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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我要除暴安良,但是我不能违反律法。我的理想是——当捕快。”这句话的效果大概可以媲美手榴弹了,因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从天而降的怪物史莱克。
我神魂颠倒地盘算了一路:到底怎样做,才能取得这些大领导的同意呢?
老爹,问题不大,只要我喜欢,而且保证自己不会出危险;夫家?静王府?他们用不着同意,只要我当上了捕快,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爬过来退亲……
最难的就是皇帝那一关。怎么能让他同意呢?
首先要让他知道我有这个意向。至于是找个中间人传话,还是托人递上一份求职简历,我暂时还没有想好。然后呢,应该就是等着他来考核我,或者我主动找个大目标挑战,一战成名,让皇帝陛下双眼一亮,发现我是个在六扇门里当差的好材料……
问题是,我找谁挑战呢?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福嫂掀起车帘,探头往外一看,略带惊讶地说:“好像又是那位清蓉公主的马车。”我顿时精神一振,清蓉公主?她不就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吗?虽然我一时间还想不出来她能在这件事里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跟这位天之骄女搞好关系应该是错不了的。
我立刻跳下马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我的院子跑了过去。
清蓉果然正在我的卧房里等着我,几年过去了,她也出落得落落大方,言谈举止之间多了几分稳重的皇家风范。只有那双大眼睛还时不时透露出些许顽皮的味道。
“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一手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身后瞟了两眼,“没有外人在,我就不用跪下行礼了吧?”清蓉抿着嘴笑了,“大捕快,我知道你这两天忙着呢,怎么样?”“大捕快”三个字叫得我心里咯噔一声响,立刻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不会是我的用意太明显,连神经一向比别人都粗的清蓉也看出来了吧?我支吾了两声,“还好,还好,你有什么事?”清蓉带着顽皮的表情在我面前踱了几步,然后侧过头,冲着我诡异地一笑。
这一笑顿时让我心底发毛。我明明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利用她的皇家身份啊,可是她一看我,我立刻就开始心虚……
清蓉嬉笑着说:“我特意跑来给你带来一个口信,不过,看到你卧室里有个那么奇怪的东西,你先告诉我,那叫什么?”她伸出小葱一样白嫩嫩的手指指向了我床头矮几上的古筝。
我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她是问这个,“筝,也叫古筝。是一种乐器。”“乐器?”清蓉的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两圈,“你能不能给我演奏演奏?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好消息?该不会是皇上特批我到刑部上班了吧?不能这么快吧?我的求职信都还没有递上去呢……
“好舞潮,就弹一支曲子让我见识一下,好不好?”她八成以为我是想偷懒吧,我赶紧点头答应,“好,好,你乖乖坐在边上,别捣乱。我弹给你听。”她立刻乖乖地坐到旁边去了。
我像模像样地洗净了手,然后让迎雪点了一炉香,一边往指头上套假甲,一边盘算着:弹什么好呢?眼前有这么个青春俏丽的小丫头,就弹《茉莉花》吧。
谱子是我住在山里的时候,按照记忆谱出来的。但是,弹出来的调子听起来,还是和记忆里的略微有些出入。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磨合,我对这架古筝也越来越熟悉。虽然弹奏一些简单的曲子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距离我的理想还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而我的理想,就是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送给听不见的老爸和能听见的记老爹……
我在心底里默默地哼唱着这一曲茉莉花。那是开在另一个世界的花……开在家乡的花。只可惜我也许永远都看不到了……
如今才发现,原来这轻松优美的旋律里,竟然也融合了缠绵入骨的思乡之情。难怪当年周总理带着前线歌舞团去印尼演出,听到演唱这曲《茉莉花》时,感慨地说:这首歌让我想起了苏北老家……
我也想家了。而我的家,此生恐怕再也难回去了。
一曲终了,我抬起头,清蓉还在痴痴地凝望着我。
“茉莉花。这曲子名叫茉莉花。”清蓉的目光还有点痴呆,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么好听。”原本想要谦虚一番的,可是微笑才刚浮上唇角,心头却涌起了浓烈的惆怅。我不喜欢这样无端的伤感,于是改变了话题,“你不是要告诉我好消息的吗?”这个问题让清蓉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明韶要回来了。”“谁?”我没听清楚,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感觉好像不是什么熟人……
“明韶小王爷……我的堂兄……你的未婚夫君!”这小丫头得意洋洋地自以为抛出来的是一枚炮弹呢。
我愣愣地瞪着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明韶小王爷……他不在王府?他干什么去了?
清蓉对我的反应十分失望,“你……好像并不在意?”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心里想:这个明韶,应该是一个不会和我有交集的人,我为什么要在意?
清蓉无奈地摇了摇头,“明韶六岁的时候就被她的舅舅,也就是当今的兵马统帅楚德带到岐州去了,每年只能回来一次。我今天听到父皇他们在商议,说楚德要回京述职。楚德回来,明韶肯定也回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一转眼看到清蓉一脸的薄怒,赶紧又用手把嘴巴捂上,不大自在地干笑了两声。看样子我不得不装出配合的姿态了——为了我的远大前程着想,这姑奶奶可是不能得罪的,“这个……小王爷……他……他什么样啊?”清蓉果然又乐了,“他啊,他长得比我几个兄弟都要好。父皇曾经夸奖他文武双全——除了一点不好,就是不爱说话,沉闷得像个老头子。”接下来再说点什么好呢?我煞费苦心地找话题,一抬头,清蓉心照不宣地正在打量我。
“好了,好了,不逼着你了。”清蓉撇了撇嘴,“等你见到了明韶就会喜欢他啦。”我一边点头配合,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清蓉大概也看出我不想再围着这个话题转悠了,于是故作大方地放了我一马,“那我就回宫去了。明天再来找你。”“明天啊,”我有点为难了,“明天我要去刑部听审。”“那就后天吧。”她的小脸又要垮下来了。我赶紧点头。
不过第二天的听审我到底还是没能参与。因为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容琴师傅派人送来的口信,让我第二天回清水庵。
后来我才知道,云府出事的那天夜里,当喜画从云谨的书房里跑出去以后,书房里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云辽的正妻曹氏,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那天偷偷跟在丈夫的身后,来到了云谨的书房外面,当然也就目睹了自己丈夫行凶的整个过程。这个女人帮助云辽把尸体搬到了云谨自己的卧房,然后擦拭血迹,把凶器扔进了佛堂前面的海子里。
而最后一个招供的也是曹氏。
还要补充的一个小插曲是:云辽的小妾胡氏当晚在厨房炖好补汤的时候,曾经派了一个丫鬟去请曹氏和云辽的另外一个小妾孙氏,丫鬟去了曹氏的住处,但是屋里没有人。因为事关人命,胡氏一直没敢说出来。
按照焰天国的律法,云辽判绞刑。帮凶曹氏判千里流徙,遇赦不赦。
我也没有再见过喜画。听罗进说,喜画本来是要回自己老家的,但是被云老太太死活给留下了。云谨未婚,云辽只有小妾孙氏生有两个女儿。所以,喜画后来生下的儿子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云家的继承人。
我倒是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喜画能告诉他父亲名叫——云谨。不过这毕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别人的生活我又怎么能左右呢。
我只希望活着的人都好。
上山的路上,我一直在猜测容琴师傅派人叫我回来的原因。跟着她四年多了,她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但没有多余的话,也从不过问我的事。有时候我在家多耽误了一两天回来,她也从不多问。
这一次……
还没有到清水庵呢,远远就看见山门外规规矩矩地立着七八个劲装的大汉,一个个眼神机敏,一看就是江湖人氏。这情景让我立刻紧张了起来,难道是师傅的仇家寻来了?
不像不像,要是仇家早杀进去了。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我有漂亮到被人当街围观的程度吗?
小心翼翼地从他们当中穿过去,我提着一口气,暗暗戒备。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走到我和师傅居住的跨院门口时,我又看到几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正守在门外,恭恭敬敬的样子,活像在尽忠职守地看大门——谁也没有斜眼看我。
探头往院子里一看,容琴师傅正围着园圃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四个相同装束的男女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跪在院子当中。虽然夏天快要过去了,但是这时候快到中午了,太阳还是很毒辣……
师傅转眼看到了我,嘴角微微上翘,眼里也随之透出一丝欣慰的神情。我心里不禁一跳,她很少有这样感情外露的时刻,又是在这么奇怪的场景当中——这多少就透着一点诡异。
“过来,”她挥手让我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冲那几个跪着的人说,“这个就是我的徒弟记舞潮。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三岁了。年纪虽然小了点,但是这孩子天资聪敏,至少已经学到了我六七成的功夫。只要日后勤加练习,武功造诣绝不在我之下。”四个人抬起头打量我,我也好奇地打量他们。还没看清,他们又低下头,齐声说:“见过小师妹。”小师妹?我愣愣地看看他们,再扭头看师傅。
容琴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你不是很好奇我们这门派叫什么名字吗?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叫做冥宗。掌门人是我的师姐。二十年前,她为了当上掌门而设计陷害我,将我赶出冥宗。现在她快要死了,想求个良心平安。所以派人来接我回去,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被人冤枉了二十年,难怪她总是那么不高兴了。换谁能高兴啊?
师傅远远地眺望着后山翠绿的山峰,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良久之后,她收回了视线,将头摇了两摇,喃喃说道:“这情景我整整盼了二十年——几乎以为这辈子再也盼不到了。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丝毫也打不起精神来。潮儿,你来说说看,我这是怎么了?”我得承认,她笑的样子让人感觉很轻松。于是,我也笑了,“这是因为师傅已经把往日的恩怨,还有江湖上的名利之争都放下了。”容琴师傅看了看我,唇边浮起轻浅的笑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看看地上跪着的人,再看看师傅,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点狡黠的神色,好像抛个难题给我,逗着我玩似的。我忽然觉得,这一件让她苦恼了二十年的事,今天应该算是个了结吧。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心情舒畅了。
“就让他们回去告诉那个掌门,就说师傅你已经把冥宗忘记了。她爱选谁当掌门都跟咱们没有关系。”我说,然后附上一个讨好的笑容,“我也大了,可以陪着你去周游世界。”容琴师傅放声大笑。她其实不老,长得也不丑,这么一笑,还真是很好看。
但是听到她的笑声,地上跪着的四个人却把头伏得更低了,其中一个姑娘哽咽着说:“您若不肯回去,我们……我们……”容琴师傅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依然无限神往地眺望着远处。她的眼睛里那若有若无的阴霾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乌云散开,露出了晴朗的天空一样,让我的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
“我怎么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在意被人冤枉呢?”她喃喃自语,“我怎么直到今天才发现,其实……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值得计较呢?”她转头看着我,“我好像浪费了很多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啊。”我撇了撇嘴,“谁让你从来也不肯说自己的事,要不我早就把你开导好了。”容琴师傅又笑了。她看看地上跪着的人,淡淡地说:“你们回去吧。”四个人没有一个肯动。
容琴师傅有点为难地看看他们,再看看我,“要不,你去给他们当掌门吧?”我一口气没上来。
“你是我徒弟,武功又好,人又聪明。”她歪着头看我,“冥宗在江湖上是个名声不错的大门派,当他们的掌门不丢人。”“那怎么行?”我顺过来一口气,连忙摇头。这师傅,别是从自己的心结里解脱出来,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有什么不行?”她很认真地看着我,这回不像是在说笑话了,“你不是要除暴安良吗?当上冥宗的掌门,你的理想不就可以实现了?”除暴安良,说起来是没错,可是,打着除暴安良的名义就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我摇摇头,“我要除暴安良,但是我不能违反律法。我的理想是——当捕快。”这句话的效果大概可以媲美手榴弹了,因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从天而降的怪物史莱克。
容琴师傅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结结巴巴地说:“你……不当掌门……要当……捕快?”我用力地点点头。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我望着面前这些被我震晕了头、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几张面孔,宛如宣誓入党一般,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捍卫法律的尊严,我要通过正当的法律程序来除暴安良,保护国家安全,保护每一位老百姓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因为……”我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没有律法观念的社会,是没有希望和前途的社会。”我看看他们,他们还在昏头昏脑地望着我。我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我再看看容琴师傅,她的表情也愣愣的。这感觉真让我抓狂。我的话很难懂吗?
为了表达我的决心,我振臂高呼,“我坚决不当——黑帮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