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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积雪压了足有一尺深,被行人踩踏过的路面已成一滩泥泞。因是刚刚打完胜战回转,街上呈现一派热闹喜气,小孩子们不是拿着小弓小箭满大街的追逐嬉戏,便着三两个凑在一起互掷雪球。
我舔着唇,嘴里轻悠悠的呵出白雾。很熟悉的场景,却又同样带给我很浓烈的陌生感。记得“上个月”离开沈阳和皇太极外出打猎,那时皇宫的大城门还没修筑完善,如今那巍然的城楼却宣告着,我和皇太极之间不可跨越的鸿壑,距离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皇城内的一切是否还和我走之前一样,丝毫未曾改变呢?
不,也许就和这城楼一般,它早就物是人非!毕竟,在我的概念里,那不过才短短半月,可在皇太极的世界里,它却已是整整四年。
这四年里他现在过得可还好?
大金国在他手里蒸蒸日上,无论经济、文化、民生、兵力都是日新月异,与天聪元年那会的惨淡已是无法比拟。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改变,那么他呢?拥有这一切,置于权力最高位的他,是否会依然如旧?
心在隐隐作痛。
不管他有没有改变,我都无法进一步得到证实,且不说以我现在步悠然的身份和容貌,不晓得能否得到他的认可,便是退个一万步来看目前我所处的情景,面对这重重楼阁,我除了能远眺后宫那栋高耸的三层式飞檐之外,再难有其他作为。
有什么法子能够进得宫去?有什么法子能够见到皇太极?
皇宫太深,以我之力实难够到!
那么,就只有先去找他了——如果皇宫内苑我进不去,那好歹混进大贝勒府总要容易些的——我能从多尔衮的贝勒府翻墙出来,总也能从大贝勒府围墙上再翻进去吧?
凭借着脑海里的原有印象摸索了大半个时辰,等我找到代善家后院的围墙时,天色已经擦黑,昏暗中依稀能听到院子里的狗吠声。
老天保佑,只希望墙后头不会正好有一条大狼狗,等着我送上门当晚餐。
围墙不算太高,我没费太大的劲便成功爬上了墙头,靠墙处恰巧有棵大树,足够隐蔽的遮住了我突兀的身影。透过稀疏的枝干,可隐约瞧见院内屋子分布的错落有致,东西两头好几处的屋子都点着灯,窗纸上透出一层淡淡的晕黄柔亮。
我开始犯起迷糊,大白天的也许都未必能分辨清楚哪间是代善有可能居住的主屋,更别说现在只能借着头顶月色,稍许可以看清近处的景物。
稍远处尽是一团团的黑影子叠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哪是树,哪是房
翻过墙头,我小心翼翼的绕过树杈。庭院不深,可是足够宽大阔绰,场子上竖着两个人形木桩、地上零散的摆放着三四只箭袋,墙角的兵刃架上插满刀枪棍戟。
我正茫然环顾,倏地脑后生风,来不及多加考虑,我急忙往前跳了一步,同时扭头旋身。
惨淡的月光下,一道幽冷的光芒朝着我背心猛力搠来,我扑得迅疾,那刀光却跟着更快,眨眼间锋利闪亮的矛尖已触及我的背心棉夹“兹啦”挑破了最外层的面料,夹袄内塞紧的棉絮漏了出来,白花花的惊人。我吓出一身冷汗,危急中身子前倾,就地狼狈的打了个滚。
只差一点!若非我身手尚算敏捷,此刻地上落下的便绝不是那些棉絮,而会是我的鲜血。
血溅当场!
偷袭之人端地心狠手辣!下手丝毫没容下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我心里的火顿时被勾了起来,顺手从兵器架子上操起一柄长刀,迎着那再次刺来的枪尖,反手劈了出去。
“当!”枪尖刺中刀背,枪杆微颤,收劲急撤。
我趁机从地上跳起,拖着刀柄由下至上,照对方腰上一刀挥了出去。
“咦?!”那人发出一声惊讶的噫呼,右脚向后踩出半步,堪堪避过我的刀锋。我得理不饶人,加上刚才被他那手杀招逼急了,哪还管下手轻重与否,追上去又是一刀。
这次他没退,手中枪杆一振,寂静的黑夜里竟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紧接着长杆横扫千军般向我拦腰扫来。这招出其不意,我正迎面冲上去呢,哪里还来得及躲开,顿时被逼了个手忙脚乱,避无可避下我“哇”地大叫一声,硬着头皮将长刀对准挥来的枪杆中断奋力劈下。
“嗡——”刀未能劈断枪杆,我却被那巨大的反弹之力震飞了出去,吧嗒摔在了雪地里。
“不要过来!”忍着腰椎上的剧烈疼痛,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木弓,架了枝箭对准对方。
黑夜里瞧不清五官长相,可是从身形体格上却可以明显瞧出这是个男人。
“呵”他轻笑一声,声带震动,温和的嗓音略带磁性“弓都拉不满,你的手还抖成那样,能瞄得准、射得远吗?”
言语中并未听出有任何的敌意,这个声音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捻感觉,我懵懂失语:“乌克亚”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从我嘴里逸出时,我恍然一震。怎么可能会是乌克亚呢?
挽弓的手臂逐渐酸疼,愈发抖得厉害,我就快撑不住弓弦的张力。这时院子四角传来呼喝声,大批的灯笼火把蔓延过来,我心里惊乍,忙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我是来找大贝勒的!”
“大贝勒?”
火光点点凝聚,照亮了整个院落,十来名侍卫面露惊慌之色。
站在我两米开外的男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完全显现出了形貌,那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浓眉大眼,鼻端口正,面相不俗,长得甚为俊朗,身材修长挺拔。身上套了一袭天青缂丝的便服,越发衬得他风雅潇洒。
见我错愕,他将手中长枪一抖,随手扔给一旁的侍卫:“你找大贝勒做什么?”
我摇头,想想自己已成瓮中之鳖,此时再想逃也已难如登天,便索性收起了弓,随手丢在地上:“找他自然有事!”
“什么大事居然值得姑娘你翻墙而入,我家大门好像不是拿来当摆设的吧?”
我耳根子微微一烫,明知自己理亏,但在他揶揄的目光下却怎么也不愿向他低头认错:“我敲过门了,只是没人理罢了,所以”
很小声的嘟囔,换来他一声轻笑:“姑娘你确定自己爬对围墙了吗?”
“啊?”我一头雾水,隐隐从他笑容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眨了眨眼,我想了半天,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响,脱口低呼“啊!”他盯着我只是笑,一语不发。
我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仔细看周围的那些侍卫,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大红底色的甲胄,而是蓝底红边的——这是镶蓝旗!
“当啷!”长刀失手滑落,侍卫们手持长枪,将我团团围住。冰冷的铁质枪尖触碰到肌肤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到底钻到什么地方来了呀?
“爷!”焦急的呼喊声从人群后飘了过来,声音低柔婉转。
人群自动分开,一名绿衣少妇在小丫头的扶持下莲步款款的走了出来。我眼前不由一亮,好个美人儿,常听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可这水到底怎样做出了女人,却全无概念,今日一见,才当真印证了这句话。
“乌塔娜!”他浓眉一蹙,关切之色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了脸上“外头冷,你怎么能出来呢?”
“爷,我听见打斗声了。”淡淡的、柔柔的、婉约柔媚中透出一丝忧色。雪白的狐裘拥住她娇柔的身躯,那张美丽的脸庞虽淡淡的搽了一层胭脂,然而在火光的照耀下,却仍是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这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可惜,是个病美人!
她就像是个晶莹剔透的雪娃娃,盈盈怯怯的站在雪地里,随时都能被风吹化了似的。
“没事!”他用余光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伸手扶住乌塔娜,右手细心的包住她的小手“手很冰啊,怎么出来也没揣个手炉?”说着斜眼瞪向小丫头。
“我心里着急,就直接从屋里跑出来了。”乌塔娜柔柔一笑,嘴里呼出的热气将她的脸如同罩在一层氤氲中,恍惚间让人觉得有些眼熟,可偏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奇异的使我对她心生好感,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她。
“福晋!”我大声喊道“福晋救我!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走错地方了!求福晋救救我”
乌塔娜惊讶的转过脸来:“爷,她是”
青年男子轻拥住妻子,轻描淡写的回答:“只是个小误会,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回房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乌塔娜嘴角微微噘起,好奇的瞥了我一眼后,终于欲言又止,柔顺的点了点头。他再三叮嘱,命小丫头小心扶着,将妻子送走。
我哪能轻易让这根救命稻草从我眼前溜走,正待张口再次求救,他竟倏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的瞪了我一眼。
一句溜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又给咽了回去。
等他重新回转,在我跟前站定时,我竟心虚得不敢与他直目而视。
“认得我是谁吗?”
我点点头。如果一开始还像个傻瓜一样,稀里糊涂一头栽了进来,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的话,那刚才在看清镶蓝旗着装的侍卫后,我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个男人,我曾经在八角殿,皇太极登上汗位的大典上,在满堆的文武大臣、亲贵子侄里见过,虽然印象不是很深,但是毕竟还能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
他是济尔哈朗——舒尔哈齐的六阿哥,阿敏的弟弟。
现如今阿敏犯错被拘,镶蓝旗转手易人,由济尔哈朗接掌旗主那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了。
“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我端端正正的福下身子行礼。如今小命揣在他手里,我丝毫不敢有半点胡来。
济尔哈朗沉默片刻,忽然踏前一步,弯下腰来。我唬了一跳,侧身双臂微抬,护住自己的同时亦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
他“哧”地声轻笑,从我脚边拣起那柄从长刀,刀身倒转,竟是捏住了刀尖将刀柄的递向我。
我微露惊讶,他眉头一挑,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开:“刀法不赖,只是少了一份果断狠辣,显得过于秀气了!”
我茫然的接过刀柄握住,不太明白他葫芦里卖是哪一味药。
济尔哈朗舒展开身形,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钢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面色闪了下,显得不是十分满意。
他转过头来,慢悠悠的对着我说:“乌塔娜很喜欢你!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很少这么明白直接的跟我说对某个人抱有好感虽说擅闯贝勒府的人当处极刑,但是看在乌塔娜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你能赢过我手里的这把刀子,我便不追究你方才的过失”
那场比武的最终结果可想而知,济尔哈朗是战场上的猛将,他的力气大过我,再加上临阵杀敌的实战经验,也远胜于我,我和他之间的较量,胜负从开始就已一目了然。
然而我毕竟是不愿就此认输的,就算毫无胜算,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总要拼命搏上一搏。于是,这场比斗我倾尽全力苦撑了半个多小时,最终惨败!
“阿步,替我把那妆奁匣子拿来。”
轻柔的呼唤声将我从神游太虚中拉了回来,我“嗳”了声,手脚麻利的将桌上的那只首饰妆奁捧起,递给乌塔娜。
她回眸冲我嫣然一笑:“你瞧我戴哪个配这身衣裳?”
我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她今儿个穿了一身大红牡丹锦袍,脖领间围了一圈白色的貂狐皮裘,暖暖的透着喜气。
“戴朵红色的绒花儿吧!”我含笑从妆奁里取了一朵红宝石雕琢的绒花来,搁在乌塔娜头顶比了比样子“绒花儿喜气,富贵荣华”
“就你这张嘴儿甜!”乌塔娜满意的笑了,我把绒花递给梳妆的小丫头哈雅。哈雅动作轻柔的替她簪在把子头中间,两鬓发丝又缀上钿花儿做陪衬,愈发显得她人娇艳无比。
我立在乌塔娜身后,透过梳妆铜镜打量着她洋溢柔情喜悦的容颜,忽然心中一动,那句藏在我心中许多天的困惑终是没能憋住,问出了口:“福晋可曾听人说起,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镜中的那张姣丽容颜神色倏地一黯,我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果然,她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你指的可是那位名动一时的女真第一美人?”
我默默的点了下头。
“五官有些相似,那是自然的。”乌塔娜站了起来,哈雅拿了件大红披风替她围上“因为布喜娅玛拉是我堂姑姑!”
我身子微微一颤,虽说早已猜到七八分,却仍是为之悸动:“福晋是”
“嗯。我是叶赫那拉徳尔格勒的女儿、东城首领贝勒金台石的孙女!”
手指慢慢收拢握拳,我的眼前仿佛闪过漫天红彤火光,金台石临终凄厉的诅咒骤然响起:“我生不能存于叶赫,死后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后世子孙者,哪怕仅剩一女,也必向你爱新觉罗子孙讨还这笔血债——”
面上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巴掌,我骇然失神。
乌塔娜倒是甚为镇定,漫不经心的继续说道:“其实家族中那么多的姐妹里,我长得并不是太像布喜娅玛拉姑姑”她抿嘴儿浅浅一笑,眼角蕴满温柔的笑意“你若是见过我妹妹苏泰,便会惊叹天公造人的奇妙了。玛法生前说起苏泰,总是会得意的说,叶赫的布喜娅玛拉是女真第一的美人儿,我家苏泰当之第二毫不逊色于这第一”
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住,乌塔娜似乎已经回想起当年父亲为了族内百姓,开城投降,而祖父金台石最后却惨死在东城八角明楼之上
面上隐隐滑过一抹痛楚,虽然掩饰得极好,却仍可体会出她内心深处的不快与伤心。
我很想追问更多有关与这位第二美女的事情,可是见乌塔娜悄悄别开脸去,也明白此时的她回想起自己的儿时,回想起当年的叶赫那种灭族亡国的痛就像是个看上去完好的伤疤,在我的不经意的言语下被悄然剥裂。
气氛不禁有点清冷,也有点压抑。
我轻轻咳了声,正想聊点别的话题,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济尔哈朗沉稳的声音飘了进来:“可准备好了么?”
“嗯。”乌塔娜漂亮的眼眸亮起,璨若星辰“爷,可带三位妹妹同去?”她指的是济尔哈朗的三位侧福晋。
“不带!咋咋呼呼的带了去,没得让多尔衮看笑话!”
“那我带阿步去可以么?”
我吓了一大跳,忙摇手说:“不不用了。我笨手笨脚的,去了只怕更让人笑话!”
济尔哈朗正从哈雅手里接过茶水,才抿了一口,没等咽下,听了我这话竟“噗——”地声全喷了出来:“咳咳那倒是,她连墙都会爬错,去了只怕回来找不着大门,会把多尔衮家的围墙给拆了!”
乌塔娜听了笑不可抑,花枝轻颤。
我背过哈雅的视线,冲济尔哈朗直呲牙,不过是闹了个笑话,他就死活攥在手里当笑柄儿,难不成还要笑上一辈子去?
“你过来!”他朝我招手儿,脸上笑容渐渐收起“你前儿个跟我说你是正红旗人,家中父母双亡,族内的叔伯兄弟霸占了你家的房产,弄得你无处容身。所以你想找大贝勒讨要个说法,是不是?”
“是。”
“那日忘了问你,你可曾嫁人没?”
我一愣,不自觉的想起皇太极来:“嗯。”“那你丈夫呢?”
“战乱失散了。”我低下头,答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嗯。如此说来,你也不用去找大贝勒了。你既然已经嫁了人,这房产本就不属于你了,你即便是找到大贝勒,他也不能替你拿回什么东西”
“哦。”我假装委屈的耷拉下脸,其实早就料到济尔哈朗会有这么一说。
“你如今也算不得是正红旗的人了你丈夫是哪个旗的?”
我脑子一转,答道:“是贝勒爷您这一旗的。”
济尔哈朗嘿地一笑:“那就简单了。”转头看向乌塔娜,眼神出奇的柔和“大福晋很喜欢你,你打今儿起便留在福晋身边伺候吧。”
我心里既欢喜又忧愁,百感交集的缓缓屈膝:“谢贝勒爷!谢福晋!”
济尔哈朗不再理会我,此时他的眼里只容得下乌塔娜一人。起身将妻子拥在怀里,济尔哈朗替她抿拢鬓角的碎发,满目爱怜。乌塔娜娇羞的扬起头,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我心里一酸,这种熟捻的场景让我愈发想起皇太极。
“真的不带阿步去吗?”乌塔娜细声问。
“她刚进府,许多规矩还得从头慢慢今儿个多尔衮娶亲,虽说娶的是侧室,但新娘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大妃的妹妹,自然与别家不同。我本也不希望你去,你身子一向不好,大冷的天让你陪我出去吹风挨冻”
“爷说什么呢,身为你的妻子,这是我应尽的本分。”乌塔娜侧过头来,对我说“阿步,那你便留在家里吧,我带哈雅去。”
我只怔怔的出神,茫然的僵在那里,满脑子想着济尔哈朗刚才提到的新娘身份——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的妹妹没那么巧的事吧?
“贝勒爷”我舔着唇,故作轻松的问“我常听人说科尔沁出美女,不仅大妃生得品貌端正、娟秀动人,同嫁大汗为妃的寨桑之女更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那这回十四爷娶的大妃妹妹是不是也是个绝色美人?可及得上我们福晋?”
“科尔沁出美人是不假,可也远不及海西叶赫”他握住妻子的手,寓意深长的冲她一笑“你们莫忘了,叶赫可是出过一个兴亡天下的绝代美人!”
我心里震惊,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笑容可掬:“那倒是。科尔沁如何比得上叶赫”
乌塔娜嫣然一笑,显得甚是高兴。济尔哈朗心情大好,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说起这事还真是好笑。乌塔娜,你还记得我之前曾跟你提过吧,科尔沁想独霸后宫,可族内偏偏无一个适婚女子,不得已竟是将莽古思那年幼的小闺女抬了出来,叫他的福晋假借探视女儿为名,把那丫头一块带到了汗宫去,其实不过就是想变着方的把女儿塞给大汗。在旁人看来,大汗为结交蒙古,自然待科尔沁特别亲厚友善,接纳妃子更是顺理成章之事。我却知晓事实不尽如此,大汗面上虽对科尔沁十分客气,其实在后宫之中对那两位博尔济吉特氏冷淡得很”
他紧握着乌塔娜的手,目光愈加放柔,语音低迷“大汗的心思我猜得到几分,在他心目中,若论地位之重,科尔沁的两位美人儿远不及一个故世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半分。”他轻笑一声,有些惋惜的说“两情相悦之事,不是外人强求得来的。乌塔娜,你可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
乌塔娜连连点头。
他们夫妻二人你浓我浓的恩爱有加,我却是为了济尔哈朗借以对妻子爱情表白的一番无心之语,而胸闷窒息,心痛难当。
“这回科尔沁携女进宫,用意明显。大汗正愁没处打发,谁曾想多尔衮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风,居然主动跑到大汗跟前,说要迎娶这位大妃之妹。大汗乐得做了顺水人情,当即代多尔衮向莽古思福晋提了亲,选了日子”
乌塔娜听得津津有味:“墨尔根代青贝勒难道是知道大汗为难,所以特意去解围的?”明眸一扫,哀叹的说“早知如此,倒不如你先一步去求了来,大汗待你”“你胡说什么呢?”济尔哈朗微愠,肩膀明显僵硬起来“这种好事还是留着给多尔衮占去吧。”
“爷!”门外响起奴才谦卑的话语“车轿已经备妥。”
乌塔娜趁机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胸口,稍加安抚,语笑嫣然:“走吧,可别错过了吉时。”
我送他们夫妻二人出门,济尔哈朗等乌塔娜坐进轿子后才翻身上马,带着随行的侍卫慢腾腾的往多尔衮府邸方向去了。
我有些迷懵,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和皇太极之间的交集点,到底要如何去寻找?
多尔衮娶哲哲的妹妹希望那只是一场巧合,希望在没有见到皇太极之前都不要再碰到他,否则以我的立场真的很难圆这个谎。
若是再次落在他手里,我能肯定我会死得很难看!
舒尔哈齐死的时候,济尔哈朗才十二岁,因为年幼所以自小收在宫里由努尔哈赤代为抚养。他和阿敏不同,阿敏对父亲的死或多或少总报着一种仇恨心理,那是在舒尔哈齐叛走黑扯木时,努尔哈赤借此杀死阿敏的兄弟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时便深埋下的种子,永远无法消抹干净。
济尔哈朗与皇太极的感情甚好,自打皇太极登上汗位后,便一力提拔这位堂弟,如今济尔哈朗在朝中不只是镶蓝旗旗主,还兼管着六部之中的刑部。
“阿步!出来比刀吧!”窗外传来一声脆亮的呼声,随即门口厚厚的棉帘掀开一道缝,巴尔堪的小脑袋挤了进来,小鼻子冻得红红的“哥哥他们读完书回来了,你昨天答应我跟我们比刀的!”
我回头瞄了眼乌塔娜,她正躺在软榻上,面带微笑的瞧着巴尔堪:“阿步,你陪他去吧,我这里有哈雅在不碍事。”
“那好。”我将手里的针线收好“一会儿爷回来,我再过来伺候。”
随手掸干净衣料上沾着的线头子,正要出门,乌塔娜在我身后幽幽叹了口气:“阿步,你明明不像是个丫头,我和爷也从不待你像个丫头,为何你总是要把自己当成丫头呢?”
我呵呵一笑,正要回答,门口的巴尔堪一个箭步跨进门,拖住我的胳膊使劲往外拽:“快些!快些!哥哥他们若是等得不耐烦了,就不和我玩啦!”不由分说的便将我拖出门去。
我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跑,别看他人小腿短,跑起来倒是挺快。到得院中,银树梨花,积雪皑皑,刺眼的白色,冰天雪地里笔挺的站着三个穿着鲜艳,气质高贵的男孩子。从高到矮一溜排开,正神情专注的弯弓瞄靶。
“给三位阿哥请安!”我漫不经心的福身行礼。
他们三个男孩儿,按年序排名为大阿哥富尔敦、二阿哥济度、三阿哥勒度,巴尔堪是他们四兄弟当中最小的,只有六岁。
闰十一月皇太极颁下诏令,命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的宗室子弟一律读书识字,这在长久以来一直崇尚以武为尊的满人眼中,无异是件另类之举。富尔敦、济度、勒度三人年岁皆在范畴之内,是以每日除了习武练射之外,必得抽出一个时辰来学习文字。
“阿步,听说昨儿个你和阿玛比刀胜了?”富尔敦撇着嘴角,斜眼睨我。
我不卑不亢的回答:“贝勒爷手下留情而已。”话虽这么说,可也无法完全掩饰住我内心的一番得意。
济尔哈朗每隔数日便会自发的找我试刀,兴致倒也极高,却总是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作弄的兴味。而我每输一次,其后必当咬牙狠练,自打学练刀法起始,除去真空掉的四年时间,整整八年里我还从没像现在这般努力用功过,这全拜济尔哈朗所赐。
“阿步真厉害啊!”济度叫道“居然能胜过阿玛!”
“不见得”勒度不冷不热的捡了一柄长刀递过来“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我傲然一笑,从容的从他手里接过刀来,微微颔首:“那么,就请三阿哥多指教了!”
济尔哈朗今天回来的很晚,乌塔娜身子弱,熬不了夜,是以一向睡得都早。济尔哈朗不愿惊扰她的好梦,只在寝室外略略看了一眼,便直接搬了一大堆的折子躲进书房。
亥时末,我见书房的灯仍旧亮着,便让厨房弄了些点心,在门到侍卫手里时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济尔哈朗在屋内喊我的名字。
走近房内,济尔哈朗正精神十足的坐在书案前写折子,竟无半分睏倦之意,倒是身旁随侍磨墨的小丫头小脸苦哈哈的皱着,眼皮不时的耷拉打架。
“贝勒爷有何吩咐?”
“这些点心是你送来的?”见我点头,他赞许的说“难为你细心。我进府的时候听人说你今儿个教训了那三个皮猴?”
我心里一懔,忙退后一步:“奴婢不敢。”
“你做得很好,没什么敢不敢的那三个小子欠揍,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外有人。”
我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听他那话,差点没把我吓得夺门而逃。
“我只是和三位阿哥切磋刀法,其他的并不敢逾矩失礼。”
济尔哈朗无所谓的摆摆手,捡了食盒内的糕点细细咬了两口,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折子上。我等了十来分钟,见他始终专注办公,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我又困又累,有心想走可又不敢,愣在那里进退两难。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就在我频频点头打瞌睡的时候,一阵凳脚拖动的响声惊醒了我。
“嗳!”济尔哈朗大大的伸了懒腰,敲着桌子笑道“可算做完了。”
“嗯”我拖长声音低哼了声,有气无力“那就请爷早些安歇了吧。奴婢告退!”
“阿步!”
“在。”我无奈的收回脚步。
“阿步,以你如今的身手,屈居在我府里做一个小丫头实在可惜”他说了一半,没再接着往下说。
我原还漫不经心的听着,忽然精神一振,惊喜交集:“既然爷觉得可惜,那便容我女扮男装,跟你一起上战场杀敌吧!”
济尔哈朗明显一震,盯着我看了老半天:“你想上战场?你可知那是怎样一个地方,两军厮杀岂同儿戏?”
他语音单调低沉,一双利眸咄咄逼人,紧盯着我不放。我微微一笑,毫无惧色的回答:“知道。”停顿了下,收起笑颜,严肃的看向他,与他的目光对上“我上过战场!也杀过人”
济尔哈朗嘴角一抽,深邃的眼眸渐渐露出困惑之色来,许久后他才呐呐的冒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迷惑的嗓音逸出喉间,他回过神来,神色又恢复以往的温和平静,轻笑“听你口气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啊,那好,你先跟我讲讲,以咱们大金国如今的局势,你可知大汗下一个目标会锁定在哪里?”
我咧嘴一笑:“不外乎三点,一为大明,二为蒙古,三为朝鲜不过,以目前的形势看,若我是大汗,我会先打察哈尔林丹汗!”
济尔哈朗吃惊之余竟腾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的望定他,浅笑不语。
“好!很好!”他猛地一拍桌子,显得极为兴奋,这一举动把站立一旁打瞌睡的小丫头吓得半死,面如白纸的扑嗵跪倒。
我掩唇噗嗤轻笑,济尔哈朗愣了下,也忍不住笑斥:“起来!不中用的东西,就这点胆子么?”
小丫头揉着眼睛,唯唯诺诺的站了起来,满脸惊惧之色。
“阿步!你与我不谋而合,我也猜最迟明年夏初,大汗必当再度亲征,追剿林丹汗!”
我心里抽痛,面上却仍要强撑出一副微笑笃定。
“今儿个崇政殿早朝时发生一件大事,你可猜得出是何事?”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从他明利的眼光中捕捉到了一丝审度的意味。
他这是在考量我。
我捏紧了手指,我没有胜于常人的大智慧来洞察一切,但我坚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太极!
闭上眼,心中暖暖的升起一股柔情。如果我是皇太极如果我是他
倏地睁眼,我嘴角上翘,掷地有声的吐出四个字:“南面独尊!”
济尔哈朗的震撼之色完全显现在脸上,困惑、震惊、新奇,甚至带了些许敬佩。
他微微颔首:“今儿个朝上有人上奏,指责莽古尔泰既已被废黜和硕三大贝勒的身份,便不该再享与汗同尊南坐,共听议政的荣耀阿步,如若你是莽古尔泰,听到有人这般公然责难,你会怎么做?”
“我对五爷会如何行事并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大和硕贝勒对于此事的态度!”
“代善?”
“是。”我将眼睑垂下,任由卷翘的眼睫遮盖住内心的紧张和忐忑。往事历历在目,而这一次似乎是历史的重蹈,必然要在关键处考量代善的抉择。
济尔哈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看来怎么也误导不了你呵。阿步,你的洞察力相当敏锐,好像对朝政之上的每个人都了若执掌。没错,今儿这事没闹成僵局,全亏了代善——‘我等奉大汗居大位,却又与大汗并列而坐,此举本非合乎情理。自今以后,大汗南面居中而坐,以昭至尊之体,我与莽古尔泰侍坐于侧,如此方妥!’他讲完这句话,主动从汗位旁走下台阶,莽古尔泰见此情景,自然不好再有异议,只得离座跟行”
呼吸稍稍一窒,虽然明知以代善的性情和当初的允诺,会有今日之举早在预料之中,然而当真从济尔哈朗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却仍是止不住为他感到愧疚和心疼。
从那位置上走下来,等同于再次放弃了自己的权力。
代善这一生,我负你太多、太多
“等过了年,正月起便会正式由大汗一人坐主位,南面独尊!阿步,若是明年战事起,你可当真愿跟随我同赴蒙古?”
“是。”我小声的回答,底气有些发虚,这倒并非是我在害怕打仗,而是我的动机不纯。
我并不是为了做一个效忠主子的义仆,而自告奋勇随他上阵杀敌,我只是想借出征的机会伺机接近那个我想见的人罢了。
毕竟在茫茫的蒙古大草原,远要比进入重楼深锁的皇宫,更容易见到一国之君。
天聪六年正月,大金国废除三大贝勒并坐制,大汗皇太极南面独坐。
三月二十,皇太极终于决意第三次亲征察哈尔,遣使命蒙古喀喇沁、土默特、伊苏特、扎噜特、翁牛特、喀喇齐哩克、巴林、科尔沁、阿噜科尔沁等部,十日后出兵随征,相约在昭乌达会师。
虽然决定来得突然,可满朝文武却少有惊愕之色,皇太极对林丹汗的恨意深恶痛绝,稍能揣摩圣意之人皆是一清二楚。
当日济尔哈朗回朝告知全家,此次西征他将随汗出征,沈阳则由贝勒阿巴泰及杜度等人留守。
乌塔娜虽然性情婉约柔顺,可骨子里却透着叶赫族人特有的刚毅,只是默默吩咐下人替丈夫备下从军行囊。倒是那三位侧福晋,不是咋咋呼呼,大惊小怪,便是哭哭啼啼,没完没了。别说济尔哈朗嫌烦,就连我见了,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恨不得大军当晚便开拔出征,扫却耳边嘈扰。
“阿步,军令已下,明日我当整顿镶蓝旗将士,宣读大汗汗谕。你”我领悟其意,当即学男子礼仪甩袖跪下:“镶蓝旗小卒阿步接听军令!”
济尔哈朗从箭袖内取了一卷黄帛出来,缓缓展开:“宣大金国汗谕——以察哈尔汗不道,故亲率大军征讨,必先纪律严明,方能克敌制胜。八旗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甲喇额真、牛录额真、以次相统,当严行晓谕所属军士,一出国界,悉凛遵军法、整肃而行。若有喧哗者,除本人即予责惩外,该管将领,仍照例治罪。大军启行之时,若有擅离大纛,一二人私行者,许执送本旗固山额真,罚私行人银三两,给与执送之人。驻营时,采薪取水,务结队偕行。有失火者,论死。凡军器,自马绊以上,俱书各人字号,马须印烙,并紧系字牌。若有盗取马绊、马络等物者,俱照旧例处分。有驰逐雉兔者,有力人罚银十两,无力人鞭责。启行之日,不得饮酒。若有离纛后行,为守城门及守关门人所执者,贯耳以徇!”
军令如山,果然严不可欺!
济尔哈朗在宣读汗谕时语气凌厉,庄严肃穆,我悚容正色,不敢轻忽玩笑。待他念完后,我伏地磕头,三呼万岁。
“起身吧。”他恭恭敬敬的收了军令,脸色稍缓,慢慢恢复笑容“你可不是一般小卒,你是我济尔哈朗近身侍卫切记不可随意离队,时刻随在我左右便是。”
我闻言非但不喜,反而大失所望。不让我随意离队,那我还怎么去找皇太极?
“爷,你要的东西我都命人打点下了。”乌塔娜袅袅从梅树后走出,一身雪白的衣裳衬得她空灵如仙。只是脸色太过惨淡,白如蜡纸,面颊削瘦,衬得那双黑眸越发大得出奇。她缥缈的站在雪地里,恹恹一笑,好似一朵过了花期的白梅,转眼变将凋谢。
我陡然生出一缕不祥的念头,但随即按下,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
“外头冷”济尔哈朗接下自己的斗篷,密密的将妻子裹了进来,宠溺的责怪道“你总忘了添加衣裳,哈雅那丫头服侍得也不上心”
“爷不碍事。这几个月阿步陪我说笑解闷,我倒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阿步是个细心妥贴的人,有她跟在你身边,我也安心”
济尔哈朗微微一笑,随手从梅枝上折下一朵梅花,浓情密意的替乌塔娜簪在鬓旁。他堂堂七尺男儿,做这种亲昵之事,原该透着别扭,可偏偏他们夫妻二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婀娜娇艳,站在一起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色,无论做什么都分外养眼,夫妻之间的言行举止更是透着缱绻情意,叫人见之倍受感动。
许是觉得老是围绕战事问题讲多了郁闷,济尔哈朗突然哈哈一笑,故意扯远话题:“乌塔娜,宫里这两天会有喜事哦。”
“哦?”她眨了眨眼,娇笑“什么人娶亲?”歪着头,想了想“难不成科尔沁又给大汗送女人来了?”
“不是科尔沁这回是大汗主动求的亲事。”
我手指一颤,两条腿忽然像被灌了铅一般,再难挪动分毫,只得僵硬的挺着脊梁骨傻站在原地,空洞的望着他们夫妻。
“大汗听闻扎鲁特部贝勒戴青之女甚为貌美贤惠,正月里便托人去提亲。今儿个有消息传来,扎鲁特部的送亲队伍已经离沈阳仅余五十里,明后两天必可抵达。”顿了顿,济尔哈朗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大汗今日下达军令的同时,亦下了道后宫的封妃令。大妃博尔济吉特氏哲哲高居中宫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你却怎么也想不到。大汗只是让侧妃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入主西宫,却下旨封还未过门的戴青之女为东宫妃,地位犹高于侧妃之上。”
乌塔娜噫呼一声,讶然道:“这是何道理?难道扎鲁特部竟然比科尔沁更重要?不对啊完全说不通啊,戴青之女尚未过门,而侧妃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不是已经替大汗诞下两位格格了吗?怎么看都应该是侧妃为尊吧?”她连连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即使不封布木布泰,若论母以子贵,也该先封侧妃叶赫那拉氏才对,怎么算也轮不上一个未过门的女子啊!”“平日我怎么跟你说来着,你难道都忘了?”济尔哈朗小声低语“大汗的心思东宫妃,只能由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来做!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啊!”乌塔娜恍然大悟,一字一顿的念道“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了,冷风嗖嗖的往里倒灌,却始终无法填满我的空,止住我的痛。
眼泪簌簌坠落,我低着头,看着泪珠溅湿绣花鞋面。我抽噎,胸口难受得像是要炸开般,一个响亮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盘旋:“悠然步悠然!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独一无二的”
“阿步!”
“阿步!”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济尔哈朗夫妇诧异的望着我。
“你怎么了?”乌塔娜关切的询问。
我用手背抹去泪水,强颜欢笑:“不,没什么。只是见贝勒爷夫妻恩爱。我我想我丈夫了!”语音哽咽,眼泪忍不住滚落,我蹲下身子,悲声哭泣,放任自己宣泄心底无尽相思“我想他我好想他!我好想回到他的身边好想再见到他”
四月初一,征讨察哈尔的大军正式起行,由沈阳出发向西挺进。
第二日抵达辽河,时值辽河河水泛涨,除八旗亲贵贝勒乘船渡河外,其余将士皆靠凫水而过。因人马众多,竟是耗时两天两夜才全数安然渡得河去。
之后沿途经都尔鼻、喀喇和硕、都尔白尔济、西拉木轮河等地,大军于四月十二抵达昭乌达,途中不断有蒙古诸部贝勒率兵前来会师集合。
这其中包括喀喇沁、土默特部诸贝勒、喀喇车里克部的阿尔纳诺木车、伊苏忒部的噶尔马伊尔登巴图鲁、扎鲁特部的内齐、敖汉部的班第额驸昂阿塔布囊、奈曼部的衮出斯巴图鲁、阿禄部的萨扬、巴林部的塞特尔、科尔沁的奥巴等。
会师后的金兵与蒙古兵总数合计已超过十万余众,任我随征大小战役见识无数,这等规模声势浩大的征剿,还是头一遭领略。由此亦可见皇太极这一次是当真铁了心,卯足劲要把察哈尔一网打尽,将林丹汗赶尽杀绝,置之死地而后快。
四月廿二,大军过兴安岭,二十二天的行程已达一千二百多里。当夜驻扎都埒河时,镶黄旗中有两名蒙古人偷马逃走,这之后再往西行进入察哈尔领地,竟是一个人影也瞧不见,想来问题必然出在那两名逃走的蒙古人身上。
数日后这种猜想变成现实,据报林丹汗得知大军压境的消息,怆惶间率领部属十万余众,轻装弃辎西奔库赫德尔苏,逃往归化城去了。
皇太极当即下令全力追击。五月初七至布龙图布喇克,四天后又追至枯橐,这一路大多是荒无人烟之地,路线拉得过长,军中粮食的供应便跟不上,只能靠沿途不断打猎捕食兽肉充饥。
这日到了西喇珠尔格,但见遍野黄羊,数不胜数,当真好比天赐恩泽。
济尔哈朗告诉我,大汗下令在此暂停一日,命大军分两翼围猎,尽可能的捕杀黄羊,为今后的粮食作储备。
我一听立马来了劲,这一个多月来除了睡觉就是赶路,就连吃饭填肚大多数时也都是在马上将就凑合。这种日以继夜、枯燥单调的军旅生活,别说是接近皇太极,我就连正黄旗的营地边角都靠不到。
“我也去!”
济尔哈朗似乎早料到我的反应,嘴角弯起一道弧线:“弓能拉满么?”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不过我的心思早扑到围猎上去了,哪里还在乎他说些什么。只是兴致勃勃的取了弓箭,作势拉弓,架势十足的说:“保证没问题!”
他嘴角抽动,似乎又想揶揄我,可最终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到时射杀不到猎物,别沮丧得哭鼻子就成!”
我嘻嘻一笑,完全没把他的戏言放在心上。
时值盛夏,骄阳似火,在这等空旷无边、毫无遮拦的大草原上,日晒更加胜于往夕。大多数的将士为了抵挡酷热,仅穿了一件单薄马褂背心,更有甚者索性赤膊上阵。
大草原上一片热闹场面,我骑在马上兴奋难耐。济尔哈朗在边上不时拿眼偷倪我,我猜想他一定好奇我见着那些不修边幅的男人竟能泰然处之,大大咧咧的视若未见,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害羞扭捏。
换作寻常古代女子,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不是当场吓晕过去,也会闭上眼怆惶失色,调头逃跑。
想到这里,我倏地扭头,冲济尔哈朗顽皮的眨眨眼。他正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兴味之色,见此情景,顿时大大一愣。我哈哈一笑,趁他愣神当口,一夹马腹,当先扬鞭冲了出去。
“阿步!不可乱跑”
我哪里还会理会他在后头的叫嚷,这时偌大个草原上,各色旗幡飘动,八旗子弟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如此良机,不好好把握抓紧,更待何时?
要在人山人海里找到皇太极的銮驾所在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接近他。虽说只是围猎,然而身为一国之君,皇太极身边除了庞大的侍卫军队外,还有一大批的亲贵大臣如影随形。
“欧——”疯狂的欢呼声从人海中响亮传出。
“一矢成双!”我身前有人大叫一声。没等我明白过来,周边的欢呼已是一浪高过一浪,如暴风席卷般汇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惊人声势。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黑压压的人头忽地一矮,所有人跪下身去,就连骑在马上的人也不约而同的跳下马背,跪倒在地。
混乱中我不知被谁猛地一拉胳膊,竟从鞍上斜斜滑下,踉踉跄跄的踩到草地上。
茫然
隔了十多丈的距离,我清楚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一匹高头骏马上腾挪翻转,随着他干净利落的搭弓射箭,每发一箭,奔腾的羊群中必有一只应声放倒。
箭无虚发。
骏马是大白,人影却是皇太极真真切切,非是虚幻梦境!
眼眶一热,我身子微微颤慄,只觉得全身发烫,似乎有团烈火在我体内燃烧,让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浑然忘却身在何处。
“五十六——五十七——”随着数字不断的累加,皇太极箭法如神,我看着他身影矫捷,纵马在大草原上奔腾疾驰,当真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五十八!”远处一头黄羊应声屈膝跪倒,皇太极收了弓箭,勒马回转。我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却在下一刻被密密麻麻的人墙给挡了回来。
十万兵卒中,我不过是个渺小的一粒细砂,在拥挤浩瀚的人群里如何才能吸引他的关注?
手指握拳,我翻身上马,勒马在外围一溜小跑。我寻思着今儿围猎,最后自然少不得要论功行赏,我若能在狩猎中脱颖而出,不愁无法引得高层注目。
当下主意打定,凝目扫视,在遍野怆惶逃窜的羊群中搜索目标。身后响起阵阵吁呼声,我回眸一瞥,见皇太极的御驾已移往汗帐,明黄色的华盖宝伞、正黄旗的蟠龙旌旗,在热辣辣的阳光下分外刺痛人的双眼。
五十八!皇太极今日猎杀的数目乃是五十八只,我若是能超过这个数字,必然得御前赏赐。
虽然内心不免对这个庞大的数字阵阵发怵,但是围猎黄羊,比起上阵杀敌,以砍杀敌首数目之巨引起皇太极的注意而言,实在要简单容易的多了。
想到这里,我已浑然抛开一切,不管这个任务有多难完成,机会有多渺茫,我都要抱着一线希望去试上一试。
银牙交错,我僵硬的迫使自己扭过头来。右手手指从箭壶中缓缓抽出一枝羽箭,搭弓拉弦,双眼微眯,咻地声竹箭脱手射出。
箭镞不偏不倚的射中一头黄羊的颈部,我心头大喜,耳听围观的人群中有好些人连连叫好,不禁愈发精神大振。
策马缓缓奔行,我在颠簸的马背上再次搭箭拉弓。
“嗖——”箭再次射了出去。去势强劲,准度适当,我有自信这一箭定能一击而中。正要举弓欢呼,谁知那箭枝在半道啪地被不知何处窜出的另一枝羽箭撞了一下,失去准头的落偏一旁,最后只斜斜的插入土中。
而那只羊,却被另一枝箭射个正着。
一片轰然喝彩声中,我不禁动了怒气。放眼那么多的羊,为何独独要跟我抢功?
倏然转头瞪去,直把心中无比的厌恶和伤痛之情,一并发作在这凌厉的一眼怒视中。
目光在身侧那人脸上一睃,我的心突然狂颤抽搐,因为太过震骇,竟是吓得左手一滑,木弓失手落地。
他就骑马立在我左后侧不足五米远的地方,大汗淋漓的光着膀子,手里张着弓弦,箭镞笔直的对准了我的眉心。
嘴角勾起一道柔软的弧度,沉寂阴鸷的带出一抹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森冷的透出一股迫人寒气,我背脊上阵阵发寒,脑袋仿佛轰地声被炸裂开。
我最不想,最不愿,也是最最害怕见到的人,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眼前!
心跳如雷,我张了张嘴,感觉太阳穴上突突跳了两下,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被烈日曝晒过头,眼前竟然猛地一阵发黑,整个人软软的从马鞍上滑了下来。
左肩重重的砸在草地上,我闷哼一声,恍惚间有人用力抱起了我,然后脸部两颊被人用手指使劲捏住,撬开紧闭的牙关。
略带温热暑气的清水被强行灌进我的嘴里,溅得我满脸都是。我来不及吞咽,水因此而呛进气管,呛得我连连咳嗽。
我微微睁眼,视线所及,多尔衮脸部的轮廓模糊不清,似有双重叠影交错在一起,不停的在我眼前晃动。我胸口憋闷,长长的吐了口气,感觉心脏跳动得太过厉害,手足乏力。
周遭人声鼎沸,想来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我紧张的撑起身子,正待说些什么,忽然身子腾空离地,竟是被多尔衮拦腰抱起,径自放到了马背上。
他随后上马,坐到我的身后,一手牵缰,一手扶住我的腰。
“嗬!”策马疾驰。
我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那股热辣辣的风,背靠在多尔衮的胸口,能清晰的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我没来由的一阵发慌,但随即又宽慰自己,这不过我多虑而已,我现在已被毒日晒得中暑脱力,会心悸发慌乃属正常现象,不足为奇。
虽然抱着如此想法,我却仍是惴惴不安的挪动开僵硬的身子,试图脱离他的怀抱。才稍稍一动,腰上突然一紧,多尔衮霸道的将我重新拉回怀里,紧贴在自己胸前。
他胸前的肌肤,滚烫得炙人。
“很好!”他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你很好当真好得紧哪!”
此时马儿已负着我俩远离人群,越驰越远。我听多尔衮话中有话,心底发怵,猛地推开他,叫道:“放开我!”
这次他没再拉我,惯性使然,我竟一个趔趄栽下马去。我尖叫着摔落草丛,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后才勉强稳住身形。仰面朝上,正觉摔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忽然头顶光线一黯,一团黑影凌空罩下。
我瞪大眼,惊惶的看清多尔衮正飞身跃下,直接扑向我。我尖叫一声,侧过头挥手打他:“走开!”
两只手蓦地被他一一抓牢,他强悍的跨骑在我的腰上,左手将我双腕勒住,高举头顶压在地上,右手扳住我的下颌,逼迫我抬高头颅正视他。
他的肤色被阳光晒得黝黑,脸上更是泛着红光,似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顷刻间便可将我吞没干净。而他眼眸中射出的慑人眼神,却又像极了一柄锋利的刀刃,正在一刀刀的凌迟活剐了我。
我登时被他的凶狠暴戾之气吓破了胆。印象中的十四阿哥,一直都是个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稍带有点色,又有点痞的人,即便历史早就他注定将来会成为叱诧风云的摄政王,我也从没打心底里真正惧怕过他。
但是,现在
“你在害怕什么?”他讥诮的冷哼“像你这种胆大包天的女人,我还以为你永远不知死字怎么写!”
他右手拇指上套着一枚翡翠扳指,坚硬的玉制硌在我的颌骨上,锥心刺骨的疼。烈日当空,他额头满是汗水,顺着清峻瘦削的脸廓,滴滴答答的溅落到我脸上。
“嗒”数滴过后,终有一滴溅入我眼内,我眼睫急眨,正觉眼球火辣刺痛,忽然唇上灼灼剧痛,竟是被他牙齿狠狠咬住。
我痛呼吸气,眼里痛得淌下泪水,头高高仰起,挣扎着试图避开他的攻击。无奈这一切都只是徒劳,他的力气远胜我数倍,任我踢腾双腿,却逃不开半分禁锢。
我咬紧牙关,感觉唇上一抹血腥入口,于是索性放弃挣扎,闭上眼默默忍受,只是因为太过害怕愤怒,身子却是不受控制的狂颤。
唇齿间温润的感受到他舌尖湿濡的舔舐,疯狂啃噬终告停止,他细细的舔着我的唇角、脸颊我忽然产生出一种异样感觉,这哪里是亲吻,分明就似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儿在胡乱舔人。
“噗!”明知在这个时候,这种氛围下绝不该发笑,可我却终是没能忍住。等到这一声笑出,我才又后怕不已,更加紧张的闭紧双目,不敢睁眼瞧他暴怒的神情。
“你还笑?”听不出他是恼羞还是气愤,我只觉得身上一紧,他竟然伸手开始扒我的军服。
“不要!”我吓出一身冷汗,弹目开眼,惊恐无状的看向他。
甫睁眼,入目的是多尔衮的右肩,晃眼间,削瘦的肩胛上有块齿痕状似疤非疤的粉红色印子,蓦然跳入我的眼帘。那印子在我眼中遽然放大,我瞪大了眼,突然觉得所有的气力全部被抽空。
“看!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来生你来找我记得”
这是信物来生找我
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全身颤栗不止。
多尔衮的脸近在咫尺,目光炯炯,暗涌。在那一刻,透过这张酷似努尔哈赤的脸,我只看到一双霸道跋扈的眼
褚英!我许了来生的褚英
我哑然尖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伤害我”
因内心无比恐惧,声音颤若秋叶,我害怕的泪流满面。
多尔衮停了手,滚烫的掌心按在我的腹部,肌肤相触,全然没有半分旖旎,唯有紧张和难堪。他的眼神渐渐平复清澈明净,然而我却不敢掉以轻心,那里头层层迭迭,隐晦如海,深不可测,无法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终于,在煎熬中捱过漫长的等待后,他缓缓撒开了手,手指轻抚上我的面颊,将我鬓角的碎发一一拨开:“我不逼你。只是记着你欠我的,必然要还我!你休想逃得掉!”
你欠我的,必然要还我休想逃得掉
我如遭电亟!我欠他的,我欠他的褚英我欠下的
多尔衮沉着脸站起身,我眨眼,忍着全身酸痛,狼狈的拢住衣襟,翻身从草丛里爬了起来。
不!一切都只是幻觉罢了,他不是褚英!他是多尔衮!他只是多尔衮!
稍稍稳定心神,那头多尔衮冷眼睥睨:“镶蓝旗你混得不赖啊,居然跑到镶蓝旗去了。能女扮男装这么久,必然有人在背后包庇纵容”
我唬了一跳,忙道:“没有!你别乱讲!我只是出发前敲昏了一名小兵,顶了他的名额罢了”
多尔衮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断然不会轻信。他和济尔哈朗同受皇太极恩宠重用,然而两人却时有政见不合,竟像是两冤家对头一般,逮到机会便要弹劾打击对方的气势。
倒霉我一个不要紧,若是因此连累了济尔哈朗,那可就真的过意不去了。
我舔了舔唇,口干舌燥。下唇被他咬破了皮,血丝咸咸的,略带了点腥味。
“过来!”他走到坐骑旁边,命令我。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磨蹭过去,他背着身在马鞍旁一阵摸索后,突然转身朝我丢过来一件东西。我环臂抱住,却是一只牛皮水囊。
天气干燥炎热,时下供水艰难,尤比粮食短缺现象更为严重。自打进入察哈尔境内以来,因缺水中暑之人数不胜数,夜里赶路时,常常有人昏倒路边而不被人知晓,直等天亮各旗清点人数才会察觉。
我叹了口气,拔下塞子,仰头灌了两口。正喝得畅快,忽然腰上一紧,多尔衮搂住了我,轻声说:“真不明白你搞什么名堂,干巴巴的混在西征队伍里,把好好的皮肤晒得都脱了皮自古女子皆爱美,无论老幼,都极为珍视自己的容貌,为何偏偏你就爱特立独行?”
我嘿嘿一笑,腰肢扭了下,挣脱开他的狼爪:“贝勒爷说笑了。”
“我不说笑!”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只认认真真的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所为何来?又想从中得到些什么?”
他一连串的问题脱口问出,我不禁愣住,茫然无语。
我是谁?我所为何来?我想得到些什么?
答案清楚明白,但是面对他,我却无从答起,也无力回答。只得虚弱的笑说:“贝勒爷想什么便是什么吧。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混口饭吃”
他一皱眉:“那好!混饭吃是吧?那你把这身镶蓝旗的褂子脱了!”
我心里猛地一抽,惊问:“你想做什么?”
他盯着我看了两三秒钟,突然爆出一声长笑,揽臂牢牢抱紧了我,也不管天热汗湿得腻味:“以后这口饭,爷赏你吃就是了!”
我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弃镶蓝旗,改入镶白旗,而我却完全想歪了。耳根子不由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尴尬的回道:“谢爷赏饭!”
看来济尔哈朗那里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若还想安安稳稳的跟着大部队前进,只怕以后真的就得跟着多尔衮混了。
其实只要多尔衮不去一味刨根问底,追究我的身份来历,无论是跟济尔哈朗混,还是跟他混,我都无所谓。不过我若是突然之间失踪不见,济尔哈朗会否替我这个交情还算菲浅的奴才担心,会否以为我中暑掉队,而派人四处找寻?
唉,无奈的叹口气。管不了那许多了,为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总之,无论在那个旗混,找寻一切机会接近皇太极才是正经。
多尔衮似乎对我疑虑难消,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下,我时有错觉,他暗地里偷偷打量我的眼神,更像是把我当成林丹汗安插在西征队伍里的间谍,又或者他甚至疑心是我给林丹汗通风报信,弄得现在一个察哈尔子民都看不到。
真是头痛啊,这个误会如果落实的话,我十之八九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步”
夜里气温略降,暑气稍解,然而躺在密不透风的帐篷里,仍是觉得闷热难当。多尔衮就睡在离我不足三米的地毡上,他的低声呼唤我听得一清二楚,却因为暂时估摸不透他的用意,而不敢轻动,只是背向着他蜷缩身子假寐。
“阿步睡着没?”耳听悉悉窣窣声不断,他似乎腾身站起。
我心中警铃大作,忙“嗯”了声,翻转身子,故作睡意懵懂的回答:“睡着了。”
“哧!”他轻笑,果然踢踢踏踏的走了过来,我跃身坐起,右手悄悄摸到枕边的腰刀:“贝勒爷有何吩咐?”
说话间他已挨近我,借着从用以透气的小窗口洒进的点点月光,我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大口吞了下唾沫,我手指在刀柄上用力握紧。
多尔衮似有所觉,眼睑淡淡的垂下,在我手侧不着痕迹的掠过:“天热睡不着,不如陪我聊会吧。”
我惊讶之余,仍不敢大意松手,只是借着调整姿势,把刀调了一个更顺手的方向——非是我要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实在是十四爷在男女问题上劣迹斑斑,不容我小觑。
想到男女问题,我心中一动,好奇心不禁犹然升起:“好啊。聊天是吧?那说好了,只是聊天而已,如果我说了一些你不爱听的,或者无心戳到了你的痛处,那也只当我胡扯,你不许动怒。”
多尔衮撇嘴一笑,单手撑地,挨着我缓缓坐下。我往后挪开少许。他掀眉瞪我:“做什么躲我,我是老虎,还吃了你不成?”
我暗想,是不是老虎还说不准,但是色狼倒真是不假不得不防!
“你身子烫得好比一个烧着的大蒸笼,我怕热。”我假意用左手扇风,眼光斜斜的望向窗外。
月色皎洁,虫鸣啾啾,确实是个闷热难耐的夏夜。
“阿步”
我担心他又来追问我的身份,赶紧抢在他之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和大玉儿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我顿时后悔不迭。我原打算循序渐进的诱导他透露些内幕出来,可谁曾想最后却尽数毁在我这张快嘴上。
他飞快的睃了我一眼,目色深沉,长长的眼睫在他挺括的鼻翼旁落下一片阴影。我的一颗心随着他死寂般的沉默而越跳越快,怦怦怦怦,我脑袋震得发晕,终于抑制不住紧张,手心茫然的按上心口。
“西宫侧妃”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已过数十分钟,多尔衮忽地嗤笑“好端端的突然提她做什么?她不是你的亲侄女么?”
我脸上一红,假装没听到他后半句的调侃,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不能提么”底下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三四遍,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最后只得长叹一气“算了,只当我什么都没问!”
“既是问了,又如何能再当作什么都没问呢?”
我微微抽气。
他曲起膝盖,双臂抱膝,下巴搁在膝头。月光下,的上身削瘦却并不显得过于单薄,脸上带着一种慵懒而又略带散漫,隐约间可以看出他的情绪竟是出乎寻常的平静:“宫闱之事不是你我该过问的,我觉得你对汗妃们过于关切了。难不成你竟是对大汗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你你胡说什么?”我被他一脚踩到痛处,又羞又急,当场从席上蹦了起来。
多尔衮果然不愧为多尔衮,我不曾想到他的洞察力竟是如此敏锐,难道我的感情当真表露得如此明显,居然让他一眼洞穿?
不!我没法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来历,又如何向他解释东哥与我的前世今生?那三十五年的南柯一梦,说出来只会令他把我当成妖人看待!
“你!”情急之余,我倏地伸手指向他,恼羞的叱道“关我什么事了?明明是你和大玉儿之间不清不楚,暧昧”
一句话未喊完,我右臂剧痛,竟是被多尔衮伸手拉住用力往下一拽。我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跟着栽倒,他顺势扑了上来,牢牢压住我。
我又惊又怒,果然逞一时快意非明智之举,一报还一报,他踩我了,我也踩了他,只是我踩他只怕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传闻多尔衮与大玉儿两情相悦,甚至有野史称顺治帝福临乃是多尔衮的私生子,难不成是真的?
“你想杀人灭口?!你别以为自己瞒得甚好,其实大汗一早便洞悉你们的”我慌乱口不择言,这当口只想着如何脱离他的压制,伸手尽力去够那枕边搁着的腰刀,哪里还顾忌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
“你这张嘴能不能安静会儿?”他突然俯下头来,温厚的嘴唇覆住我的唇瓣。
我打了个哆嗦,紧闭牙关不让他探入,猛烈摇头。他双腿弹压住我的膝盖,右手卡住我的下巴,不让我乱动。
我浑身颤慄不止,右手笔直探出,指尖才刚刚够到刀柄,突然多尔衮的左手飞速探过,抢在我之前抓住刀鞘猛力往外一掼。“啪”地声腰刀摔到角落,我的心急遽一沉,如堕冰窟。
“散播谣言,离间我和大汗之间的情谊,这也是你此行的目的之一么?”
双腿内侧感到一阵剧痛,他竟然用膝盖顶开了我并拢的双腿。刹那间,我骇得魂飞魄散,依稀恍惚中思绪竟像是飞转倒退回许多年之前,记忆中最沉重、最凄烈的痛楚被生生挖了出来。
我颤声尖叫:“不要——”
多尔衮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张口毫不留情的咬下。他“咝”地从牙缝里吸了口气,甩手。
“你属狗的吗?”
“不要不要”我已语无伦次,满心恐惧,泪水滚滚落下。
褚英带给我的伤害,曾经令我刻骨铭心,即使时隔那么久远,却仍是深埋在我心底最最触碰不得的痛。
我哭得气噎,多尔衮停下动作,静静的跪在我双腿之间。过了许久,忽然将我胸前扯散的衣襟重新扣紧:“我最讨厌和哭哭啼啼的女人办事了。”
“呜——”我嚎啕大哭,伤心、屈辱、害怕种种极端的情绪揉杂在一起,将我努力维护的坚强与自尊彻底打成齑粉。
“好了!别哭了!”他看起来似乎挺不耐烦的,不过语音却渐渐放柔了。
我泪眼朦胧,想着皇太极近在咫尺不得相见,只能苦捱相思,独自魂牵梦萦我费尽心机想见皇太极,却接二连三的被多尔衮破坏,如今更是要忍受他的侮辱,惊惧中不禁暗生一股恨意。
“别哭了”他耸肩“我答应不再碰你”我抓紧凌乱的衣裳,从他身前慢慢往后挪开,抽噎着用手背胡乱的抹干眼泪,哽声:“你走开!”见他动也不动,心里愈发气急,恨声道“好,我把命交你手里就是!”“你舍不得死的!”他气定神闲的立身而起,一派轻松。
我呆住,方才那股狠劲就像是一只被戳破的气球,顷刻间泄得一干二净。
颓丧的咬唇不语。虽然心有不甘,然而却不得不承认,我心里记挂着皇太极,我现在的确舍不得死
“过来!”他半蹲下身子,在身前拍了拍席面儿,竟像是唤小狗般唤我“靠近些,我有话跟你说!”我才犹豫不决,他下一句话已然像炸药包似的丢了过来“你不过来,难不成是要我过去?”
我拿他没辙,他字字句句都点在我的软肋上,他若是存心意欲刁难于我,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脱不了他的算计。
他轻易便可将我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心惊胆寒的靠近他,多尔衮笑了笑,我瞧他脸上虽挂着笑容,可一双眼却异常的凛冽深沉。
“我不知你的居心何在,不过”他猛地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直视他“我还是要把这件事讲个明白,我喜欢女人,环肥燕瘦我都不大挑剔,但这不等于说我会不懂进退,和大汗的女人搞得不清不楚。你所谓的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她长居深宫,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单独见面有未曾有过,更遑论私下有染?枉你机关算尽,大汗总不会信你无端宣扬的谣言,你的那点计谋拿到他跟前现,比都没得比哼,玩离间计,你可知大明袁崇焕是怎么死的?跟我八哥玩离间计,你还太嫩了!”
我连连喘气,背上汗湿了一大片,额头不住的往下滴冷汗:“我、我不是耍心计,我只是误会了而已。你莫当真”
事到如今,我唯有先向他服软认错。
可为什么人人都说多尔衮和大玉儿有关系,可真到了这里,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呢?
多尔衮分析得的确十分有理,而且他也毋需在我面前撒谎欺我,若是不满我的胡言乱语,大可一刀宰了我,永除后患。此刻打量他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采,竟是充满了无比的自信,可见他刚才的一番话所言非虚,他和大玉儿之间真的没有半点可供绯闻滋长的空间。
我欲哭无泪,那些传闻轶事果然当不得真!
我这条小命险些就葬送在这该死的野史传说上头!
五月廿三,大军至木鲁哈喇克沁,分三路向前挺进:左翼由阿济格率科尔沁、巴林、扎鲁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禄等部兵一万,进攻大同、宣府边外察哈尔属地;右翼由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多尔衮、多铎、豪格等率兵二万进归化城、黄河一带;而皇太极则带领代善、莽古尔泰等人率大军继续前行。
我心里一百、一千个不愿意离开,急切的想留在军中,只可惜多尔衮根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远离他的视线半步。
当天清晨军令颁下,全军拔营。我骑马跟在多尔衮身侧,疾驰而行。因右翼人数只有两万,我很担心会不小心被济尔哈朗撞上——被济尔哈朗认出来不打紧,要紧的是若因此被多尔衮有所察觉,又不知道他心里会如何算计了。
下午草草进食,取了干粮充饥果腹,我只低头不语,尽量在人群里保持低调。
“哥——”
随着这一声清爽的喊声,我心里咯噔一下,险些一口嚼到自己的舌头。
多铎一身月白装束,精神抖擞的勒马奔近:“你这是吃的什么?”边说边从身前取下一团灰扑扑的东西,甩手扔下地来。
好死不死的,那个东西恰恰就砸在我的脚边,我唬得连忙缩脚,不敢抬头。睨眼望去,却见脚旁撂了一只灰兔,身上还插着一枝断箭,伤口处血淋淋的,显是刚猎不久。
“哥,别老啃那些干粮,你吃这个吧!”多铎腾身跃下马背。
多尔衮慢条斯理的答道:“打理这东西费时,还是随意吃些赶路要紧!”
“老吃这没味的东西对你身体没好处!哥,咱打仗骑射靠的是力气,吃不饱如何杀敌?”
“敌?”多尔衮微微一笑“我不认为这次能遇见这个大敌。如今咱们虽全力赶赴归化,恐怕到头来也只是扑个空——林丹汗狡如脱兔,我若是他,绝不会在归化城等死!”
“狡如脱兔?!”多铎哧的一笑,傲气的说“兔子就是兔子,即便再狡猾,最终也绝逃不出猎人的手心!”说罢,走前几步,弯腰捡拾起那只死兔。
我全身僵硬,不敢随意动弹惹他注意。可饶是如此,他起身时仍是不经意的朝我瞥了一眼,我先是大吃一惊,正感不知所措,他的目光却已毫无波澜的从我脸上移开。
虚惊一场,我大大的松了口气。
可没等我把那颗紧张的心放回原位,多铎遽然回头,眼眸犀利如鹰的瞪住了我,厉喝:“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在他狠厉的瞪视下,全身汗毛霎时间一起立了起来。
他跨前一步,气势迫人,左手甚至已按上腰间的刀柄。我四肢僵硬,多铎的杀气完全不是装出来的——如果说多尔衮的睿厉霸气是属于内敛的、收放自如的,那么多铎便是冲动的、毫不掩饰的。
“十五!”斜刺里,多尔衮不着痕迹的插了进来,一手挡住多铎握柄的左手,一手将我向后搡开。他转而把手臂搭在多铎肩上,笑嘻嘻的说“帮我剥兔皮去!”
“哥,她”
“走,走!赶紧拾掇干净了好烤来吃!”多尔衮打着哈哈将满脸狐疑之色的多铎架开。
我趁机溜得远远的,一口气跑到镶白旗队伍的最后头。
想着以多铎对兄长的维护之心,极有可能会像上次在大凌河杀尽所有多尔衮狎玩过的女人那样,再次拿我开刀
不寒而慄啊!在他眼里,我兴许就是那一条侥幸漏网的鱼。
一直捱到天色漆黑,完全无法瞧清脚下的路况时,急速行军的大队人马才被迫停下,扎营休息。
松脂火把烧得木枝噼啪作响,为了避开闷热,将士们宁可摸黑卸鞍喂马,也不愿多点烛火照明。
多铎没有回正白旗的营帐歇息,打下午起便和多尔衮凑在一块讨论围攻归化城事宜。因有多铎在侧,我趁机从多尔衮身边脱开身,又乘着夜色昏暗,偷偷骑了一匹马,径自离开了镶白旗的营地,脱离右翼大军。
按脚程粗略计算,中路大军的人数虽多,但行军速度却绝不会比左右两翼军队慢得多少,如果我能够彻夜北赶,到天亮便有可能追上皇太极的大军。
我害怕多尔衮会很快察觉我的逃跑计划,于是一路上丝毫不敢偷懒停步,骑马一鼓作气奔驰了足足七八个小时,马儿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此时已是旭日东升,天色迅速转亮,我累得全身骨骼都似散架一般,无力瘫软的趴在了马背上,舔着干裂的嘴唇,感觉脑子一阵阵的眩晕。
逃出来时太过紧张仓促,我竟是连袋水囊也未来得及准备。此时天际的一片彤红彩光,大地的暑气逐渐升腾起来,眼前的景象落在我的眼里,天地仿佛都是颠倒的。
我又累又渴,嗓子眼干涩得快要冒烟了。
的坐骑疾驰了一夜,这会子哧哧的直喘粗气,嘴角已沾染零星白沫——照此情形推断,就算我能凭自身意识强撑不倒,恐怕这马儿也再无体力能陪我一块撑下去。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若是没了坐骑,仅靠我的两条腿,别说是追上皇太极的大军,只怕我会彻底迷失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
最后权衡轻重利弊,我不得已只能暂时放弃赶路,下马稍作休息。
将马赶到一个草源丰厚之处让它饱餐后,我找了块阴凉之地精疲力竭的躺下。四周一片祥和安静之气,我不敢轻忽大意。一宿未眠,眼皮困顿得仿佛重逾千斤,我只得不时拿手拍打自己的脸颊,借以赶走睡意的侵袭。
约莫过得半个多小时,忽听草皮微微震动,掌心触地,能明显感觉到那种震颤感越来越强烈。我恐惧感大增,然而不等我从地上跳起寻马伺机逃离,便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嚷道:“快看!那里有匹马!”
马蹄声沉闷迫近。
“小主子!赶路要紧”
“有马鞍和脚蹬,不是野马!一定是父汗部众遗散的马匹!昂古达,你去牵过来!”
我心里大急,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我都不可能把马给他们。
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依稀可见对面十多丈开外,有一队由十多人组成的马队正往这边靠近,这些人长袍马靴,竟是蒙古人的装扮。
这其中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衣着鲜亮夺目,分外显眼,我只粗略一瞥,便即刻猜出这个必定就是他人口中所称的“小主子”
只见他乌眉大眼,高鼻深目,稚气未脱的脸上五官轮廓长得却是极为精致,虽然挥舞马鞭时带出一股粗豪之气,然而星目流转之间,却隐约可见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贵气和秀美。
这个孩子就像是个豪迈与俊秀之间的矛盾结合体。
虽是充满矛盾,却偏又结合得恰到好处,让人惊叹!
“昂古达!黄河离这里究竟还有多远?”男孩眉宇间有着傲视天下的豪气,然而眼波流转间却自然而然的带出一股绝美的艳丽。
我瞧着有些失神,恍惚间总觉得他的这个眼神分外熟悉。
“小主子”那个叫昂古达的男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粗壮汉子。他原本已下马快步走向我的坐骑,这时听得问话,忙又回转,躬身回道“是有些脚程要赶”
底下的声音说得有些含糊,我听不清楚,只瞧见马上的男孩满脸不悦,过得片刻,突然抬脚踹中昂古达的胸口:“混账东西!难道父汗是因为惧怕皇太极才离开察哈尔的吗?”
昂古达偻着背脊,颤抖着匍匐跪下:“奴才该死!”
“你的确该死!”男孩叱道“如此诋毁主子,你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够!”
“主子饶命!奴才知错了!”
鞭梢点在他的脑袋上,男孩怒斥道:“这颗脑袋暂且先留在你的脖子上挂着,等找到额吉和父汗,我定要让父汗剥了你的皮!”
好一个既霸道又煞气十足的主子!
无法想像眼前这个俊逸秀美的孩子竟然是林丹汗的儿子!
“什么人?!”
我吓了一大跳,刚才愣神的时候,脚下无意中竟然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枝。干燥的枝干脆生生的发出噼啪一记爆裂声,这么微小的声音,不曾想居然立即惊动到他。
身形停顿了两秒钟,我猛地长身立起,以迅雷之势飞速冲向那匹骏马。
左脚伸入脚蹬,用力蹬腿,挺腰跨马一番动作我麻利的一气呵成。夹腿催马奔驰起来,我刚要松口气,忽然而后咻地传来破空之色。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认为他们在拿箭射杀我,忍不住背脊冒出一股寒气,身子僵硬如铁。我只得绝望的等待着箭镞入肉的那一刻到来,以绝对的坚忍之心去忍受那即将到来的钻心之痛可事情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最终出现的不是箭枝,而是绳套。
眼前晃过一道淡淡的灰影,我的脖子被一圈指粗的麻绳套了个正着。双手出于自保,下意识的一把抓住脖颈上的绳圈,没容我惊呼出声,脑后的长绳遽然收紧,只听“嘣”地声,长索发出一声振鸣,我被腾空拽离马背。
咽喉处剧痛,我呼吸窒息,脑袋胀得似乎要裂开般。身子沉重的倒飞在空中的同时,我眼睁睁的瞧见那匹马嘶鸣挣扎着往前奔驰而去,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砰!后背沉重的砸在草地上!
右背肩胛处上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烈疼痛,所有的感官认知在刹那间被痛觉完全侵蚀湮没。我痛苦的逸出一声呻吟,在一片金星挥舞间慢慢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