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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靡初因顾浮游只在危机之时召唤过她两次, 一直信守诺言, 并不拿契约玩乐, 所以这一次召唤, 钟靡初也只道是顾浮游遇上了危险。
谁知她应召而来,在一条长街上,整条街红灯高挑,彩带纷飞,行人往往来来, 热闹太过了。
钟靡初不见顾浮游身影, 左右找寻, 听得上边有人叫她。
抬头一望, 许是顾浮游笑的甜, 她在凭栏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
顾浮游穿着一身艳红衣裙,长发结了发辫搭在肩头,鬓间插了一枝百合, 明媚如光, 艳若朝阳。
顾浮游取下发间的花, 掷了下来。
钟靡初还是茫然着的,接下那花,不明所以。
紧接着身前这红楼高阁花雨落纷纷。
楼上莺声燕语, 笑作一团,仿佛这人间的热闹都汇聚到了此处。
顾浮游正想让她上来。竹若道:“钟姑娘怎么走了?”
顾浮游撑着栏杆,身子探出去,钟靡初果然是走了。“她脸皮子薄。”
顾浮游叫她, 连叫了两声不应,心急之下忘了约定,将符箓取出来,叫了一声:“南烛君。”
这一次把控熟练了,直接将人唤到了跟前。
钟靡初正往前走,心念一动间,景物移换,已到一处露台上,身子还自然而然的往前走了两步。察觉不对,猛然回头,看着顾浮游。
顾浮游道:“钟师姐。”
钟靡初道:“我道你遇着了危险。”
语气不大对,想来是气恼了。
顾浮游正想解释。钟靡初走到顾浮游跟前,将手中那百合往她一递,沉声道:“还你。”
顾浮游因念着她生气了,顺手接过了,并未来得及思想到接花的另一层含义。
倒是竹若几个在一边,旁观者清,见她俩一递一还,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接着众人便都笑开了。
顾浮游听到笑声,骤然醒悟,望着手里的花,直觉得烫手,烫的她浑身发热,脸上更是燥热难当,只怕红的不能再红了。
古时候男女表达恋慕之情较为含蓄,女子遇着心爱的男子,便在楼阁上向他车马投掷水果,男子遇着心爱的女子,便在楼阁上向她投掷鲜花。
及至如今,这风俗略有改变,用意变得更为宽泛,一般只是表达欣赏喜爱。
顾浮游抛花是对钟靡初表达自己的赞赏,其余人附和或许是喜欢钟靡初皮相,觉得赏心悦目,或许只是凑热闹。
抛了花,这本没什么了不得。
可钟靡初只将顾浮游的花接住了,反而递还了她,顾浮游竟还接了,这意思便大有不同。
古时候取两相中意之情,如今,也没变。
顾浮游道:“竹姐姐,你们别笑了,她不怎么下山,这些风俗她不懂的!”钟靡初是守规矩的好姑娘,不乱拿人东西,自然要将这花还给她;又有礼节,虽然很生气,也不会将花直接往她身上一扔,而是递过来。
几个女子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竹若用细绢擦拭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她不懂得,难不成你还不懂?”
顾浮游咬着下唇:“我方才没想到啊!”
钟靡初不知其中缘故,但也大抵明白与那枝花有关。
竹若将她神色看在眼里,笑道:“钟姑娘不知道这还花,接花是什么意思罢,我跟你说……”
顾浮游大声叫道:“啊啊啊啊啊啊!!!竹姐姐,不要告诉她,我要羞死了。”
竹若哪里肯放过逗弄她的机会,笑道:“这花啊……”
顾浮游道:“竹姐姐,你饶了我罢,你要真告诉她,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不做人了。”
竹若道:“你跳下去了也死不了。”
屋内酒菜已齐备,顾怀忧走出来,笑道:“好了,别闹了,酒席已经好了,快请大师姐来入座罢。”
顾浮游应了,一转身便牵住钟靡初袖口,说道:“钟师姐,你别生气,她们闹着玩的。我找你过来是想要多谢你在仙落几次相护,今日柳师兄也在,大家一起聚一聚。”
钟靡初还未说话,柳归真也出来了,两相见过。柳归真一拜,贺道:“恭喜大师姐修为突破。”
“多谢。”
顾浮游听罢,满脸兴奋:“钟师姐,你修为提升了?!”
钟靡初来时,顾浮游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原来是钟靡初修为突破至金丹中期了。
她所料果然不错,钟靡初转一趟仙落,绝对会有突破。
钟靡初道:“是你给我的那颗异宝的缘故。”
她已将其吸收,这一月多来将将消化一半,便突破至金丹中期了,如今体内灵力还在慢慢积蓄上升。
顾浮游道:“如此更要庆贺了,你不能走。”
顾浮游扯着钟靡初袖子,撒娇撒痴,半拉半拽,将人拉入了屋内,按在了椅子上。
若是先前,不到像雪林里那种性命难保的时刻,顾浮游不会在她面前做的太过,明目张胆试探她的底线,只是如今,心里把她看的不同,便有些忘了形。
那几个姑娘取了琵琶,试了音,弹了起来,嘈嘈切切,珠落玉盘。
竹若道:“我知道各位修仙人忌五谷中的杂质,这些食材都是灵植,用了也对修行无损。”
顾浮游坐在钟靡初身旁,为她夹菜,十分殷勤:“钟师姐,你尝尝。”
“我已辟谷。”
“我知道,我知道,但先贤说的好——人这一生里有些味道是一定要尝的。”
思渺在旁边拆台,笑道:“想来这先贤就是你罢。”
顾浮游丢了个果子去打她,拿起筷子捡了一片竹笋,一手托着,喂到钟靡初跟前:“钟师姐,你尝尝嘛,这饮雪斋的厨艺是五洲四海都闻名的,绝对好吃,保准你过嘴不忘,不骗你,我发誓。”
犹豫了片刻,钟靡初檀口一张,净白的牙咬住竹笋一端,舌尖一勾将竹笋吃了。
她并非是被顾浮游软言软语哄的动了心,而是被顾浮游先前说的一句‘人这一生有些味道是一定要尝的’触动了。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几位老师说的从来是‘存道心,灭人欲,你是仙,不是人’。
是摒弃私欲,追求大道,修炼成仙重要,还是及时行乐,潇洒自在,修炼随缘更好。
其实两者并不冲突,只是教导钟靡初的几位老师爱惜她的才能,知道她有成仙的命格,怕她玩物丧志,误入歧途,浪费了一个人才,因而单单选择了前者,不以浮世繁华勾引她,只让她一心修炼。
又因少时不能出谷神峰,长大又懒怠出山,渐渐的便成了这笼中的金丝雀。
而最开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早忘了。
不知为何,遇见顾浮游之后,却又渐渐的有些想了起来。
顾浮游握着筷子,脸上笑开了花,像做成了一件大事,满满的成就感。
一行人吃吃喝喝,相谈甚欢,其实说话的仍旧是顾浮游三人,柳归真只不时说一句,钟靡初话就更少了。
及至散席时,顾浮游想起还有丹药价钱没和竹若谈拢,便悄悄拉她出了房门,在走廊上说起来。
顾浮游道:“竹姐姐,这次的丹药不同以往,全是奇品以上的灵植炼出的丹药,品级大涨,成效倍增。你是知道的,这些丹药若拿到万药阁里去卖远不止这个价,竹姐姐待我们亲厚,所以我们要价只要市面上的八成,就这般竹姐姐还要压一半去,可太欺负我们了。思渺不哭,我也得哭了。好歹再给加上三层。”
竹若团扇搭在额上,说道:“倒不是姐姐不愿给,实在是入不敷出啊。”
顾浮游听得话有所指,问道:“又是虚灵宗么?”
虚灵宗掌控南洲,各大城池每年都要上供大量灵石,而中饱私囊者不少,上供的灵石不能少,自己又要贪,缺的那一份哪里来,还不是从手底下的人手上征收。
竹若望着灯红酒绿,欢声笑语的楼阁,叹息道:“万通城连年增收灵石,我这饮雪斋看着光鲜,可照这样下去,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呢。”
顾浮游皱着眉,听完娇哼了一声,跟竹若说起那日仙落外萧家兄妹一事,越说越气:“如今修仙的世道,帝王天子那一套早去了,原先谁也不是谁的奴才,是他四仙宗使了不光鲜手段才得一洲霸主的地位,如此便也罢了,其余三宗礼贤下士,风气好歹清明。他虚灵宗却把所有人当奴才,昏道苛政,真当自己是帝王。”
顾浮游冷笑道:“不过常将冷眼看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
竹若连忙将团扇搭在她嘴上,喝止道:“可不能乱说!阿蛮,情知语似勾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逍遥城与虚灵宗形势紧张,你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大做文章,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底下的人哪个不是一肚子怨气,却都敢怒不敢言,就因这虚灵宗他们惹不起。”
顾浮游抿了抿嘴,嘟囔道:“如今这世道,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竹若笑道:“你身份不同,说话自然不能毫无顾忌。”
既然话不让多说,顾浮游便越过了这件事,转而道:“竹姐姐,既有这层为难,那丹药的价钱你量力只再加一层便好。我再送竹姐姐一瓶益气延年的益气丹。”
竹若笑而不语。顾浮游少不得撒娇卖乖,软语道:“竹姐姐,你疼疼我罢,这一层都不加,我和思渺就白跑一趟了。”
竹若道:“好了,好了,你嘴甜,我加一层,这一次酒席也当是姐姐请你的。”
顾浮游便欢欢喜喜的说道:“我去给竹姐姐拿益气丹。”
她进了屋内,去找思渺拿益气丹,要出来时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她往钟靡初一看,只见她双目雾蒙蒙,眼神有些呆滞。
顾浮游走进了两步,闻到她身上酒气,吓道:“钟师姐怎么醉了?”
她知道钟靡初不沾酒,这人重仪表,倘若醉了,酒后失态,清醒过来后不知道要生多大气,因此她桌上只劝了半杯,并不让她多饮。
怎知她出去没说几句话,这人就醉了。
随桌的四名女子笑道:“我们不过劝了两杯,钟姑娘便不胜酒力了。”
“哎呀,完了,完了。”不怕钟靡初醒了要找她算账,就怕送回去给哪个长老发现了,要找她算账。
一人笑道:“怎么就完了,饮酒醉酒是人生常事啊。”
又一人笑道:“你这师姐跟你信里说的大不同,又乖觉又温和,哪里冷冰冰,可人疼了。”在她们眼里自是温和了,这些人在饮雪斋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练得八面玲珑,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谁经得住她们劝酒。
顾浮游笑道:“我看你们也醉了。”
酒席已尽,钟靡初又醉了,众人便散了。
顾浮游向竹若告了辞,扶着钟靡初上了思渺的三足乌,同顾怀忧和柳归真一起回玄妙门去了。
众人一直到谷神峰,峰上不准御剑,不准灵兽飞行,顾浮游只得将钟靡初扶下来,步行上山。
然而钟靡初醉意上来,眼睛半睁不睁的。
柳归真道:“我背大师姐上去罢。”
顾浮游道:“算了,还是我来罢,她不喜欢别人碰她。”
顾浮游将钟靡初背上,往山上去,钟靡初身子很轻,所以她能稳稳的背着。
思渺三人跟在后边。这次是从前山走的,那守卫认得她,又看到她身后的钟靡初,便没有阻拦。
顾浮游一直背着钟靡初进了院门,走在石子路上时,屋中走出来一名女子,木簪绾发,一袭紫裙,姿容温婉,声韵更是温婉:“靡初?”
顾浮游不认得她,但是知道这和尘轩除了钟靡初还住了另一个人,先前闭关了,因此没见过她,想来就是她了。
顾浮游不认得,顾怀忧和思渺也不认得,倒是柳归真眸光微亮,喉头动了一动,走上前来,向着她行了一礼:“东离师姐。”
东离回应道:“柳师弟。”
她走下来,问道:“靡初这是怎么了?”
“钟师姐喝醉了。”
顾浮游要背着钟靡初进屋,不想钟靡初半醒了,迷迷糊糊的说:“顾浮游,你身上好香啊。”
“什么?”顾浮游没听清,将要再问时,声音拐了个弯,直往上扬,变作一声惨叫:“啊!!!”
她背着钟靡初上来,衣襟蹭的有些乱了,肩颈相连之处的肌肤露了出来。
钟靡初一张口,照着那地方咬了下去。
这地方不耐疼,钟靡初又是真咬,咬的是真狠。
顾浮游直觉得钟靡初的虎牙刺到皮肉里去了,她疼的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几人连忙过来扶住。顾浮游气上心来:“钟师姐,你属狗的么,咬我做什么呀。”
钟靡初并不松口。顾浮游感到一股尖锐的疼痛,好似钟靡初这牙已经咬穿了身体体,咬在了魂魄上,忍受不住,尽乎要哭出来。
“钟师姐,我错了。好姐姐,松口,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