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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摊开手掌把那块玉佩举到老爹的面前,老爹一眼看到它,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随即惊骇地抬头问我:“你是哪里得来的?!”
罗进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走来走去。我的眼睛看得都要花了,他才停下来对我说:“从昌平夫人到鸿雁楼,从鸿雁楼到二王爷,说来说去不过是假设。我们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他的目光在我和陈战的脸上扫来扫去,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还没有说话呢,就听陈战有些丧气地说:“查不查的,有什么用?昌平夫人这只替罪羊已经死了。现在不管查出什么,都可以往她身上推。何况,真要是他的话,又怎么会留下证据让我们查到他的身上去?”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再不济也可以往身边的亲信身上推,回头领个督下不力的小罪名。我说:“我倒觉得,有一点非常关键,金银究竟都派了什么用场?那可不是小数目。”我都想到了,罗进自然早就想到了,但是他只是皱着眉头不停地来回溜达。
八年前鸿雁楼的案子就是因为查到了二王爷的顺隆当铺而搁浅,只斩了一个严氏。这次好像又是一样。如果主谋真的是二王爷,那么这么多年下来他秘密地囤积了多少钱财?就算他嗜金成癖,他的俸禄加上先皇的赏赐、自己的田庄、私产也足够他挥霍了……
先皇留有五子,长子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二王爷庆谨贤,六王爷庆谨端、七王爷庆谨臻和九王爷庆谨颐。其中皇帝和六王爷同是皇太后所出,二王爷的母亲原本是一位普通的宫女,后来因为生下了皇子,母凭子贵被封为了贵人。七王爷和九王爷的母亲是南丸国的公主,也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一位贵妃。
几位王爷当中,只有六王爷和九王爷封了亲王。但是九王爷,也就是明瑞的父亲显亲王却不知为了什么事,被贬回自己的封地并洲。坊间都传说这位显亲王和皇帝陛下的关系不怎么亲厚……
而居住在中京的三位王爷里面,除了六王爷摄政,二王爷和七王爷都十分低调,很少在朝堂上露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今日所说之事,谁也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罗进郑重其事地盯着我和陈战,“而且此事到此为止,剩下的交给我。你们谁也不要再过问了。”我不甘心地看看陈战,他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西夏!”罗进很严厉地看着我,“特别是你,千万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到鸿雁楼去见红梅姑娘!”他看着我的神色格外的郑重,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服气,却也很快想到,如果有人知道我几年前曾在鸿雁楼打杂,又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就不难想到我是去干什么,那样一来我的处境就好像有点不妙了……想到这里,心里竟打了个冷战。
晚上换衣服的时候,又看到了许流风送来的那块玉佩。
玉佩拿在手里,手感沉沉的,凉凉的,柔润得好像能挤出水来,浓艳的绿色好像一眼深不见底的水潭。虽然许流风说了这是太子爷对舞秀的赏赐,我心里还是越想越不安。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书房问问老爹。
没想到进了书房才发现两个娘也都在,正跟老爹商量着新年的时候要买什么东西打点宫里。按照原来的旧例,这些事都是由宝福和福嫂去张罗的。但是今年因为东宫里有了个舞秀,他们自然加倍小心起来了。
我摊开手掌把那块玉佩举到老爹的面前,老爹一眼看到它,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随即惊骇地抬头问我:“你是哪里得来的?!”没想到老爹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倒让我吃了一惊。反观两个娘,一脸诧异的表情,好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今天巡街的时候,遇到了太傅许流风,”我说,“他正要去刑部衙门找我。这样东西是他给我的,说太子爷赏赐舞秀,让我拿着这个随时进宫去看她。”大娘立刻喜上眉梢,小娘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太子爷对咱们家的秀儿真是不错,大姐,这下您可放心了吧?”大娘念了声佛,才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去看她的时候,干脆把她的那只猫带去吧。她临出嫁的时候一直说舍不得它。”我是跟师傅游历回来才知道舞秀养了一只猫的。那只猫大概有两岁,皮毛是灰色,在舞秀的关照之下长得极肥,每天的基本活动就是随着光照的角度不同,懒洋洋地从一个花盆挪到另一个花盆,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吃懒做,唯一的优点就是脾气极好,怎么揉搓它也不会生气。舞秀叫它“小香”,我管它叫“加菲”。
老爹从我手里接过了玉佩仔细地打量。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却越来越凝重。
我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爹,你是不是担心太子爷这样做会让舞秀招嫉?”老爹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把玉佩递还到我手里。
大娘心满意足地说:“只要她好,我这当娘的也就放心了。不过潮儿说得也是,毕竟太子妃是韩家的人,如果真的惹恼了韩家,老爷,他们会不会对秀儿……”老爹没有回答她。小娘亲连忙劝慰她说:“秀儿福大命大,难道你还盼着她不受太子爷的宠爱吗?”老爹好像在想别的事,而且是不太妙的事。我看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心里忍不住又打起了小鼓。大娘和小娘亲也发现了老爹的异样,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都围拢了过来。
老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后天潮儿不用去衙门,正好可以去看看秀儿。你们要带什么东西赶紧回去准备。”这话,好像是在故意打发她们……我看着两个娘急急忙忙往外跑的样子,心里还真有点好笑。
“潮儿,”老爹好像也恢复了常态,指了指书案前面的绣墩让我坐下来,“进宫要速去速回,不可停留过久。”他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现在毕竟是官身,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离他们夫妻尽量远一点,不要让言官抓住把柄,说太子结交外臣。”老爹的话让我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我去探望舞秀的时候,又不会以西夏的名义进宫,跟太子结交外臣怎么能扯上关系呢,再说我只是微不起眼的六品武职,太子要结交我这种外臣,谁会相信啊?不过老爹的表情很严肃,让我不敢反驳。
“还有,”老爹皱着眉头,好像说话说得很费劲,“还有就是,你进宫之后,一定要把玉佩交给秀儿,请她设法交还太子爷。她要想见你,请个公公出宫来接你就可以,不需要让你拿着这价值连城的东西。”“价值连城?”我好奇地举起了玉佩,映着烛光,玉佩深浓的翠色里隐隐透出一抹浓艳得化不开的魅惑,幽冷的光泽也随着烛光晃动,仿佛一汪碧水在那里荡漾。
“记住我的话,见了秀儿,一定要让她想法子还回去。”老爹的神情语调都是少见的严肃,说到这里却又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爹最怕的,就是你惹了麻烦自己还不知道……”我还没见过老爹这么严肃地跟我说过话,赶紧点头答应。
我本来打算把加菲塞进一只竹篮里,然后盖上盖子提进宫里去的,没想到这只大肥猫对狭窄的空间竟然有恐惧症,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垂死挣扎。我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使它就范,最后,只得扔掉盖子,由着它把肥肥胖胖的大圆脑袋伸出来东张西望。除了不让把它关起来,一路上它倒也老老实实的。
没想到一见到舞秀,它立刻就从篮子里跑了出来,娇声娇气地钻进她的怀里,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气得我忍不住踢了它一脚。舞秀连忙把它抱开,又喊来宫女带它去洗澡。
舞秀穿着样式繁琐的宫装,一头长发梳成了端庄的发髻,上面戴了好些名贵的首饰,看上去竟然很有几分贵夫人的风范了。我围着她转了一圈,忍不住问她:“脑袋上天天戴这么些东西,沉不沉啊?”舞秀只是很优雅地笑了笑,全然不把我的挖苦放在心上。
“怎么样啊?”我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过得怎么样?他们对你怎么样?那个大老婆有没有欺负你?”舞秀赶紧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神色有些恼怒,“阿潮你正经一点。这里可不是乱说话的地方。”我拉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全天下都知道太子爷宠爱侧妃。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她的脸色一红,反问我:“你从哪里听来的?”我白了她一眼,“几天没见,你还真学会韬光养晦了。明韶说过,还有……这个东西。”说着我把怀里的玉佩取了出来递给她,“这可是太傅亲自给我的,说太子给你的赏赐,让我可以随时进宫来看你。”“明韶?”舞秀没有去看玉佩,反而被这个名字吸引了,“不就是静王府的小王爷吗?听说他也要随楚德元帅出征了。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我赶紧抓起桌子上的热茶来喝,“你别乱想,什么熟不熟的……”舞秀一脸了然的笑容,狡黠地反问我:“我乱想什么啦?”我又觉得脖子后面开始冒汗了,赶紧把手里的玉佩塞进她的手里,“这个,老爹说让你想法子还给太子爷,这么贵重的东西起个腰牌的作用实在太……大材小用了。你要是想我了,就派个人出来接我不就行了吗?”舞秀一拿起玉佩,整个人都好像变得僵硬了。怎么她的反应跟老爹一个样呢?我诧异地推了她一把,“姐?”舞秀的身体抖了一下,“这是……太傅给你的?”我点点头:“就是那个白胡子的怪老头。”舞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幽冷的玉色映得她手指都仿佛半透明了似的。
我看看外面的天色,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爹说了,让我没事别总往你这里跑,你自己多保重吧,真有什么事,你派个人出来告诉我一声。白天我都在刑部……”舞秀却一把拉住了我,然后又把玉佩放回了我的手里,“这个……我是不能收下的。真要还也得你自己请太傅来还。”她心事重重地看了看我,又说,“三妹,你别生我的气。这里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我……做不了主……”她的样子让我也开始有些发愁了,“我只是个六品官,哪有机会见太傅啊?再说,太傅也说了,这是太子爷对你的赏赐啊。”舞秀垂下头,眉梢眼角却浮起了一点轻愁。
我心里有些不安,忍不住伸手搂住她娇小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她却误会了我的意思,抬起头很勉强地笑了笑,不露痕迹地转开了话题,“你是不是很担心明韶小王爷?”听她问起了明韶,我还真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我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问你个问题啊,一般来说,离别的时候,女子要送什么样的礼物给……”舞秀笑了,但是转眼看到我瞪眼的样子又拼命地忍住,一本正经地点着我的鼻尖说:“当然是自己绣的手帕、香包之类的喽。”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这些我都不会。我带着残存的希望反问她:“没有别的啦?”舞秀又想了想,“应该都是很贴心的东西——比如说自己的头发。”我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太肉麻了吧?”舞秀掩口而笑,而我则在她的笑声里落荒而逃。不得不承认,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秘密,这种感觉很……很……总之有点别扭,又有点……有脾气却无处发泄的感觉,浑身都很不自在。
我低着脑袋往外窜,带我进宫的那个小太监自告奋勇地要带我走一条直通南华门的近路:从御花园的一角,靠近冷宫的地方穿过去。
我们刚走到一丛浓密的竹楠树丛旁边,就听到树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既然如此,此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我的心猛然揪紧,刹那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鸿雁楼严氏的院子里,浑身上下立刻像浸到了冷水缸里一样。那个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好像冰块在撞击着水晶杯子一样的声音,虽然悦耳却带着彻骨寒意的声音……那个我始终也没有忘记的声音……
此刻就近在咫尺。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能动弹,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耳边只听见树丛后面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渐渐远了。
“记姑娘,”带路的小太监奇怪地看着我,“您哪里不舒服?”我定了定神。是小时候那次邂逅留给我的印象太过于恐怖了吗?就像从小被驯的人用绳子绑在小木棍上,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后来长大了,虽然力气足以挣脱那绳子,但还是遵从幼年时的记忆,认为自己无论怎么挣扎也会挣扎不开——我现在是不是就是这种情况?
我揉了揉鬓角,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大概走得急了。”小太监看了看脚步声消失的方向,纳闷地说:“真奇怪,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到御书房走这里可不是近路。”我的心又是咚的一跳,连声音都忍不住颤了起来,“他……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