,只有一条铁路是从东部贯穿到西部的——伊利诺伊州与宾夕法尼亚州间隔着两个州,印第安纳州与俄亥俄州,他们从阿特尔庄园出来的时候乘坐马车,在东圣路易斯开始乘坐火车——无论是希利斯还是维达都是第一次乘坐火车,维达自不待言,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就连一直沉浸在痛苦中的希利斯也略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十九世纪的火车站是混乱而又嘈杂着,在这里你可以看到美国各个阶层的人,或是疲惫,或是兴奋,或是麻木,他们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也有着不同颜色的皮肤,奔向同一个目的地或是在同一个车站下车,但也和其他地方一样,珍贵的丝绸不会和粗劣的牛仔布掠过相同的墙壁以及地面,托马斯.梅隆以及他的儿女们,一起被引领到一个宽敞隐蔽的休息室里,休息室里有沙发、桌球和书籍,咖啡和烟草来供贵客们消磨时间,在送上蛋糕与三明治的时候,一个仆人好奇地看了维达一眼,但除了这个之后他们没有露出更多的异样。
是的,白人与印第安人的战争正如火如荼,但另一种奇异的战争也在进行,那就是政府鼓励有能力的人收养印第安儿童并且把他们教育成一个“人”而不是继续纵容他们作为一头动物活下去,虽然大部分印第安人的孩子从他们的母亲那里被抢走后都只被塞进了一个纪律严酷的集中营般的寄宿学校,在那里他们不能说一个印第安词语或是做一些有关于印第安人的手势或是动作,不然就会被鞭笞或是处以其他残忍的刑罚——相比起这些孩子较为幸运一些的是被家庭收养的印第安孩子,他们虽然也被迫舍弃了自己的亲人、文化和传统,但至少还能得到衣服、床和充足的食物——所以这些仆人们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印第安孩子待在白人家庭里。
维达抓起一块蛋糕塞到嘴里,这样的行为引起了一阵低笑,希利斯一边将蛋糕盘子挪到距离维达更近的地方,一边向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原来是一个也是带着一个小妹妹的年轻人,笑声来自于那个女孩,她看上去与维达差不多大,这样年纪的孩子只怕还没能真正意识到肤色的差异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维达的动作很好笑,就笑了,既然如此,希利斯也不会责怪这么一个孩子。
但那位年轻人并不这么觉得,虽然维达是个印第安人,但既然已经被这个家庭收养了,那么她就应该获得尊重,于是他向希利斯他们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自己的旅行圆帽,拿在手上,他先向众人中年龄最大的托马斯.梅隆致意问好,当相互通报了后,他的面孔显而易见地涨红了——这位先生显然正在努力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托马斯.梅隆一看到对方的名字就猜到他为何会如此作态,梅隆听过他的名字,从范德比尔特那里,他是一个年轻的发明家,也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他先是发明了一种可以让火车从一个轨道转向另一个轨道的装置,然后他又有了一种新的想法——火车气闸,想要从范德比尔特,也就是一位铁路巨头那里获得支持,只是当时的范德比尔特完全不懂得空气如何能够刹住一列沉重而又迅疾的钢铁巨物,所以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没想到小乔治.威斯汀豪斯在68年研制出气闸之后,在69年就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气动装置就此开始用于控制道岔和信号系统,它们就像是野火那样伴随着威斯汀豪斯的名字和铁路传播到了美国的每个角落。
让范德比尔特说,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托马斯.梅隆和他简单地聊了几句,确定他又有了新的思路,正在谋求投资,就给了他一张纸条——约定了再见面的日期与地点,但不是和他,托马斯.梅隆正在逐步退出梅隆银行的管理,而让他的长子詹姆斯.梅隆接手所有的新业务,小乔治喜悦异常,不过在老梅隆先生做出了一副疲惫的样子后,他就适时地结束了谈话,坐到希利斯身边来。
小乔治确实有意加深梅隆家族对他的印象,但莎拉是一位女性,理查德.梅隆却正在和另外两位先生说话,维达更不是适合交际的对象,那么剩下的也只有希利斯.梅隆了,虽然他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有可能,他是梅隆家族的一个旁支或是远亲,比起直接面对托马斯.梅隆,小乔治对着希利斯的态度更要坦然随意一些,也许是因为压力也比较小的关系,他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旁人难得一见的一面——他竭力邀请这位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瘦削青年和他一起去参加费城的独立百年博览会。
“博览会?”
“怎么,您没有听说么?”小乔治说道,但他也没有太在意,梅隆家族来自于英国的卡斯尔顿,他们的亲眷当然也只有可能来自于那里——费城的博览会虽然说是面向全世界,但美国人可没刻意去追求展会在其他国家的知名度,无论展品还是观众,几乎都是美利坚出产,哪怕据说有三十七个国家接受了邀请,参与展览也是如此。
“我是不太清楚,”希利斯平和地说:“若是您愿意,也可以和我说说。”
小乔治之前一直忙于管理公司与对新产品的开发,这次他也是为了展览会而来,当然也不知道展览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些报纸上的内容,譬如说:有二十万人在雨中出席了开幕式,开幕式上有美国国会的全体成员,参展国的官员和随行人员,巴西国王佩德罗二世,只是这位国王对小乔治来说还不如以五千美元为代价邀请到的德国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