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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前,丁骋临去法国又来省城找了裴樱一趟,约在了他下榻的五星级大酒店。酒店一楼大堂的玻璃幕墙后铺着个小地台,上头设了两个卡座,两人坐在角落里。
丁家当年丢下裴樱各走各路,现在知她牢狱之灾真相,都甚为愧疚。只是丁骋独来独往惯了,一时不知如何与她亲近起来。丁家满门知识分子,一直芥蒂她高中肄业,丁骋打定主意要劝她去法国完成学业从头开始,又为她带了一些资料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裴樱没去上班也没找过工作,在丁骋的督促下,一直在学法语。可惜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很难再有高中时沉静的心境,再加上苏正则时不时来分她的心,学习成效不大。丁骋主张干脆自费先到法国念一念语言,扔到那个环境里去自然能学得起来。丁骋托学生替裴樱准备各种签证材料,这次把法国语言学校的录取通知都带来了。
如此一来,赴法各方资料都已经准备齐全,裴樱还在犹豫。玻璃幕墙外几个外国人瞧见丁骋,打了个招呼。丁骋吩咐她等待片刻,便出去同那几个外国人寒暄,不多时随他们一道上了楼。
裴樱正在整理那叠出国文件,忽然看见酒店大堂电梯那端一男一女相携而来。眼看他们往地台这头来,裴樱立刻用那本留学资料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又觉得不保险,干脆缩进桌底。
那女人勾着男人胳膊踏上地台,见附近无人,走到玻璃前卡座拉开椅子坐下。
裴樱这才小心钻出来,不敢此时溜走,又担心苏正则一直忌讳她出国的事,若待着不走,一会丁骋来找自己恐怕要露陷。
圆形卡座面朝幕墙外,冬天的太阳照下来,带着融融暖意。服务员上前为二人点单又奉上咖啡茶水。
那女人捏着小勺子轻轻舀动咖啡,不一会儿撩一把颊边碎发,朝对面那人抿嘴一笑:“人上任前公示了三次,被人举报了三次,却还是上任了。温家的人,没办法。”
苏正则慢条斯理抽出一根烟点燃,遥遥将打火机扔桌上,仰靠沙发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开个条件。”
“要是为了占你那点便宜,我今天见都懒得见你。”
“那你想怎么样?”
那女人嗔怪:“我想怎么样,见见初恋,叙叙旧情,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现在有名有利,啥也不缺,只缺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你说我想怎么样?”
苏正则斜睨她,吐出一个烟圈:“找我没用,我公司那几个,你看不上。”
那女人瞪她一眼,美目流转:“听说你最近为了一颗小白菜,连公司都被人抢去了?”
“公司的事,跟别人无关。”
“问问怎么了,我还能吃了她?你这样一点余地都不留,还怎么谈下去?”
苏正则瞅着她:“你要什么余地?”
那女人不理他,端起咖啡抿一口,漫不经心道:“坐过牢,高中没毕业,长得也一般,好歹找个旗鼓相当的才能让我甘心吧?其实我挺佩服王洁瑜的,小小年纪,天天跟你屁股后头给你写作文,恨我恨得牙痒痒也一声不吭,跟王家撕破脸也要护着你。婚订了又退,退了又订,护在手心长大的,由着你作践。依我看,你们王苏两家纠缠这么多年,现在谁欠谁都说不清了,只有结婚一了百了。”
“扯这个干什么?”
“办法不是没有,念在你当年为我烧温世安车的旧情,我也不应该袖手旁观。不过,想要得自己来拿,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女人说着抓起包往外走,苏正则岿然不动。那女人越走越慢,下地台时回望一眼,不小心,一个趔趄“哎呀”一声,坐地台上,回头用手包撑着地,愁眉苦脸回望他:“我脚崴了。”
苏正则起身过去扶着她,招来大堂服务员。
那女人抓住苏正则领带不放:“我都这样了,你不准走。”
苏正则只得搀着她往电梯去。
等电梯时,那女人勾着苏正则的脖子,半副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
电梯打开,丁骋从里头出来,两拨人马擦肩而过时丁骋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裴樱一直坐在卡座里没动,丁骋回来也没再多说,道别而去。裴樱又点了杯咖啡,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两人才从电梯里出来,她的咖啡一口没喝,已凉透。
等二人离开酒店,旋转门前两个服务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裴樱从酒店出来时,旋转门玻璃对面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急切敲隔断玻璃朝她打招呼,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欧阳菲。那人已随门又转了出来,走到裴樱面前,惊喜道:“好久不见!”
裴樱打量她手里孩子,欧阳菲不好意思地介绍说:“我女儿。”
裴樱微笑朝小女孩打个招呼,小朋友一岁多,怔怔地瞧着她。
两年多前,欧阳菲嫁给了何文轩,他们去村里找过她,她后来也辗转得知一二,只是这些年没什么联络,两人互相打量,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欧阳菲道:“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你呢?”
欧阳菲苦笑:“你看见了,生了个孩子。”可惜是个女儿。
“挺可爱的。”裴樱已大概了然,何家重男轻女思想甚为严重,当年急着娶亲也是为了开枝散叶,却没想到还是生了个女儿。
逗弄几下小朋友,那孩子认生,仍旧懵懵懂懂。话题不好展开,尴尬接踵而来,欧阳菲这两年一直没打听裴樱的下落,苏正则的事迹却是无法忽略的。前些日子也瞧见网上铺天盖地的拥吻照片,没想到这两人最终还是搅在了一起,怎奈裴樱神色淡然,她没脸多问,寒暄完毕,分道扬镳。
裴樱是晚上才知道白天酒店那女人的身份。候丹,本省财经新闻频道主持人,名牌大学播音主持毕业,脱颖于大学生辩论赛,进了电视台没多久就红了。网上关于此女八卦多数围绕她的婚事,有人说她结过婚,又有人说她是二奶,最终结果扑朔迷离;有说她是利用财经频道主持人的身份,游走在有钱人中间的女掮客;马上有人驳她只是有钱人的公共汽车;又有人敬服,财经频道一姐,是个狠角色。
裴樱关了新闻网页,出了书房,阳台落地门前窗帘被风吹得扑扑响,她去关门,却鬼使神差走了出去。天冷了,楼下湖畔散步锻炼的人都少了,路边铺满了落叶。这么冷的天,眼看又要过年了,也不知道张玉珊在哪。
她出狱以来,在上牛村待了两个月,在裴美心家里待了几个月,又做了一段时间的清洁工,后来跟过张玉珊苏正则。此时算来,反而只有在张玉珊身边获得的安全感多一些。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跟随她一起去新加坡,替她带大家乐,天长地久相依为命下去。现在跟苏正则住在一起,房子都买了,却总害怕哪一天他不回来。
两年前山上大和尚说过,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不知是不是命运过于颠沛,感情缺失,她是个悲观的人,和苏正则在一起,越幸福越害怕。
这天苏正则照例回得很晚,裴樱破例没等他回家就睡了。
苏正则灯也不开,蹑手蹑脚洗漱完毕上床,习惯性地搂过她来睡。裴樱等那人呼吸均匀之后悄悄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目光贪婪地扫过他坚毅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俊朗的下巴,忽然衍生出一股莫名的悲伤。
年后她就三十一了,却一事无成。那个女人说她坐过牢,高中都没毕业;丁骋说他们两个不合适,建议她去法国上学。苏正则不支持她去法国,而且若真去了,一去三年前途未卜;如果不去法国,难道永远像现在一样,在漆黑的夜里等他回家?万一他哪天不回来了呢?
她甚至希望他只是何文轩,如果是这样她可以像欧阳菲一样生个孩子,安分守己守着这个家,她有信心他不会走。可他却偏偏是苏正则,她不知自己应该怎样才能抓得紧,没有头绪,没有方向,看不到未来,竟然有了末路的绝望。这个男人,她真的很想守住,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突然有些恨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苏正则醒过来,见怀里小人浑身颤栗,抬手开了台灯,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
裴樱不愿让他看见眼泪,背过身子,压抑着声音:“做了个噩梦。”
苏正则起身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擦脸,裴樱不让他动手,他不肯,扶正替她擦了满脸泪珠。那人泪水却似开了闸的堤坝,擦也擦不干,昏黄灯光下,满眼晶莹,小脸通红。苏正则心一软,亲着她:“好了,乖啦,别哭了。”
裴樱背过他,眼泪止也止不住。
苏正则从身后抱着她:“是不是最近回家太晚,冷落你了?”
裴樱后背贴着他的温度,感受他起伏的胸膛,她越发委屈道:“我梦见你走了。”
苏正则将她搂得更紧:“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这辈子我都不会走的。”
她怎么会不要他,她简直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这样他就不会走,不会跟任何人走。
过年前苏正则出差去了一趟欧洲,随后孙妍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加拿大过年。孙成宪出事后一直在温哥华休养,这两年每年春节苏正则都飞去陪着孙家人一起过。最近实在太忙,孙妍只身在国内见面机会屈指可数,他有些内疚,接完电话便打算由欧洲直飞温哥华,争取过年前探一探孙成宪。
孙成宪恢复良好,屋子开着暖炉,屋外是大雪纷飞,屋内暖融融。
晚饭时,孙夫人批判孙妍不着家,为了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滞留国内,眼看要过年了才肯与父母团聚,又嫌她回国机票订得太早。
苏正则一直心不在焉,望着玻璃外的大雪,想着家里那个女人那天晚上躺在自己怀里哭着说梦见他走了,心里不好受。算下来出来也十来天了,他打电话给杨*,通知她帮自己改签明天的航班。
孙夫人挽留他:“不如过了年和小妍一起回去吧,她订了年初二的票。”
孙成宪道:“现在国内业务也没那么忙吧?”
天明的事,苏正则一直瞒着孙成宪,也不准孙妍透露,回去的理由语焉不详。
孙妍总算等到父母转移视线,神秘一笑:“正则哥赶着回去陪女朋友呢。”
这几天来,苏正则的确总是魂不守舍,孙氏夫妇都瞧着他:“真的?”苏正则竟然还有点脸红,横了孙妍一眼。
孙妍吃吃笑:“当然是真的,他们公司的。”
孙夫人八卦之心大起:“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照片?”
“没有。”
“我有,你等我一会儿啊。唉,我怎么给删了。”孙妍调出照片来才发现上头水印不好让父亲瞧见,便道,“内什么,你给人打个电话,拍一张发过来。”
苏正则禁不住孙妍软磨硬泡,居然还真有些心动,正想给她打电话。
孙成宪望着漆黑的天幕道:“现在国内天还没亮吧。”
苏正则这才没好气瞪了孙妍一眼,孙妍嘻嘻笑。
孙夫人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开饭。一家子其乐融融,苏正则忽然有些眷恋这样的氛围,后悔没带她一起过来,又含糊地高兴着,明年一定带她一起过来。
一夜安眠。
第二天,温哥华暴雪,飞机停飞,航班恢复时间待定。这么一来也不知还赶不赶得上除夕回去,掐着时间给国内打了个电话,通报了情况,只能耐心等待。
所幸只隔了一天,航班恢复,可惜上午十一点的航班一直延误到下午五点才开始登机。为了给裴樱惊喜,苏正则特意瞒着她说暂时回不来,飞机起飞前,空姐提示乘客关闭通讯设备,裴樱却打了个电话来。她一向甚少主动打来,苏正则立刻接了,正准备长话短说,裴樱比他还着急,说自己要去新疆找张玉珊,什么克拉克地名一长窜还没记住。空姐已是第三次过来做手势提醒他关机。周围乘客频频侧目,苏正则只好草草挂了电话,心情郁闷瞅了一眼舷窗,再回想起来又不记得她刚才说的什么县什么乡。
赶着除夕前一日抵达广州,那女人既不在家,也不忙连夜转机,在广州住了一晚倒时差,翌日上午转回省城,曾兴亮去机场接的人,回到家抬手想按门铃,才想起家中无人。他从行李里四处搜寻,找出钥匙,打开门,一室清冷。
行李搁门口就开始给她打电话,这人电话从昨天下飞机就打不通,不知是没电还是没信号。又想起,她平时出门少,可联络的朋友也不多,手机一向懒得充电,耗光了才知道没电了。他在屋子里踱步,回想她说的是去哪里,新疆啥县来着?隐约记得那村名古怪,一看就是少数民族聚居区,现在新疆乱,真不知道张玉珊跑那个旮旯里去干嘛。
想来想去,来了气,自己在温哥华好端端待着,紧赶慢赶回来陪她过除夕,这人自己却跑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苏正则恨得磨牙,想起出门前行李箱还是她收拾的,越发看那只行李箱不顺眼。
电话打不通,又发了几条恐吓短信过去,没见效果,苏正则也就渐渐磨得没了脾气。
他这次出国时间久,已好些日子没见过她,平时在家也回得晚,不由想找点她的痕迹。厨房她收拾得井井有条,住进来这么些日子竟都没陪她在家吃过一顿饭,有些内疚。转头瞧见墙上挂的围裙,抬手摸了摸,遐想那人穿身上是什么模样,又觉得最好里面什么都不穿。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从山上砍柴回家洗澡,隔着一堵土砖墙与自己理论,真不知那时如果自己冲进去她会怎样,想着想着不由莞尔。转来转去,进了堆满张玉珊物品的那间房,她平时总喜欢坐那堆书前。
忍不住抽出几本书翻了翻,不一会儿面色凝重起来。他一本一本翻,竟找出许多,忽然一张签证回执单从书本里掉出来,苏正则拾起来。
今天是除夕,晚饭时分,整个小区灯笼高挂,布置得喜气洋洋,外头都在放烟花,电视机里一片欢腾。打开电视机嫌吵,关上电视机又嫌太静。苏正则走到阳台前凭栏站了,湖畔围着许多人,小朋友们嬉笑穿梭其间,各家各户烟花争奇斗艳。
唯有他,一室寥落,连晚饭都没吃,裴樱电话还是打不通。
这段日子他陷在瑞通集团的官司里,在家时间不多,相处时间也少,平时不觉得,她不在的时候才觉得空。想着平日将她一人丢家里,本还有点内疚,可看一眼茶几上那高高垒砌的法语书,又很不爽。
他回身关掉电视机,拿起钥匙出门。
陈巍是老早就陪老婆去了老丈人家过年,只有他的“自由空间”每年都是通宵营业。苏正则一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值班小弟帮他点了个披萨,他陷在沙发里,一边抽烟,一边想着茶几上那堆法语书。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一堆人,王洁瑜被一个清秀的短发女人半搂半抱搡进来,苏正则低头继续拨打裴樱手机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一周后,年底特别不想把自己关家里。
而且也不想写抑郁戏码(上次写了一万字的抑郁番外,沉浸在里面,天天哭,出不来,很麻烦)。
要结局,恳请大家耐心给点时间。
昨天想了一个聋哑人女主,蒙头想到五点,把自己虐得心肝颤。
此女主大概会在本文接下来一万字后出现。
姓张,帮忙取个名字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