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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流城展销集会设在城东集市的小广场上。
消息一经城主府传出, 立刻点燃了人们的热情。
广场上临时搭建的商铺展区,设有样式统一的红漆木质广告牌,分门别类,成圆形环绕一周, 与广场边缘的建筑之间, 空出供人马通行的街道。
民众们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 城东集市每间展铺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造纸厂出的纸, 染了喜庆的红色,用竹片撑起圆滚的灯肚,末尾缀有红色流苏, 一串串高高挂起时,流苏迎风飘荡,将寒冷的冬季装点成温暖的红。
从空中往下俯瞰, 城东集市小广场宛如一个硕大的红色“回”字,赶集的人们摩肩接踵穿行期间, 小小的集市沸反盈天, 整个渊流城都充满了鲜活、旺盛的人气。
自兽人族来袭后, 城里已经许久未曾如此热闹过了。
接到渊流城邀请的外地商人们,陆续进城。
此前, 沈轻泽特地令范弥洲清理出集市附近一条破旧的街巷,用红砖水泥和陶瓦将之简单改造,修筑成旅舍驿馆和特产美食一条街。
清一色的红墙黑瓦,配上鲜艳明亮的大红灯笼, 竟成了城里独特的一景,尤为抢眼,吃住逛买一条龙,极为方便,引得外地客商争相入住。
原本被城主府强制关门整修的商铺店家,还在心里埋怨,碍于主祭大人淫威不敢宣之于口,现在摇身一变,从无人问津的破旧小巷,变成了毗邻“商业中心”的热门地段。
店家们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心里乐开了花儿,地价一涨再涨,有贵族企图偷偷收购这里的商铺哄抬物价,被城主府一道限购令和经营许可证打的没了脾气。
北济城陆氏商号便住在红墙巷最大的一间旅店“钓鱼台”贵宾房中。
作为整条街规格最高的旅店,入住钓鱼台的都是附近城镇的大商户,彼此都是熟人,同行之间,难免相互攀比,互通消息。
谁家货卖得好,谁家品质更高,谁亏谁赚,只要一点风声,转眼就能传得天下皆知,成为同行的笑柄。
陆三叔那天跟人换毛衣被拒,被附近的同行瞧见,面子上挂不住,索性瓷器也不买了,当即回了马车,径自找了旅店下榻。
陆鑫裹着厚实的熊皮大氅,哆哆嗦嗦离开温暖的马车,一进房门便招呼侍从上炭盆和暖炉,没想到刚打开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裹在大氅里的后背都热得出了一层薄汗。
钓鱼台旅舍在改建时,采用沈轻泽的建议,每个房间都修筑了火炕,炕道连通灶口和烟囱,冬天时专门派人负责烧炕。
用蜂窝煤厂出的煤球,点火快,火力猛,燃烧时间足够长,最重要的是便宜,每天只要几块蜂窝煤,就够一间卧房火炕全天候保温,由于房间的炕道都是连通的,房间也多,越节省燃料。
精打细算的市井小民,对生活方方面面的成本最为敏感。
蜂窝煤一经面世,不需要沈轻泽动用城主府的力量去强制推广,百姓们自然发觉了它的好处,销量一升再升。
很快就从城里传到城郊的大小村落,即便是贫民,也不再为寒冬烧不起碳而发愁。
钓鱼台的贵宾房里,陆鑫将大氅扔到一边,趴在铺满厚垫絮的炕上,好奇地摸来摸去:
“三叔,你瞧,这儿的床居然能发热!怎么做到的,好神奇!要是咱们家也能这么弄,我就不怕冷了。”
陆三叔摸了摸温热的红砖,皱眉道:
“里面可能有柴火,这样烧,不知道一天要消耗多少柴碳,这家店莫非是哪个大贵族的产业?哪怕是明珠城,也没见过这么奢侈的。”
陆少爷可不管这些,只要住得舒服,他就开心。
陆三叔在旅舍里走动片刻,立刻察觉到这间店的古怪之处,不止只有不知所云的店名。
从床褥到窗帘,甚至洗脸用的布巾,都是上好的麻织品,茶具虽是陶器,但质地均匀,色彩鲜亮,设计的款式都叫人眼前一亮。
若说毛衣只是个意料之外的巧合,再加上这火炕,和房间里种种陈设器物,陆三叔不得不对渊流城微妙的变化在意起来。
“兴许,只有这一间大贵族的产业能摆摆阔。”陆三叔暗自做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晚饭时间,他带着小少爷出门逛街,一出门便遇上了南济城两个小有名气的商行老板——陶器起家的陶老板和米粮行的米老板。
两人正对着门口拖过一辆运煤板车指指点点,见到陆三叔,纷纷上前打招呼。
“那是什么煤,怎么上面还有洞?”陆鑫头次出远门,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陶老板道:“伙计说,那个叫蜂窝煤,是渊流城的特产。”
陆三叔见两人若有所思的神色,蹙眉,带着淡淡的自矜:“不就是煤球吗,难道两位家里不烧火造饭取暖?有什么稀奇?”
陶老板缓缓摇头:“陆先生有所不知,冬天最耗柴,普通人家里一天就要消耗一大捆柴木,那样的板车运上一车,没几天就要用完。”
“但同样运一车蜂窝煤,就足够一户人家用上一个月。”
“我遣人打听过,几斤蜂窝煤才卖一个铜币,节省点,一户人家每月能省下一半的柴火钱,而且这玩意不占地方,便于保存,不易受潮,连堆柴火的柴房都能省下来。”
陆三叔和米老板同时一惊,他们都是商人,别看柴木单价不贵,但长年累月消耗下来,绝对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此物一出,其他那些煤球、柴碳都得靠边站。
陶老板笑了笑:“我自家的陶窑每天开窑,都要烧掉大量木炭,所以对燃料的成本比较在意。”
“照你这么说,这玩意能取代所有的民用燃料?”米老板啧啧有声,“这门生意确实大,但要把价格压到一半还低,怕不是连伙计的报酬都不够付的吧。”
三人都不能理解半机械化集中生产的效率是何种概念。
陆三叔只能勉强猜测道:“兴许都是奴隶,不费几个铜币。”
陆鑫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
三人一面走,一面聊,路过美食街时,陆鑫被街边的蜜画糖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一个手艺人将蜜糖淋在加热的画板上,绘制成各种形状,铲下来薄薄的一层,稍微放置片刻,就凝固成了一副漂亮的蜜画糖。
陆鑫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蜜在口中化开,比饴糖好吃得多。
陆三叔见他喜欢,买下一小罐蜜糖,随口问:“店家,这是什么糖?”
手艺人乐呵呵地收下铜币:“这不是糖,是蜂蜜。”
米老板哈哈一笑:“老丈人还会养蜂呢?”
手艺人摆手:“不是我,我城里养殖场有专门养蜜蜂的,可惜这季节太冷,不产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不过蜂蜜可以储存很久都不会坏,几位喜欢可以多买几罐回去。”
几人与手艺人攀谈几句,才知道渊流城郊外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养殖场,从鸡鸭鱼猪到蟹虾牛羊,什么都养,甚至还养蚯蚓,编织毛衣的毛线也是从牧羊场来的。
有了这座养殖场,渊流城周边的居民已经不再散养家禽——因为从集市上买便宜得多,就连贫民人家,一周都至少能吃上一两顿肉。
几人吓了一跳,一周两顿肉是什么概念?北济城和南济城里头,一户普通人家一周都未必吃得上一顿,往往只有逢年过节,肉食才能多吃点。
渊流城这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冬天能有口吃的都不错了,能有这么奢侈?
三人皱着眉对视一眼,都不太相信。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几人结伴朝着展销集会走去。
入口处是农贸区,有着大量青嫩蔬果,颗粒饱满的米麦,堆成小山的土豆,展区甚至有厨子架上铁架,开炉生火,现场烤全羊,孜然香味远飘十里。
反而过去经常拿出来贱卖的矿石没了踪影。
不一会儿,陆鑫见有人在卖纸灯笼,红彤彤的灯笼上绘着格式图样,他一连买了两个,给三叔提一个,自己提一个,烛光在脸上映出一片暖意。
陆三叔提着灯笼左看右看:“这个灯罩,是个什么材质?皮不似皮,布不似布,轻薄又通透,还能写字。”
米老板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拿着几本书籍,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们快瞧瞧,这书,这纸,你们猜这本书多少钱?”
“书……《母猪的产后护理》?”陆三叔接过来翻阅片刻,越看越惊,“这书竟然不是牛皮纸,而且也没有用线装订,不知糊的什么浆黏在一起……不过书籍再怎么贱价,至少也要几个银币吧?”
米老板面皮涨红,伸出十个手指。
“十个银币?”
米老板忍不住低吼了一声,机关枪似的疯狂吐槽:
“铜币!十个铜币!一本书,竟然只要十个铜币,我的天啊,这渊流城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好东西,还都便宜的要命!这里的人到底会不会做生意!”
这下,就连懵懂的陆小少爷都瞠目结舌,整个陆氏商号,也不过能供他和几个兄弟读书罢了,因为书纸笔墨都太贵,书籍还得相互借着看,相同的书决不能买两本,太浪费。
陆三叔打个激灵,顾不上心里那点荒谬感:“小少爷,我们走,去把店里的书都买下来!”
才十个铜币,怎么都是大赚!
“别买书了,你们快看那儿!”陶老板伸手指向集市最中央的展区,黑压压的人头躜动,许多都是他们眼熟的商行,喧哗声激流似的,一浪接一浪。
三人多年经商锻炼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们,那里肯定还有真正的好东西!
待几人奋力挤进人群内围,瞬间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眼——
通明烛光里,高矮不一的展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晶玻璃酒器,羊脂玉般润泽的青、白瓷花瓶,寒光凛冽的十字剑,精致柔软的手工毛毯……
陆三叔走遍北地各大城市,便是在明珠城,也从未见过如此纯净剔透的玻璃杯。
陶老板眼珠险些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家中世代经营陶窑,对从东方大夏国传来的精美瓷器垂涎三尺,却从未烧制成功过,更何况眼前的白瓷,色泽如冰如雪,素雅若仙,别说见识,他连听都没听过!
陶老板的震撼还远未结束,展示完白瓷,伙计又连续搬出来几只彩瓷,瞬间将全场的气氛推至高潮!
经高温焙烧过的釉下彩,花鸟鱼虫栩栩如生,被一层轻薄透明的釉完全覆盖,色彩鲜亮,争奇斗艳,看得一干商人如痴如醉。
“我买了!”不知哪个商人沉不住气,大叫了一声。
“我!我先来的!”
“我有钱!你开价多少我都要!”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高声出价,叫价声、惊叹声此起彼伏,交织成网,一场展销会生生演变成了拍卖会。
陆三叔几人被热情的商人们挤在中间,面团儿似的揉来揉去。
此时此刻,他们被震撼了一遍又一遍的脑海一片混乱,激动得眼都红了。
他们来到渊流城卖货的初衷统统忘了精光,满脑子都是“好东西!”、“宝贝!”、“买了就是赚到!”、“转卖出去就发了!”、“不能被人抢先!”
可怜瘦弱的陆鑫小少爷,被拥簇的人群一点点挤到外围,只能垫着脚朝里张望,除了黑压压的后脑勺,什么也看不见。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陆三叔白天还一口一个“小土城”、“没见识”,现在就跟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似的,什么都稀罕,什么都想买。
陆小少爷手里捧着一罐蜜,拿一只小竹棒,舍不得吃多,只蘸上一丝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甜蜜的滋味萦绕在舌尖,他满足地眯起眼,真香!
就在他百无聊赖等在街边吃蜜时,身后的人群忽而爆发出一阵欢呼,陆鑫好奇地眨眨眼,回头——
只见街道两旁的行人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人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激动,嘴里不断溢出呼喊,陆鑫一时没听清。
直到内侧的人潮如风过麦浪般跪倒,陆鑫踮起脚尖,终于看见了一黑金一银白两个身影,他们被众人拥簇在中间,徐徐并肩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陆:咦?有人在举办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