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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秣城平定,七皇子周棠于朝圣台祭天祭祖, 正式登基为帝,年号征和。
那一篇华丽的登基诏书, 将他不甚光彩的夺位之举修饰成了天命所归,并将周衡被宁王挟持至死的“事实”昭告天下,予周衡谥号“承景帝”。
周棠虽然龙袍加身,但朝中大多为武帝和景帝的心腹大臣,即使未明确表示出对他的不服,也都暗中戳过他的脊梁骨,说他泯灭人性, 谋朝篡位, 其心可诛。
相比于当年在越州的尴尬境遇,京城的局势则更加暗潮涌动,稍不留神就会惹祸上身。周棠不动声色地整顿着朝纲,步步为营, 在洛平看来, 如今的他已尽显王者之风,自有一套处事方法,不再需要他的罗嗦了。
不过显然周棠不这么想。
“洛卿,朕想在今年加开科举,同时改革官制,你曾在通政司履职,在这些方面颇有建树, 对此有没有什么建议?”——这是他在朝堂上的态度。
“小夫子你给我过来,坐下!我给你送去的灵芝你为什么不吃?不吃就算了,居然还把它送人了,你倒是很会那我的心意做人情啊,信不信我马上降你的职!”——这是他私下召见洛平的态度。
“陛下,臣惶恐……”——这是洛平不变的态度。
这日下朝后,周棠再度微服去了洛府。
那是他赐给洛平的新宅子,比原先那个被烧毁的宽敞很多,赏给他的仆人侍婢也不少,不过除了芸香,都是年纪较大样貌平凡的人,总之都是能让他放心的那种。
洛府位于秣城的北城区,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随便一个路人甲都有可能是某某大官某某老板。周棠边走着边欣赏这条街的繁华,将要到达洛府门口时,有三个人与他擦肩而过。
由于他做过一点伪装,那三人没有认出他来,但他认出了他们:翰林学士杨易,都察院御史杜文观,太常寺寺卿张方志。
本来他也没有多留意,然而一句“真不知道洛平那种人怎么还有脸站在朝堂之上”跃入了他的耳中,让他登时火起,当即折回脚步跟随那三人进了一间茶寮。
竹帘相隔,他听得很清楚。
那三人把洛平当作谈资,说着各自的牢骚。
杨说:“我与他是同期进入翰林院的,对他的事情清楚得很。他啊,初时确实是个颇有才气的人,可后来利欲熏心啦,为了升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年头,本分做事的反倒没那么幸运,人家都几个跟头翻过来了,我到现在都还只是个五品。”
杜说:“那是杨兄你淡泊名利,跟他可不一样。我也听说他当时进了大理寺后就一心只为自己仕途着想,审案子的时候什么刑罚都敢用。还仗着先皇的赏识倾轧同僚,要不怎么升得那么快。后来终是把先皇得罪了,罢了他的官。”
张说:“哎,没见过比他脸皮更厚的了,先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巴结李宗正,死皮赖脸求个官职。可怜小皇帝不懂事,白白信任他这些年,到最后把命都赔给了这个小人。”
说到这里,他们压低了声音:“越王篡位,他也是第一个腆着脸凑过去的,看看那篇诏书写得,马屁都拍得飞上天了。这样无节无耻之人,说是三姓家奴也不为过。”
“……”
周棠听得额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中的茶碗捏碎。竟然把小夫子诋毁成这样,他想当场把这三人斩了!让他们胡说八道!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小夫子吃过那么多苦头,这些在朝中安逸当官的人,有什么脸面瞧不起他!
虽然有过预料,但亲耳听见这些针对小夫子的骂名,周棠觉得心里阵阵揪痛。那个人明明是真的有才华,他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上爬,他们凭什么把他说得如此不堪!
他是知道的,洛平纵然再怎么贪恋权势,也没有用过卑鄙手段,他为了能让他得到天下,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他不该被这样诋毁!
周棠到底没有在茶寮发作。
他可以杀了这三个人,却堵不住悠悠众口,这个道理他懂。
再进洛府,周棠忽然觉得,这座宅子虽大,却显得很荒芜。
主人住在里面,只能枯对书本和山水,没有知己,没有相伴……
他这样想着,书房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定睛一看,正是他昨日刚封的方太尉。
洛平笑着送他出来,手中捧着一幅字,眼眸都在发光:“竟然是颜老先生的字!仲、仲离,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啊,你怎么得到的?”
方晋自得地摇着扇子:“慕权你不知么,颜老是个棋痴,棋艺却极差,我这是从他那儿赢来的。”
“原来如此,那真是……”
“咳!”
周棠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洛平的知己够多了!不需要再增加乱七八糟的人了!
他的提醒让那两人同时看过来,见到是他,方晋的脸色一僵,识相地拜别。洛平收好墨宝,躬身行礼。
周棠去扶他,神色气恼:“说了不必,你我不是君臣。”
洛平没有说什么,将他迎进书房,似乎真的不把他当回事了。研好墨摊开纸,便开始临摹起颜老的字。
周棠看了他的侧脸一会儿,说道:“小夫子,你可知道朝廷里的人是怎样看你的?”
洛平兀自走笔:“无非是奸佞权奴一类,仔细想来,说得也不算错。”
周棠蹙眉:“你不是那样的人。”
洛平看向他,莞尔道:“陛下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便不是,旁人说些什么,原本就无关紧要。”
周棠见他笑,心里一动,走到他身后弯下身来,手臂环住他的腰:“是他们该死,我不会让他们一直这样对你的。”
洛平微微僵了一下,一个笔画写颤了。
周棠温热的气息扰得他无法专心,只得放下笔墨:“陛下,你可以改变疆土、朝政、法典,却不能改变人心。”
“我能。”周棠说,“我知道你是那么优秀的人,你值得他们所有人的敬重。我会想办法的,堵住他们的胡言乱语。”
洛平叹了口气:“说到这个,仲离都被你封为太尉了,你什么时候升我的官?”
周棠笑道:“你让那些人喊你丞相,就这么想做大官?夺城那会儿早点来找我,别惹我生气,你早就当上了。”
洛平摇头:“那便又是厚着脸皮去讨官做了,王爷不是看不起这样的我吗?我就想,不如效仿诸葛先生,等着有人三顾茅庐。”
“谁说我看不起你了!”周棠一顿, “等等,你还想让我三顾?做梦吧你,不会让你有机会让我顾了,你要一直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好啊,那你就封我做丞相吧。”
周棠得意地笑,在他耳边吹气,端起皇帝的架子说:“不如让你做太监总管吧,只需要伺候朕一个。”
洛平咳了一声:“其实臣不在乎官职大小,只要能为皇上分忧,就算只是芝麻绿豆大的位子亦觉足矣。”
“哈,别跟我来这套。你做过的最小的官是翰林小侍诏吧,你放心,我才不会像周衡那么小气。”周棠说着就开始上下其手,拉着他往里间休息用的床榻上带,“洛爱卿你过来,朕好好考虑给你封个什么官。”
“陛下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昏君腔调。
洛平自知抗旨无用,也就随他去了。
事后周棠怀抱着洛平,悠闲地嗅着他的脖颈,手指头勾缠着着他汗湿的长发:“你是我的小夫子,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洛平的声音有些疲倦,不过意志很坚定:“那就封我做丞相吧。”
周棠手上顿了顿,突然又不满意了:“洛平!你是为了做丞相才肯跟我上床的吗!”
洛平不答,心里却是透亮:登基这么些日子,周棠愣是没动他的官职,就是在等他求他。这个孩子,越来越会把握他的老师了,耍无赖都耍得理直气壮。
次日在朝堂上,洛平一心等着擢升,不料另一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叛军。
周棠的皇位果然坐得不安稳,有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起义,抓住的无非就是“周棠不是正统继承人”的把柄。
对于此事,周棠冷笑道:“是妓女还要立牌坊,正好,朕就来告诉他,谁才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