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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年暮春,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大片大片的葡萄园之间,一座哥特式的城堡样别墅矗立, 别墅外面碧绿的葡萄架下,并排摆着两张藤椅, 秀珠懒懒躺在其中一张藤椅上,如瀑的墨黑长发披散着,衬得她愈发肤白如玉。
带着微醺暖意的清风,一丝一缕拂过,仿佛一双最温柔的手,竟引得秀珠有了些睡意,慢慢合上了眼睛。
身上微微一重, 温热的指尖划过秀珠额间, 撩开被风吹起的发丝。
秀珠挣开眼来,见着林墨言含着笑的熟悉面容,唇角一弯便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嗓音带着丝丝暗哑, “你忙完了?”
“我下来看看你。”林墨言在秀珠身侧的藤椅上坐下, 顺势将刚才盖在秀珠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柔声道,“这儿风有些大,小心着凉。你若是累了,便回屋里睡,别在这里。”
“屋里闷,我就是略躺躺, 不碍的。”秀珠半坐起身,往林墨言的方向靠了靠。
林墨言顺势将秀珠揽进怀里,伸手覆上她明显隆起的小腹,垂首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叹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不经心。你不知道,当医生告诉我,你怀的是双胎时,我是如何心急……”
“我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不是都请了最好的医生护士了么?”秀珠不知该如何安慰身侧的男人,只能伸手回抱住他,温声转换话题,“国内有消息传来么?”
林墨言将双臂收紧了些,点头道,“战争已结束了。北洋政府完了,南方政府大获全胜,北京改了北平,迁都南京——这其中,林平起得作用可不小。”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秀珠的错觉,她总觉得林墨言的语中有些酸酸的意味。
“秀珠,你要是留在国内,说不定有机会当第一夫人。”
“酸!你说,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陈年醋酸的味道?”秀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的昏昏欲睡早已不见踪影,心情明朗地想要飞起来,“我今日才知道,你的心眼还没有针尖儿大,多大点事,多久以前的事,你都还记着么?”
“你还真说对了。”林墨言并不认为承认自己吃醋有什么不好意思,虽说多年过去,但只要一想到林平那小子曾经在秀珠心里留下影子,他便满心不舒服,“我就是这么小气,日后还会这么小气,甚至越来越小气!”
秀珠失笑,真没见过有人吃醋能吃得这般理直气壮。
“我看你是闲的吧?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秀珠深深地埋进林墨言怀里,在他胸前蹭了又蹭,“你便那么没自信?前些年儿的那些豪言壮语,上哪儿去了?你不是说要住进我心里么?”
“我有信心,但我更想知道你的想法,想要你给我回应。”林墨言答得不假思索,虽然早已猜到秀珠会给出的答案,但没有听到她真正说出口,心底总还会有些不确定。
“这个嘛,难道我从来未曾说过?”秀珠的声音从林墨言怀里传出来,有些闷闷的,却很明显带着笑意,“说实话,头一回见着你时,我还真想不到有一日会嫁给你。那时候我都恨死你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还真想揍你一顿。”
“没有。”林墨言的声音也闷闷的,“当时战火升级,家族内部分裂成两派,以我父亲为首的一派,认为在接下来的战局中,意大利将失利,建议暂时撤离意大利,来美国开拓发展。而以我二叔为首的一派,则认为意大利只是短时间内陷于困境,应该坚持到底。两派的矛盾由来已久,借着这个机会,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
“父亲没有办法保证,他领导的那一派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便让我避去中国,万一父亲失败,能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些人,都是我二叔派来的——我很庆幸,能够遇到你。”
林墨言话音落地,秀珠久久没有答话,就在林墨言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清润的声线低低响起,“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你早已成功了么?”
“什么?”
“听不明白就算了。”秀珠动了动身子,在林墨言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子,“我要睡一会儿,别吵我。”
这个傻子,要不是早已接受了他,将他放在了心里,决定与他携手一生,又怎么会在大学一毕业,便被他绑进了婚姻的殿堂,许下“我愿意”的承诺,如今更是孕育了两人的骨血。
……
时光荏苒,转眼间秀珠九个月的孕期过,平安产下一对双胞胎男婴。这两个孩子都是黑发,有着跟林墨言一般无二的灰蓝色眼眸,五官却是像秀珠多些。
两个孩子,一个取名查尔斯,另一个取名为戴维。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偶尔收到白雄起一家子的消息,偶尔关注国内形势发展,秀珠一直沉浸在教养孩子的乐趣中,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很快又是五年过去。
法国巴黎大学,梧桐树伫立的林荫道上,秀珠与林墨言并肩而行,两人的手上,分别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为了配合两个孩子的步伐,秀珠与林墨言都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妈咪,我们这是要去见嫣然姨么?”被秀珠牵着的男孩儿抬起头来,漂亮的小脸紧绷着,灰蓝色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是的,戴维。”秀珠点点头,“嫣然姨是妈咪的好朋友,已好多年没有见了,要不是你爹地,我还不知她在这里求学呢。”
当年的两个好友,宋语彤全家搬去了香港,后来因着白雄起的关系,秀珠一直未曾与她断了联系,如今也已成婚生子,嫁的是香港本地人,与她性情相投,家世相当。从她寄来的信件看,应当是生活幸福。余下随着家人去了英国的蔡嫣然,五年前断了讯息,在林墨言情报网的支持下,才在法国巴黎大学的入学名单里,发现了她的身份信息。
“妈咪,还有多久能见到嫣然姨?”林墨言身侧的查尔斯,仰起与戴维足有九分相似的脸儿,望着秀珠。
“很快,嫣然姨应该在校长室等着了。查尔斯是不是累了?让你爹地抱着你走。”
查尔斯果断摇头,“不要!戴维能自己走,我也能自己走。”
秀珠与林墨言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将步子放得更小些。
说话间,秀珠一行已停在了校长室外。林墨言抬手敲了敲门,一个约摸五十岁上下,棕发蓝眼的白人男性,同林墨言交谈了几句,对着秀珠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
“进去吧,除了蔡小姐之外,还有个意外的客人。”林墨言笑看向秀珠,轻轻推开了校长室的门。
“秀珠?天!真的是你?”
秀珠笑着与扑上来的蔡嫣然相拥,眼中闪过晶莹之色。
“妈咪,她便是嫣然姨么?”
清亮的童音响起,让失态的两人回过神来。蔡嫣然视线转向查尔斯与戴维,最后停在林墨言身上。
“秀珠,他们……”虽然心里已有猜测,却仍是不敢相信。
秀珠大方地挽上林墨言的手臂,笑着向蔡嫣然介绍,“嫣然,这是我先生,姓林,林墨言,这两个小滑头,左边那个叫查尔斯,另一个唤戴维,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查尔斯、戴维,还不向嫣然姨问好?”
“嫣然姨好!”两个小包子异口同声的招呼,让蔡嫣然喜得不行。
“你们也好,真乖。”
“秀珠,想不到能在这里见着你。”
熟悉的男声传来,秀珠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
“燕西,原来……一晃好些年不见,不想你竟来了法国。”
几句寒暄过后,一行人坐了下来,随着谈话的展开,秀珠对蔡嫣然与金燕西的近况都有了了解。
北洋政|府战败后,蔡父失去了驻英办事处的职位,蔡家并未选择回国,而是转道来了法国。蔡嫣然考入了巴黎大学,现在还在攻读医学博士学位,已临近毕业。
与秀珠同岁的蔡嫣然,也早成了婚,对方是法国名流人士,今儿却是有事没有来。两人还未曾要孩子,说是打算等她完成学业,再考虑这个问题。
期间,秀珠向金燕西问起了金家的情况。
“白大哥离开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日便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到底没有拖过一个月。父亲去后,母亲忧思成疾,很快病倒,不久便追随父亲而去。大哥二哥三哥吵着要分家,柳姨娘带着梅丽,卷走了家里大部分存款,家自然也散了。我离开家的时候,四姐跟着四姐夫去了日本,五姐想去日本留学,跟着四姐一道去了,六姐要去南方参加革|命……”
“至于清秋——”金燕西看着秀珠,眸中似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我们分开了,她带走了孩子。”
“现在我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我来了法国,趁着自己还有精力,学些有用的东西,倒是想不到还能遇上嫣然这个同乡。之前她跟我提了一句你要来,我想着多年不见,便不请自来了。”
秀珠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心里很是感慨。
岁月如刀,金粉世家之名,早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掀不起哪怕小小一朵浪花。
“妈咪,妈咪,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秀珠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查尔斯的后脑勺,笑骂道,“就知道吃!”
“妈咪!”查尔斯挤进秀珠怀里,抱着她的脖颈撒娇。戴维绷着一张小脸看着秀珠,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眼神实实在在表达了跟查尔斯同样的意思。
蔡嫣然见状,忙笑着站了起来,说要请他们吃饭。
“你不知道,这两个小东西嘴巴刁着呢!”秀珠笑着拒绝了蔡嫣然的邀约,“我会在法国呆上一段时间,不急,下次咱们再见。”
蔡嫣然下午还有课,确实不太有空闲,金燕西倒是想与秀珠再说说话,奈何林墨言的眼神实在不善,那目光就像刀子似的,“刷刷”地直往他身上扔。要是他再不识趣,只怕除了眼刀,林墨言该用拳头招呼他了。
瞧着秀珠一家相偕离去,金燕西心底复杂一片。
“怎么了?”除了校长室,秀珠笑看向明显闹起别扭的林墨言。
“没什么。”林墨言想起方才金燕西看着秀珠的眼神,心里发狠,面上却缓和了下来,凑近了秀珠,揽着她的腰肢,低声道,“秀珠,查尔斯与戴维都大了,咱们再生个女儿如何?”
秀珠看着查尔斯戴维这对兄弟,倒是真的考虑起林墨言的提议。这时候可不讲究什么计划生育,查尔斯戴维都很懂事,身为杰诺维塞家的男孩子,有些责任是无法逃避的,各种各样的训练课程开始后,怕是在他们身边的时间会减少许多。
也许是时候再要个孩子了。
“如果不是女儿怎么办?”
林墨言一摆手,回答地毫不犹豫,“那再生。”
“查尔斯、戴维,让妈咪再给你们生个妹妹,怎么样?”
“查尔斯(戴维)要妹妹!”
林墨言满意地点点头,牵着儿子,搂着妻子,早忘记了方才那一丁点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