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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元一百五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漫天飘雪,明阳城不复当年,城墙破败,已再也抵挡不住下一轮攻势,明阳兵事之祸已到了尾声,大陆的战火却开始蔓延,人命如草芥,在如此寒冬中枯死路边。
城墙上的公孙不,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水白玄的情形,也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水白玄的模样。他总觉得,上天似乎对水白玄有着某种特殊的眷顾,却不知这种眷顾对水白玄来说,是福是祸。
公孙不望着水白玄远去的方向默默发呆。
当日,水白玄以一招废了欧阳临的武功,震惊了所有人,但是他们都不知,这是乔简儿以命换来的觉悟,是楚唯牺牲自己为他创造的天机。
人活一世,水白玄却已活了第三世,第一世生为水云凌,第二世生为水白玄,与乔简儿共度过一生的水白玄,而今世,是承受前世记忆的水白玄,一个背负着沉重责任与生命的水白玄。
也许,水白玄的内力没有因为这梦中一世突飞猛进,然而,多活了一世,却使得他的心智与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因为如此,他悟出了雁阵惊寒中所蕴含的三招剑式,并以其中一招击败欧阳临。
公孙不缓缓举起酒壶,冰冷的酒入了干燥的喉,呛得他频频咳嗽,呛得他双眼迷蒙,他只觉热泪盈眶,却不知悲从何来,明阳城的百姓已全部撤离,他却还在坚守,坚守着一座孤城。
寒风凛冽,风啸寒的身影立在公孙不身旁,长发随风,长袍微摆,他的脸上带着厚重的疲惫。风啸寒从来不知战场竟如炼狱一般,当非鱼剑不断地刺入敌军身上,蓦然回首,一地死尸,那种触动,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能体会?
就连古名飞见了这样的局面,也说不出话来,他露出罕见的凝重,似在思索,忽地听他道:“寒哥,你说小玄去了哪里?”
风啸寒摇了摇头,道:“不管他去了哪里,我知道,他都会好好地活着,他永远都是我们的兄弟。”
古名飞无言以对,他见证了当日的一切,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看见了水白玄心如死灰的目光,听见了水白玄无情冷酷的语言,他从未见过此般的水白玄,也从未想过,水白玄会变成那般模样。
“也不知道楚唯怎么样了?”古名飞叹了口气,瞬间变作雾气。
公孙不又喝了口酒,缓缓开口道:“陪我一醉如何?”
风啸寒蓦然一笑,道:“能与公孙兄一醉,求之不得。”
“哈哈哈。”公孙不仰天长笑,道,“若有人说,风啸寒会对我说这种话,我一定不信。”
“我也不信。”风啸寒接过公孙不的酒壶一饮而尽。
“好酒量,好酒量。”公孙不拍手笑道,他的笑声却有些哽咽。
“喝酒也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总不能小白不在你们就欺负我把?”
古名飞一错愕,望着连日来冷漠高傲的青衣。
“小飞,你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扁你!”青衣杏眼一瞪,嗔道。
“寒哥,这是青衣吗?”古名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心吧。她是青衣。”风啸寒也叹了口气。
古名飞细细端详着青衣,犹豫地道:“你真是瑶月宫宫主?”
“什么瑶月宫不瑶月宫的。快来陪我喝酒,否则要你好看!”青衣招呼着一帮士兵抬出一坛又一坛酒,数量之多,远非一般酒楼可比,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古名飞,拍掉封泥就开始豪饮。
公孙不见着青衣,又想起第一次遇见她,还有水白玄的情形。
古名飞苦着脸,道:“青衣,你确定这是酒?”
“不是酒,难道还是水吗!”青衣道。
风啸寒道:“青衣,你本不必如此。回到瑶月宫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
“小寒,你也欠打了是吗?不是说过我要游历大陆了吗!”青衣俏皮地道,“十年之约,谁也不准失信!”
风啸寒虎躯一震,望着双颊通红的青衣,道:“我不懂你。”
“懂个屁,连我都不懂我自己。快喝,别磨磨蹭蹭的!像小飞那样,不够爷们!”青衣催促着,末了又道:“别忘了,我们可是玄衣风飞啊!我排老二哦。”
风啸寒默默地拍掉封泥,青衣的酒坛子已碰在他的酒坛上。
风啸寒只觉索性放开大喝一场,只是这酒之烈,远非寻常酒家之酒可比。
古名飞自抱着酒,倚着墙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当日,你为什么不出手救小玄。”
青衣正与风啸寒、公孙不喝得起兴,听言,道:“小飞,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要说就大点说。”
古名飞直视着青衣,突地扬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救小玄!为什么!”
古名飞越来越激动,直到最后甚至咆哮而出,他的目光犹如灼热的火焰,只见青衣耳根红透。
公孙不与风啸寒均侧耳聆听,虽然他们没有问,但是这个疑问一直横亘在他们心中,倘若当日青衣出手,绝不至这种境地——乔简儿身死,水白玄远走,楚唯失明!
青衣显是一愣,双手奋力一摔酒坛子,大声回道:“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好过吗!当日要不是该死的楼隐出面挡住了我,我。”青衣的哭声掩盖了她后面的话。
“楼隐。”风啸寒吐出两个字。
楼隐,也许是这世间最为震撼的两个字,能让人闭嘴,也能让人怯退。
“是他。竟然能让他亲自出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风啸寒又道。
“天杀的楼隐!”青衣带着哭腔扬声道,“他根本不是来找我麻烦的,他根本不想跟我动手。他只是要阻拦我去救小白。”
言罢,青衣蹲着,低头,流泪。
“为什么,小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小玄!”古名飞自言自语着,他再也无法怪青衣,能在楼隐手中脱身已是万幸。
沉寂,静得只有雪飘落的声音,没人愿意开口,只是默默地饮酒。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有些事情过了,却还要牵扯着世人。
“天黑之前,戈池军将会在这里插满旌旗。”公孙不突然道。
“若不能在这里喝个痛快,还算他娘的什么好汉!”古名飞醉醺醺地道。
“没错。喝他娘的天昏地暗。”风啸寒啐道。
“寒哥?”
“风兄?”
哈哈哈哈,古名飞与公孙不笑成一团,他们从未想过风啸寒也会爆粗口。
“风大哥。”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即墨暄已出现在四人面前,待看到无处安放的酒坛子,即墨暄脸露讶色,她以为四人在这里商讨事情,何曾想,破城之际,四人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
“暄儿,你怎么来了。”风啸寒温和地道。
即墨暄心中一喜,没想到风啸寒在这里改口了,一直以来,风啸寒都只称呼她即墨姑娘,尽管她抗议多次,风啸寒却是屡教不改。
“各路将士已经收拾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即墨暄道。
“即墨姑娘既然来了就一起喝两杯再走吧。”青衣邀请道。
即墨暄看向风啸寒,却听风啸寒道:“暄儿,你让他们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你也跟着大部队先走。”风啸寒最后又嘱咐道。
“好。”即墨暄答应得很干脆。
待即墨暄离去,公孙不缓缓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即墨姑娘,否则明阳城也断不可能支撑这么久。她实在是我明阳城的恩人。”
风啸寒心不在焉地应着,又听公孙不到:“风兄,小弟本不该多嘴。不过看即墨姑娘似乎对风兄有意,风兄智慧过人,没有理由猜不到吧?”
风啸寒答非所问地道:“戈池军想必会对我们进行截杀,得做好万全之策。”
“小寒,你又来了。每次遇到这种事情就只会逃避。”青衣笑道。
风啸寒不答她,径自站起身,望着戈池军的方向,感受着刺骨的寒风,感受着烈酒带来的热血沸腾。
他知道,心中的枷锁,心中的沉重,他就像背负着整个天下的罪孽。他知道也相信水白玄没有杀死江南,真正弑父的恰恰是他自己,这是多么的讽刺!
“公孙兄,日后你有何打算?”风啸寒问道。
公孙不一声苦笑,道:“能有何打算!”
公孙不的眼神变得空洞,犹如天空一般无边无际。
“就算你失去双腿,瑶月宫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打开!”青衣鼓励道。
“我一个废人。”公孙不的情绪变得低落,一个人的坚强总会有边际。
“也许你们不相信。”公孙不迟疑地道,“我现在想的是水兄何去何从,而且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只怕,到时,我们便真正地反目成仇。”
“是这天下亏欠了他。”古名飞道,“只是小玄。最后的情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从未见过小玄那般,就像,就像地狱判官一般。”
青衣道:“是我,如果不是我,小玄也不会黯然离去。”
“相信我,也相信他。”风啸寒坚定地道,“只是楚唯,她。”
众人默然,楚唯为了拯救水白玄竟牺牲了自己,对于一个如此高傲的人来说,失明比失命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希望上天不会再如此玩弄人吧。”公孙不叹道,似在感慨自己的遭遇一般,“楚唯有了水白玄,水白玄也有了楚唯。我相信他们会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对方!”
“我该陪在他的身边。可是,我却找不到他,甚至,连他的过往都一无所知。”青衣的泪滑落,晕染了一袭青衣。
入夜,云散,雪霁。
惨白的月光洒在惨烈的战场,黑色的盔甲,黑色的军旗,大地有规律地传来行军的步伐声,不紧不慢,却摄人心神。
风啸寒冷眼望着这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心知,今夜,就是明阳城消失之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只是希望能够为这生灵,为这天下多做点什么。
“走吧。”风啸寒拂袖转身。
公孙不眷恋地看了一眼这犹若棋盘的战场,道:“你们走吧。”
“公孙兄,你。”风啸寒讶然道。
“明阳城已破,公孙家亦毁。人生到此,已可以结束。”公孙不微笑着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古名飞扬声道,“见过这战火就该更加珍惜生命。哪有轻生之说!”
“走吧。我意已决。更何况,若无人引燃,我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公孙不道。
“真的不走?”风啸寒镇静地道。
“嗯。”公孙不坚定地点着头,“很高兴,认识你们。”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风啸寒道。
“寒哥!”古名飞急道。
“小飞,衡量一个人,并非靠着这生命长短。公孙兄求仁得仁。”
“可是。”古名飞一时哽住。
“公孙不,希望还能见到你。”青衣平静地道,“我有种只觉,我们还会相见。”
“好。”公孙不道。
戈池军蜂拥入城,却井井有条,公孙不的心沉到谷底,他静静地看着风啸寒三人施展身法离去,却不知道大陆的未来如何,也不知道这么做能挽回多少。
戈池军已经登上城墙,渐渐向他收拢,胜利的号角传彻整座孤城,酒精的弥散熏染着这几近毁灭的城池,公孙不一声冷笑,捧起酒坛仰面狂灌,状似疯狂,插在身边的火炬迎风更烈,犹若一团复仇之炎,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恨。
当复仇之炬点燃起冲天之火,当冲天之火将虎狼军吞噬,当弥散的酒精与爆裂的酒坛激起这城池的狂怒,山河为之一振,这是明阳城最后的尊严,为了大陆和平所能做出的最后努力。
火光中的人狂乱、躁动,四溅的火苗仿若引燃了人性最深处的弱小。一阵阵、一片片的哀嚎将此地变成炼狱。烧焦的发丝、衣甲,发出滋滋的微响,像是世人心中最隐蔽的善发出抗议的声音。
焚天之火映在公孙不通红的眸中,公孙不仿若看见了有一场雪,将覆盖着整座城池,那时候纯白的血将净化这场战争所有的罪孽,也赦免公孙不的罪——他所掠取的是万千生命,万千臣服于他山之主的生命,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终究有违天道,生命平等,不论为了什么理由去掠取生命都是有背天地秩序的。
就算没有见过江南,公孙不也会相信水白玄并非杀害江南的凶手,只因,水白玄在最后仍可以说出那句——“我不会杀人,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面对心爱之人惨死,水白玄仍只是伤人而不杀人,这种心志,这种天性,无法模仿,也无法学习。
但是,公孙不知道,就算下地狱,他也会出此下策,因为,他不是水白玄!他是公孙不,他的爱憎随心随欲。就算日后世人歌颂,也不能减轻他心中的自责。这就是公孙不,一个默默承受一切又命途多舛的一个人。
也正因为此,他在最后关头终于留下了明阳城,那个承载他的故乡的地方——北城门之火焚天煮海,其他地方却是安之若素,笼罩在夜晚的黑暗之下,与戈池军莫名地融为一起。
就在此时,城上多出一道身影,仿若与那孤高之月遥遥相对,数不尽的傲然与孤独,又若一尊远古之神,受人仰望、膜拜。他,衣袍随风荡,身形却如静默万年的石刻。
他双手负后,他的背影犹若巨擘,迫散战场的死者怨灵。
他的眼神炽烈,两条剑眉刚毅非常,他的心犹如苍穹,犹如巨海。
城下是一名女子,抬头仰望,她的眼眸透出与众不同的神采——专注而认真。
女子一身湖蓝,素手擎剑,那是一柄墨黑、带着邪气的剑。
城下,萧寒烟。
萧寒烟借助承影之力,飞跃城墙,只差三丈便可与那道身影并肩!
又有谁,能与之比肩?
那道身影只是一道眼神,便令萧寒烟功亏一篑。
萧寒烟紧抿着唇,握住剑柄的手竟有些颤抖——“终有一日,我会战胜你!”
良久,那静默的身影终于回话,那是来自天界的声音,幽冷又令人无法抗拒,又像是戏谑一般——“本座,等着。”
城上,楼隐。
(第一部就此结束。留下太多谜题,留下故事待续。我不知道多少人会看到这里。但是玄衣风飞还会继续,我不知道第二部还要多久。我构思了许久,剧情还在延续。这一部只能算是抛钻引玉。如果你喜欢这部未尽完整的作品,baidu贴ba搜索玄衣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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