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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他们意料的,希利斯带着印第安人找到的并不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也不是一队遵命行事的军人,他们所见到的是一个车队,大约有十几辆带着车篷的马车,男人骑着马,女人和孩子们在马车里,时正黄昏,他们在大河边停下马车,然后燃起火堆,将马车围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圈,用来抵御野兽,与他们的……敌人。
他们看上去与那些成千上万的涌入印第安人领地的移民并没有什么不同,炊烟很快升了起来,肉干在粗陋的铁皮锅子里翻滚,玉米在火堆上烤到焦黄,男人们饮用着低劣的威士忌,而女人们则借着最后的天光清洗或是缝补衣物,孩子们终于得到了自由奔跑的机会,他们大声喊叫着,清脆的声音就像鸟儿那样喧闹。
不要说疯马,就连一心想要为妻子与女儿报仇的坐牛都迟疑了,他知道这是一个白人的部落,就和他的部落一样,这样的部落有战士,也有母亲和孩子——已经到达马匹膝盖高度的野牛草很好地隐藏了他们,疯马向希利斯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希利斯点点头,他们没有说话,慢慢地退出了白人的视线范围,等到了无论说话还是站起来都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你确定是这群白人吗?”坐牛问,他厌恶白人,但作为苏族人,他很少会迁怒无辜者,而且他也不那么相信希利斯。
“我让我的朋友去找一些证据来。”希利斯说。
在入夜后,一个小型狼群循着希利斯的呼唤而来,它们是刚离开原先的族群不久的年轻狼夫妇,暂时只有三个孩子,最大的狼崽正是最活跃好动的时候——上一次希利斯已经学会了如何将芬里尔的力量施放出去,这次更简单,毕竟他只需要将它投掷在一个个体身上,他的视线几乎在瞬间就低矮到可以看见野牛草的根茎,“他”吸着鼻子,探索所有的气味——树枝燃烧着的焦味,麦子与肉的浓香,水汽的热量,男人和女人身上的污臭,孩子的奶味儿……还有“他”从坐牛的女儿身上嗅到的气味,与血腥的味儿……小狼迅速地从人们所无法看到的阴影中跑进了篷车的底部,一个孩子看到了它,但暂时还没学会说话的他只啊啊叫了两声,就被不耐烦的母亲抱起来安抚了,马匹也骚动了起来——白人们举目四望,却什么都看不见,找不到,几个男人提上枪骑上马出去了,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能引发这种异常现象的野兽。
他们并不知道一只小狼正安安静静地伏在篷车的轮轴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几个警惕的家伙不断地拍打和敲打着马车,如果在这里真的只是一只狼崽,也许就会因为受到惊吓而逃出去了,但这里不仅仅是一只狼崽,它同时也有着希利斯的思想,所以它一动不动。
小狼等那些人重新回到火堆边,才跃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有着一个木箱,箱子上覆盖着一张野牛皮,狼崽打了个喷嚏,然后钻了进去,箱子没有锁,但扣着,狼崽围绕着它走了一圈,前爪抓挠了好几下,才终于抓着加固木箱的铁条站稳,然后用脑袋顶开了搭扣,箱子裂开了一条缝隙,一股令人烦恶的腥臭味传了出来,虽然经过了处理,但还是有些腐烂的头皮与上面的头发赫然映入了小狼发光的眼睛。
它咬住最上面的一张,把头皮拖了出来,结果有一部分头发被掉落的箱盖卡住了,小狼不得不咬断了它们,才能衔着偷窃来的证物悄悄地潜入野牛草里,把它交给了正在等待的那些人——这是一张只可能属于印第安人的头皮,红褐色的皮肤,黑发,顺直,上面的发辫还挂着彩色的木珠。
坐牛不能确定它是否属于他熟识的那些人,但无论它们是不是他们要找的,这些白人犯下的罪行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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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战斗希利斯并没有参与,印第安人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他们坚持认为,这是白人与印第安人的战争,让一个白人去攻击白人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坐牛甚至没有让疯马加入他们,一百多个印第安人战士在清晨出发,黄昏的时候回来,他们在距离部落还有几百尺的地方就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起来,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他们的武器——弓箭,长矛或是火枪,然后在这些武器的上方都吊挂着一张毛皮的旗帜——白人被剥下的头皮,有褐色的,有黄色的,也有红色的,皮肤都还是湿润的。
印第安人被剥下的头皮被重新放回到主人身边,而他们仇人的头皮则被炮制后挂在帐篷上或是他们的腰带上,希利斯听疯马在询问那些孩子——虽然白人也杀了印第安人的孩子,但坐牛还是没有对他们的孩子动手,但没有了成人,他们也很快会成为野兽的食物,或是被其他更为凶残的印第安人,像是波尼族人杀死,但这就不是坐牛或是疯马会关心的事情了。
坐牛埋葬了妻子与儿女,他们被尽可能地蜷缩起来,就像是一个胎儿,低着头,双手抱住膝盖,按理说这是无法完成的——因为他们已经离去了很多天,但在祭司向大灵祈祷后,他们的身体就变得柔软起来,神态也变得安详,他们被埋葬,回归到大灵的怀抱里,就像是大灵将他们赐予这个部落那样。
因为坐牛的部落可以说是遭受了一次重创,当疯马邀请他到疯马的部落时,他同意了,也许要过上好几年,这两个部落才会又一次分开,但他们现在会像是朋友那样聚合在一起。
让希利斯感到意外的是,部落里的年轻人们又有好几对决定结为夫妻,祭司为他们祝福,他们在众人的围观下走进了属于他们的帐篷,几个月后,新生命就会降临到这个部落里,希利斯已经发觉了,这是一种原始的,复仇般的回应,每当他们的战士在战斗或是狩猎中发生了不幸,那么部落里必然就会有对于繁衍的急迫需求。
不能说这些年轻的男女之间没有爱情,但希利斯还是能够从中感觉到冥冥中有着一种不可违抗的规律,就像是荒漠中的花朵遇到了雨水才会盛开,野牛在水草丰茂的时候才会生下幼崽,而狼群也总是在野牛繁衍时养育后代。
他没有回到疯马的帐篷里,他现在在部落里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帐篷,这是坐牛为了感谢而特意赠送给他的,它原本是坐牛为了即将成年的儿子准备的,希利斯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它,他并不觉得这顶帐篷对他有什么妨碍,它不大,至少不像是疯马或是坐牛的那样大,但对于希利斯来说,它十分宽敞,他躺在半张野牛皮上——就是他第一次狩猎到的野牛,疯马分给了他一半,细滑的毛发让希利斯想起那些叠在箱子里与飘扬在帐篷前的带发头皮。
希利斯接受的教育还不够多,但他已经能够自己阅读,而索克也从不阻止或是限制他的阅读,并且买下了许多书籍,这次书籍还有索克的报纸,让希利斯逐渐懂得了许多事情——最初的时候,印第安人与白人之间甚至称得上友好,是印第安人教会了白人种植玉米,南瓜与豆子,他们也曾经坐在火堆边分享同一瓶酒——白人带来的,或是印第安人的烟草,是什么打破了他们的平衡呢?
生存。
白人越来越多,因为饥荒,因为犯罪,或是因为战争,他们携儿带女地逃到了这片崭新的大陆,他们也需要吃喝,穿衣,住宿,他们的数量注定了他们无法如印第安人那样保持对自然的尊敬,他们疯狂地索求,从天空到大地,从大地到河流,他们并不珍惜这片土地,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荒芜与狼藉,印第安人当然不会允许。
接下来就只有用刀枪说话了。
但印第安人真的能够对抗白人吗?希利斯并不觉得,白人太多了,他们成船成船的来,现在他们的数量已经碾压性地超过了印第安人,而印第安人经过了几场瘟疫与战斗后已经变得非常虚弱……他们的人数太少了,而且他们并没有统一的思想与首领,就像苏族与波尼族,他们还在相互残杀,像是疯马与坐牛只能说是特例。
希利斯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沉睡,但帐篷外的舞蹈与歌唱还在继续,他看到了芬里尔,巨狼身边坐着野牛之母,她几乎只有这头野兽的一根脚趾那么大,但还是毫无惧色地伸出手去,芬里尔哼哼着,不停地收回被野牛之母拉扯的尾巴,捏着的脚爪,还有被抓着的皮毛,不过最后还是悻悻然地随她去了。
“我可不是……”芬里尔嘀咕道。
就算是希利斯,也看出野牛之母正在虚弱,虽然没人告诉他——但野牛之母的身影已经从一开始的鲜明充实,变成了现在的浅淡虚幻,就像是一张褪色的画像,所以芬里尔才愿意忍受她的骚扰。
“我说,”芬里尔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祭祀你呢?”
“他们有祭祀我啊。”野牛之母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芬里尔说:“告诉他们,你要人类的生命,新鲜的血肉,痛苦的灵魂……只有这些才能让你重新变得强大,而不是这样……慢慢的,不,应该说是快速地衰弱下去。”它说:“就算是傻子提尔,也会鼓励战士们将胜利奉献给他呢,你却根本不在乎他们能够给你多少……继续这样下去,就算你不再回应他们,你的力量也不足以压制得住那些外来的……那些东西了。”
“你也是一个外来者啊。”野牛之母说。
“但我是不一样的,”芬里尔低下了头:“神灵吞噬人类,而我吞噬神灵。”
“你要吃掉我吗?”野牛之母问。
“有点。”芬里尔诚实地说,“但你不是那么诱人,”它嗅了嗅:“你并不是完全的神明,你是……大陆的意志,只是为了那些印第安人,你成为了神明……我是说,你作为神明,还不够成熟,所以你只能压制他们,不能驱逐他们,现在因为愿意信仰你的人都快死了,所以你也在变得虚弱。”
“她会怎么样?”希利斯问。
“如果不受打搅的话。”芬里尔说:“会慢慢地消失掉吧,虽然很多神明都自称自己创造了人类,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我就知道奥丁在撒谎,因为早在他之前,人类就有了,而且他们那时也有信仰,只是那些神都被忘却了,他们就死了——我是说,要么静静地消亡了,要么被吞噬和同化了,反正就是不存在了。”
“那些古神,那些大陆的意志么?”
“可以这么说,”芬里尔古怪地笑了笑:“所以她不算是第一个。”他转向野牛之母:“但你真的不准备继续存在下去么?”
野牛之母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也说了,”她微笑着道:“我是这个大陆的意志——所以,即便印第安人的野牛之母消失了,我仍然是存在的,但也许我会沉睡很多年,然后以另一个形态出现——除非这个大陆再也不复存在。”
“但那个就不是你了。”芬里尔说。
“那又怎么样呢,”野牛之母说:“你们会有一个新朋友。”
“也许到时候我就要把它吃掉了。”芬里尔说:“而且别忘了,你还有欠我的一笔债。”
野牛之母笑了,她伸手拉了拉芬里尔身上的荒谬之锁,“我不会忘的。”她说,然后就站了起来,向着浓雾走去,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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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回到现实中的时候,身边有着一团温暖的东西,他动了动,花鸟从他的手臂间抬起头来,光从帐篷的皮门缝隙里透进来,照亮了她的脸。
希利斯想起了那个黑暗而温暖的帐篷。
就在这个时候,花鸟再一次亲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