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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澈给李凝擦干净脸,顺手用指腹在妹妹那张凝脂雪玉般的小脸上抹了一记,发觉是真的擦干净了,这才收回手。
花布已然湿透,他也就没再让李凝遮掩,又见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便道:“他们还要等人来,想吃就吃点吧。”
李凝之前解开花布时其实是有些生气的,眉头要蹙不蹙,眼里带着几分恼意,生生瞪了一眼寇仲的后脑勺,偏是这样也动人,寇仲没能瞧见,他回头的时候,李凝收回了视线,脸颊朝着李澈侧过去,一副乖乖的样子。
听了李澈的话,她顿时开心起来,又见请客的三人都看着自己,便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拿起筷子。
寇仲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李凝施礼道:“刚才手误了一下,伤着小姐了没有?实在万分抱歉!”
李凝已经饿了,只想他入座,便道:“没事,你、你坐下吧。”
寇仲只觉得这道先前听来没什么奇特甚至有些结巴的声音都听酥了他两只耳朵,双腿立刻一软,坐回座位上。
说实话,寇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为女子心动的人,但他同时又清醒得很,不管是门阀贵女还是江湖美人,甚至青楼里卖笑的姑娘,在他这里都是一样的,心动是真,他却不会再像昔年刚从扬州出来时的那个傻小子,傻傻付出一颗真心出去。
他又同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对大多数的女人轻浮乃至动手动脚,只是因为她们对他有所求,他采撷得理直气壮,但他又和大部分忽然得势的人不同,即便已经有横行的资本,他却还留着几分为人的底线。
但现在他忽然就明白了,有时候底线这种事也是分人的。
至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强抢民女的恶霸念头。
徐子陵正在拧袖子。
他这个人欲望淡薄,对美人并没有太多执着,他最向往的是知音女子,美色天生,纵然惊艳了他的眼,却不能打动他的心。
桌底下忽然有人踹了他一脚。
徐子陵抬起头,瞥了一眼寇仲,见寇仲双眼晶亮朝他打眼色。
说得恶心点,寇仲这个人吧,他一撅屁股,徐子陵就知道他拉什么形状的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无奈,但还是对着李澈和李凝兄妹二人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温和地说道:“小兄弟和姑娘看着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如今世道乱成这样,出了洛阳到处都在打仗,不知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和轻浮的寇仲不同,徐子陵是个让人一眼望去便如春风拂面的人,李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听闻如今江湖上有不少教人习武的门派,我和妹妹正要去撞撞运气。”
一听妹妹两个字,原本隐隐有些排斥李澈的寇仲整个人都亮了一点。
跋锋寒也觉得嗓子痒,咳了两声,难得多话道:“小兄弟,不是我说,习武最好的年岁在八岁到十五岁之间,过了这个时间很难学出成效来,就像口音,从小学的口音到大,再如何矫正也迟了。”
李澈还没说完,李凝却眨了眨眼睛,用不大熟练的话说道:“我哥哥,刚学的、洛阳音。”
别说寇仲就是过了十七岁才学的武,哪怕他也是八岁习武,这会儿美人发话,他也是立刻就道:“就是,老跋,你别忘了,我跟子陵都是过了十五岁才开始入门,现如今走到哪里也不算无名小卒了吧?”
他存心有几分炫耀的意思,话出口却有些反应过来,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跋锋寒一时无语,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的天赋悟性与运气是寻常人能比的吗?
徐子陵看了一眼寇仲,又对李澈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不要理他,不过老跋说得确实有理,过了十五岁,习武确实迟了,与其一头撞上南墙头破血流,倒不如一开始好好想清楚。”
李澈想得很清楚,他并不是要拜入江湖门派,而是要去做和尚,能够练成武功当然好,要是练不成,大不了他就多做几年和尚,庇护妹妹嫁得良人。
他们说话,李凝吃菜。
说实话,李凝吃东西的样子并不文雅,能一口吃下的绝不分两口,带着些婴肥的脸颊鼓起来,却不折损丝毫美色,反倒让人觉得一派天然娇态。
至少寇仲看上去很想亲自喂一喂的样子。
徐子陵那边正给李澈讲到武学入门,寇仲那边已经吹嘘起来了:“这家店的吃食有什么好的?等有机会让你尝尝仲少的手艺,我最擅长的是清风饭和玉井饭,子陵会做团油饭,清风饭要到夏天才好吃……”
李凝本以为自己已经听懂这里大部分的话了,但遇到寇仲一张嘴叭叭的还是感觉头疼,尤其他说得又快又急,只好埋头吃饭,偶尔应和几声“嗯”。
伙计来报说没找到“寇先生”的时候,桌上的菜都凉了。
李澈也谢过了徐子陵的好意,带着李凝起身告辞道:“两位傅兄,跋兄留步,我们兄妹会在洛阳城外待一段时间,倘若玉佩有任何问题,可以来找我。”
寇仲和徐子陵化名傅仲和傅陵,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已经和李澈聊得颇为投缘,一口一个兄弟叫着了。
跋锋寒把酒杯里半天没喝上一口的酒干了,对徐子陵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没见着人之前张口兄弟同心,闭口女人同娶,你现在再问问他,肯不肯跟我们分利。”
徐子陵失笑道:“李家妹子有殊色不假,跋兄的红颜知己却比他摸过的女人还要多,看在他这回真心的份上,饶他吧。”
跋锋寒是个豁达人,也不是真要和寇仲相争,三人笑闹了一番,寇仲忽而说道:“所以你们现在能理解我想要争夺天下的心思了?倘若我和子陵还是扬州街头的混混,别说李家妹子那样的天仙美人,哪怕春风楼里的红姑都不会正眼瞧我一眼。”
这话说来便沉重了几分。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因前事落魄,不堪言说。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
寇仲正等他发表看法,却听他慢悠悠地说道:“等等,李家妹子何时正眼瞧你了?”
寇仲一噎。
跋锋寒则是哈哈大笑。
净念禅院位于洛阳城外南郊,寺庙建筑多达百间,正中建有演武广场,寺内僧人大多在广场练武,演武广场向后有七座大殿供奉佛像,香火缭绕,与其说是禅院,不如说是佛城。
不愧是傅兄口中的武林圣地。
李澈带着李凝走到禅院门口的台阶下,还未来得及上前表明来意,就有僧人上前一礼,对他们道:“今日禅院有贵客到,不受香火,请两位施主明日再来吧。”
李澈啊了一声,却不想如此不巧,但他还是抱着一点希望说道:“大师,听闻净念禅院教习武课,我们兄妹二人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只想学些武艺傍身,在下诚心来剃度,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他见僧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连忙说道:“束不是问题。”
僧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蓝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眉眼,却也能窥见几分美态的李凝,不由叹道:“也是可怜,罢了,禅院不收束,你们跟我来吧。”
李澈愣了愣,问道:“女子也可拜入禅院习武?”
僧人失笑,说道:“我净念禅宗立宗以来便不曾收过女子,但武道又岂有男女之别?当年天僧地尼本为同门师兄妹,双双遁入空门之后分创净念禅宗与慈航静斋,倘若女檀越愿意,寺内会派专门的僧人将女檀越送至帝踏峰慈航静斋修行。”
李澈一听慈航静斋就皱起了眉,说道:“那不是尼姑庵吗?我妹妹年纪轻轻……”
话还没说完,他轻咳了一声。
僧人却不见怪,慈和地说道:“慈航静斋不同于一般佛门,也收容可怜女子教习武艺,斋内女子大多带发修行,倘若到了年纪想要嫁人也可还俗,唯有落发的门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世人因此诟病静斋清誉,属实也有几分无奈。”
李澈知道自己失礼了,歉意地对僧人一礼,又道:“但我妹妹身体不好,我怕她吃不了苦。”
僧人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以他接引这么多年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对兄妹里身体不好,可能吃不了苦的其实是这个做哥哥的才对。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年轻人长得好看,即便是和尚也觉得顺眼,对顺眼的人顺着点来总是没有错的。
李凝听得半懂不懂,李澈等僧人走到前面一些了,压低声音给她讲了一遍刚才的话。
李凝有些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又眨了一下。
她拉住了李澈的袖子,说道:“我要去。”
李澈说道:“这不是胡闹的事情,要吃很多苦,你要想清楚了,而且有我在呢……”
李凝没让他把话说完,她说道:“我要去,我要学武,我不想再被人欺负。”
说这话的时候,李凝的眼睛很亮,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夺人的光彩。
李澈只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